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合成语段”的界定
要理解“synthème”的概念，首先要弄清楚法语中 monème，lexème 和 morphème 这三个词的含义。一般而言，在词典上这三个词都可以译为词素、符素或语素，似乎没有严格的区别，并且在实际使用当中很多时候并不加以严格区分，甚至有些语言学家也经常把它们作为同义词替换使用。但是在马丁内的定义中，三者并不等同，这三个词是有着各自的意义和所指的。马丁内对这三个词进行了严格的定义和区分。Monème 指的是语言中的最小獉獉语意单位，其含义与布龙菲尔德提出的“morpheme”( 词素) 大致相当，这里统一称为“语素”。而 Monème 又可以分为两种: lexème獉獉獉獉獉獉( 词汇语素獉 獉 獉 獉) 和morphème獉獉獉獉獉獉獉獉( 语法语獉 獉 獉素獉) 。其中词汇语素獉獉獉獉指的是有实际含义的最小语义单位，词汇语素的数目是无穷的; 语法语素獉獉獉獉指的是没有语义价值，只具有语法意义的最小语义单位，语法语素的数目是有限的，是在一定的位置上和另一些有限的语素交替出现的，如法语动词变位中的不同词尾。Monème、lexème、morphème 三者之间的关系可以用如下的公式表示:
Monème( 语素) = Lexème( 词汇语素) + Morphème( 语法语素)
在理解这三个概念的基础上，我们可以进一步提出 synthème 的定义。关于“synthème”一词，马丁内在 Fonction et dynamique des langues 一书中进行过这样的描述: “synthème 当中的 syn － 有‘共同、一起’的意思，就跟 syntagme 一词中的 syn － 一样; 后缀 － me 相当于派生词根 － mat － ，表示一个活动的结果; 词中的 － thè － 相当于‘mettre’，指“放、置”。
所以 synthème 就是把多个语素放在一起以后形成的结果。”［1］139在 Grammaire fonctionnelle du fran?ais一书中，马丁内对其作了一个较为严格的定义: “合成语段是由两个或以上语素组成的，在形式和内容上都可以进行分析的意义单位，……可以把合成语段看作是一个语素类，从语法的角度来看，合成语段从来都不能构成一种新的意义单位类别。”［2］233后续研究者们也提出了对于 synthème 的看法。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巴黎第五大学语言学教授费亚尔提出的定义: “有些语素的组合可以像一个独立的语素一样运转，并且可以看作是一个整体的语素，这些语素的组合体就叫做合成语段，其中包括派生词和复合词。”［3］10她认为，合成语段的地位应该是和音位、语素、句法并列的，应该要有专门研究合成语段的“合成语段学( synthématique) ”，她说: “音位学、语素学、合成语段学、句法学是相对独立的学科，它们分别研究区分性语言单位、意义语言单位( 语素学研究语素，合成语段学研究合成语段) 和语素之间的关系。”［3］17另外，Catherine Fuchs 和 Pierre Le Goffic 在他们合着的《当代语言学》( Les Linguistiques Contem-poraines) 里也提出过 synthème 的定义: “合成语段是由多个最小语义单位组成的、在语链上作为一个统一的语素运转的符号。”［4］27这些定义虽然在语言表述上略有不同，但都指出了合成语段的两个最重要的特性: 1． 由多个语素( 可以是词汇语素或语法语素) 组成，2． 可以作为一个整体的语素独立运转。同时满足这两个特性的语段就可称之为合成语段。因此，我们认为，只要是同时符合这两个特性的语段都属于“合成语段”的范畴。
合成语段的构成一般有两种情况: 1． 组成合成语段的所有语素都是词汇语素。如法语中的 auto-route( 高速公路) ，bonhomme ( 好人) 等。2． 合成语段由词汇语素和语法语素混合组成。如法语的 che-min de fer( 铁路) ，就是由两个词汇语素 chemin 和fer 以及一个语法语素 de 构成。
二、合成语段与语素、词、词组的关系
1． 合成语段与语素( monème) 的关系。合成语段与语素之间的关系，应该说是既有联系，又有区别。
先说联系。前文讲到 synthème 的两个特性，其中第二个特性就提到了这两者的相似性: 可以把合成语段看作一个独立运转的整体语素。这里所讲的“整体语素”是指一个合成语段的所有组成部分合起来具有一个意义，所以应把这些组成部分看作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意义整体，缺少或改变其中的任何一个成分，都会使得该语段不再具有原来的意义。
