苏东坡的豁达和洒脱是尽人皆知的,在其不同作品中反映的都不少,这也集中反映了其被贬谪期间的主要思想。作为一个以出仕作为人生理想的士大夫,在被剥夺有实权的官位之后,没有钱,没有住,还被限制人身自由,拖家带口,余下的日子如何过成为非常现实的问题。好在苏东坡不是一个娇惯的人,他是一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一切依靠自己的双手照样可以解决问题。前文提到,得故人马正卿的帮助,苏东坡在黄州城外得到一块数十亩的营地,美其名曰"东坡",并做《东坡》一首:
雨洗东坡月色清,市人行尽野人行。
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3]1183
诗中主要描写了夜间,雨后的农村一种空旷而宁静的氛围,表达了作者对田园生活的向往,对于"东坡"这片土地的热爱。可以想象,一个积极向上的士大夫在受到打击以后,对于生活意义突然就有了一种极端心理,这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体系中称之为"现实焦虑(客观焦虑)",即"产生于对现实世界中实际威胁的恐惧"[6]90.解决焦虑的方式有许多种,苏东坡则用弗洛伊德称之为"反向作用"的方法,即:"以与真实欲望相反的方式行事"[6]90.自黄州以后,田园诗为苏东坡的人生开拓出了一片新的天地,并且一直延续到他晚期的作品中都可以看到他对于田园乡村生活的热爱,并且悠然自得的享受其中。
(三)田园诗中表现真善美的情感
苏东坡"民本"思想导致了他非常关心普通百姓的生活,并且善于捕捉一些寻常生活的细节。他的田园诗流露出的感情非常真挚朴实无华,真实地描写了与当地农民的友好交往、邻里之间的和睦友善、主仆之间的深厚情感等等,表现了人世间质朴而又发自内心的真善美。如苏东坡的《和陶归园田居六首》(其四):
老人八十余,不识城市娱。
造物偶遗漏,同侪尽丘墟。
平生不渡江,水北有幽居。
手插荔支子,合抱三百株。
莫言陈家紫,甘冷恐不知。
君来坐树下,饱食携其余。
归舍遗儿子,怀抱不可虚。
有酒持饮我,不问钱有无。[3]2105
在此苏东坡描绘了一位可爱的八旬老人:一个生长在农村中,不懂得城市娱乐的老人,一个邀请苏东坡品尝自己家里荔枝的热心老人,并且还不忘让苏东坡带一些荔枝给儿子苏过的慈祥老人。诗歌集中表现了苏东坡与惠州老人的友情,如果没有一定深厚的感情基础,是很难做到那么自然的。再如苏东坡的《和陶西田获早稻》:
蓬头三獠奴隶,谁谓愿且端。晨兴洒扫罢,饱食不自安。愿治此圃畦,少资主游观。
昼功不自觉,夜气乃潜还。[3]2315
这首诗很好地反映了当时惠州的淳朴的民风。作为苏东坡的三位"獠奴",一早就把屋里屋外打扫得很干净,并且帮助苏东坡打理园圃和田地,早出晚归,很是正直可靠。因此,主人苏东坡也非常喜欢这三位仆人。可见苏东坡不仅仅在诗中表达与友人之间的友情,也赞颂了主仆之间的真挚的感情,体现了苏东坡诗歌中展现人性中的真善美。
此外,前文提到的《和陶田舍始春怀古二首(并引)》中,苏东坡提到的"借我三亩地,结茅为子邻。鴂舌倘可学,化为黎母民"[3]2281也是一个很有力的佐证。另据史料记载,苏东坡第二年就建造了一个新居与子明兄弟比邻而居,可见这首诗中体现了苏东坡与邻里、当地百姓和睦友善的交往。直白的语言勾勒出简单而真诚的人际关系。
三、东坡田园诗对于苏东坡生活态度和生活状态的意义
(一)由积极向豁达的转变
贬谪黄州以前,苏东坡的人生应该说还是非常顺利的,早年的礼部进士二甲,殿试乙科,制策三等到后来的凤翔府判官,尽管也有不愿参与新旧党之争,而主动调离政治漩涡的中心,去杭州,密州,徐州等地做太守,但毕竟狂妄不羁的性格加上心直口快的个性使他遭遇了人生中极其严重的挫折,即直到元丰二年(1079年)的"乌台诗案".这一次的挫折可谓"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3]2105,一个文弱书生哪里见过这样的大场面,立刻全部招认了所有的"罪状",而"上终怜之,促具狱,以黄州团练副使安置"[5]996.苏东坡刚到黄州不久就开始反思自己,"反观从来举意动作,皆不中道,非独今之所以得罪者也。"于是,"焚香默坐,深自省察,则物我相忘,身心皆空,求罪垢所从生而不可得。
一念清净,染污自落,表里翛然,无所附丽[2]392".自此以后,"公幅巾芒屩,与田父野老,相从溪谷之间,筑室于东坡,自号东坡居士"[5]996.