如法语的 se rendre compte de( 认识到，体会到) ，其中的每个词都是一个语素，因为它们本身都具备各自的意义，如 rendre 表示“归还”，compte 表示“计数”或“账目”，但是当我们把这几个语素放到一起组合成 se rendre compte de 这一语段时，其中的每一个语素都不再具有原来的意义，而应该把 se rendrecompte de 看作一个整体，表示“认识到”这一含义，其中任何一个成分都不能缺少或改变。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看到，一个合成语段，其整体具备一个语素的特性。
再说区别。既然可以把一个合成语段看作是一个整体的语素，那么可不可以把合成语段与语素等同呢? 这种“合成语段 = 语素”的观点显然会受到质疑，二者不能等同。要区别语素与合成语段，需要从语素的概念入手。前文已经说过，语素是指语言中的最小语义单位。所谓“最小”，即不能再继续切分下去，如果把语素继续切分下去，就到了更小的语言层面———音位层了，而音位只有区别功能，而不具备意义。所以辨别语素的数量时，尤其需要注意“最小”二字。上文提到合成语段的第一个特性就是要由多个语素组成，这一点就决定了合成语段绝不是一个最小的语义单位。以法语的合成语段 sacà main( 手袋，手提包) 为例，这个语段可以继续且分出更小的语素，即 sac，à，main 这三个语素，这三个语素无法再做切分，否则就不再具有意义了。因此，合成语段与语素之间既具有相似性，又具有区别性，决不能把二者等同起来。应该说语素是合成语段的组成部分，但是二者具有相似的属性。
2． 合成语段与词 ( mot) 的关系。有时，也有人会把“语素”或者“合成语段”与“词”等同起来，其实“词”是一个传统语法的概念，其概念本身具有相当的模糊性。对于“词”的概念，马丁内这样说道:“要想从普通语言学角度给词的概念下个精确的定义是徒劳的。”［5］109他又说: “在英语或德语里，划定词这类单位的范围要更困难。我们知道，在这些语言里，重音单位和我们称为词的单位不是一回事。
这样，也很难说一句话里究竟有多少个词，或语段，如英语 I’ll go out( 我将出去) 和德语 um nach-zusechen( 查询) 。英语还有‘属格’所增加的困难，如 King of England’s( 英国的国王) 。法语中，也很难说，在各种情况下，究竟是 1 个、2 个，还是 3 个词”。［5］110有时候，一个词就是一个语素。如法语的介词avec( 和……一起) ，名词 mer( 大海) ，冠词 la( 阴性单数形式的定冠词) 等。在这些情况下，这些词本身就是一个不可再继续切分的语素，此时，词和语素是完全重合在一起的，他们可以作为一个组成部分来构成合成语段。在这种情况下，词可以看作是合成语段的组成部分。
再如 grosso modo( 大体上，大概) 这个词。这样的词具有一些迷惑性，因为中间有空格，所以有些人会认为这是两个词或者一个短语。但是如果把它从中间空格处切分开，单独的 grosso 或 modo 并不具备任何意义，只有把它们合并起来形成 grosso modo时，才具备意义，因此 grosso modo 应该看作是一个整体，它是一个语素，也是一个词，而不是词组，更不是合成语段。这样的词，往往都是单独使用的，不能看作合成语段，一般也不能和其他语素搭配组成一个合成语段。在这种一个词就是一个语素的情况下，就不能把词看作合成语段。
有时候，一个词是由多个语素组成的，这样的情况是很多的。如法语中经过变位的动词，chantons( 我们唱歌) ，就是由词根 chant( 唱歌) 和词尾 ons( 表示第一人称复数的变位) 两个语素构成。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不能把词和语素等同起来，而应该把一个词继续切分为多个语素。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一般可以把词与合成语段等同起来。
有时候，一个语素究竟是 1 个词还是 2 个词，很难判断。如法语中的缩合冠词 du，从形式上看，这个语素就是一个词，但其实它是由介词 de 和阳性定冠词 le 缩合而成，这样算又应该是两个词，因此很难下断言。这种情况就更加复杂，很难判断词与合成语段之间的关系。
不仅在法语中这样，在汉语里面也同样如此。一般来讲，汉语的一个字就是一个语素。因此，汉语单字构成的词就是一个语素，如“在”，“上”，“下”等，它们可以看作合成语段的组成部分。而由两个或两个以上文字构成的词则要划分出多个语素，如“老师”，“太阳”，“电灯”等，这些都是由两个语素构成的词，可以把这些词看作合成语段。但是汉语里也有一些特殊情况，如“葡萄”，“玻璃”等，这些词虽然是由两个字构成，但只能看作是一个语素，因为把“葡萄”、“玻璃”切分开，单独的“葡”字、“萄”字、“玻”字、“璃”字，并不具备意义。所以在中文里面也存在着由两个甚至两个以上的字组成的语素。此时，这些词虽然由两个字组成，但是只能看作语素，而不能看作合成语段。