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有一善,从而赏之,又从而咏歌嗟叹之,所以乐其始而勉其终。有一不善,从而 罚之,又从而哀矜惩创之,所以弃其旧而开其新。故其吁俞之声,欢忻惨戚,见于虞、夏、商、周之书。成、康既没,穆王立,而周道始衰,然犹命其臣吕侯,而告之以祥刑。其言忧而不伤,威而不怒,慈爱而能断,恻然有哀怜无辜之心,故孔子犹有取焉。[2]33良农惜地力,幸此十年荒。桑拓未及成,一麦庶可望。投种未逾月,覆块已苍苍。农夫告我言,勿使苗叶昌。君欲富饼饵,要须纵牛羊。再拜谢苦言,得饱不敢忘。[2]1081这两首作品是不同时期苏东坡的代表作,将两首作品进行对比,能很好地反应苏东坡的思想流变。前一篇是嘉佑二年(1057年)宋仁宗时期的苏东坡,后一首是黄州时期(1080-1084年)的苏东坡,前一篇提到的关键词就是"爱民""仁政",后一篇关键词是"投种".苏东坡一生以儒家思想作为其核心精神,这是宋代士大夫共有的特征,但由于贬谪之苦,让苏东坡明白光有一颗积极的心是不够,人心难测,必要的时候也需要豁达的心态。黄州时期田园诗中的精神是苏东坡生存下去的另一种寄托,也是其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
自此,苏东坡改变了生活态度,开始将儒释道结合一起,共同辅佐其余下的时光。那么就不难理解,苏东坡与佛印,参寥子等名僧那么友好,在其贬谪期间开始制炼"阴丹"、"阳丹",晚年在儋州的时候甚至在食物不够的情况下,想出了用"辟谷"之法解决生存问题的行为产生的原因了。如果不是田园诗中所表现出来的乐观和豁达精神的帮助,很难预测苏东坡究竟能在黄州熬多久。
(二)从单一的士大夫生活向丰富的百姓生活转变
从某种程度说,苏东坡能在包括田园诗在内等方面拥有一番在后人看来如此大的成就,应该好好感谢新党政敌们。没有"他们"的"帮助",苏东坡根本没有机会亲自体验普通人的田园生活,就像欧阳修在《梅圣俞诗集序》中所说的"殆穷者而后工也[7]296".对于一个士大夫,生活在田园间,躬耕在田园中,不仅丰富了人生感受而且拓展了生活视野。比如苏东坡在《和陶田舍始春怀古二首(并引)》中提到的"城东两黎子,室迩人自远。呼我钓其池,人鱼两忘返。使君亦命驾,恨子林塘浅[3]2281".如果苏东坡没有黄州期间开辟"废垒无人顾,颓垣满蓬蒿"[3]1079的荒田经历,他如何去教导黎族人民去"惊麖朝射,猛豨夜逐"、"利尔耝耜,好尔邻偶,南东其亩[3]2256".
"孟子曰'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6]290",笔者以为,苏东坡是宋代人的柳下惠,不管其在位或者在野他都心系百姓,不改变自己的操守。其田园诗中对于田园风光的描写,对于躬耕生活的记录,对于瓜果蔬菜种植的经验传播等等都显示出其文学性和实用性相合这样的双重属性,这一点非常可贵,是苏东坡带给后人的宝贵财富。笔者从田园诗角度探究其特征和意义,是因为田园诗是苏东坡贬谪,尤其是晚年贬谪极为重要的诗歌代表。因此,田园诗对研究其晚年贬谪期间的思想是非常有现实意义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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