3． 合成语段与词组的关系。合成语段与词组具有形态上的相似性，它们都是由多个语素组成的。但是仍然要注意，千万不要把合成语段等同于词组。通常我们可以说词组都是合成语段，但是不能反过来说合成语段都是词组。因为前文也分析过，有的合成语段就是一个词，而不是词组。所以说合成语段与词组的关系，是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词组是合成语段中的一部分。
另外，词组的说法一般比较固定，如 ministre ducommerce( 商业部长) 可以作为一个词组，但是如果我们加上一个形容词，把它变成 ministre italien ducommerce( 意大利的商业部长) ，似乎这就不能作为一个词组了。但是从合成语段的角度来看，二者却都可以看作合成语段，因为它们都符合合成语段的特性。由此可见，合成语段的范畴要比词组大得多。
4． 合成语段与横组合段( syntagme) 的关系。合成语段与横组合段，二者在很多情况下确实很难区分，容易混淆。对此，马丁内在《法语功能句法》一书中辟专节对比讨论二者的关系。
要对合成语段与横组合段进行比较，首先要清楚这两个概念各自的特征。合成语段在前文已经讲过，这里主要辨析横组合段的特征。马丁内认为，横组合段也是由多个语素组成的相对独立的整体，它具有以下两个特征: 1) 横组合段必须有一个核心语素( monème central) ，该核心语素被一个或一组语素所限定，2) 横组合段相对于话语的其他部分来说是相对独立的，必须要有一个表示独立的标志。以avec ses très lourdes valises 这个横组合段为例，这是一个名词性的横组合段，其核心语素是 valise，表示独立的标志是 avec。当然，我们可以发现在这个横组合段中还包含了一个更小的组合段 très lourdes，在这个形容词性组合段中，核心语素是 lourde，似乎并没有独立标志，因为 lourde 作为一个形容词，本身就是独立于其相邻语素的。另外，一句话其实也可看作是一个横组合段，然而人们更习惯于使用phrase( 句子) 来表达，一般不用 syntagme。［2］20马丁内本人也说: “区分横组合段与合成语段并不总是一件容易的事。”［2］20以 jeune fille 为例，要判断它到底是一个合成语段还是一个横组合段，并不能一概而论，而是必须放到具体的话语中去，如de jeunes filles 与 des jeunes filles，其中 de jeunesfilles 这一说法是把 jeune 作为 fille 的形容词，用来限定核心语素 fille，相当于英语的 young girls，因此前面的冠词不能用 des，而要改写为 de; 而在 des je-unes filles 中，jeune 所起的并不是形容词作用，而是和 fille 一起作为一个整体的、不可拆分的语素来看，就相当于英语的名词 girls，所以前面的冠词仍然用des。马丁内用了两幅形象的图来表示二者的区别:
这是横组合段的情况，jeune 和 fille 并不是一个整体，jeune 是用来限定 fille 的。
( 2) indéfini( 不定的)→ jeune fille ←pluriel ( 复数)
这是合成语段的情况，jeune fille 是由多个语素组成的整体，不可分割，共同作为语段的核心。［2］20 －21通过以上例子我们可以看出，横组合段与合成语段的最根本区别在于，横组合段只能有一个獉獉核心语素，其他的语素都是用来限定这一核心语素的; 而合成语段的核心则必须为多个獉獉语素，这些语素联合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事实上，马丁内认为合成语段从类似性上来说，更接近于语素的概念而不是横组合段。他说: “我们可以把合成语段称为‘联合语素’( monème conjoints) ，而把其他的语素称为‘独立语素’。”［6］126“从其性质上看，如果说语素与合成语段之间的边界并不那么清楚的话，那么合成语段与 横 组 合 段 之 间 的 界 限 却 是 完 全 清 晰 的……”
三、结 语
根据以上的分析和对比，可以看出合成语段是一个不同于语素、词、词组的全新概念。而马丁内之所以要提出“合成语段”这一新的语言学概念，并不是无的放矢，其目的是为了在句法层次和单位分析过程中避免使用传统的“词”或“词组”等模糊性的概念。“合成语段”这一概念的提出，在语言层次中又增加了合成句段层，形成音位层、语素层、合成语段层和句法层等四个语言层次，这使得对语言各层次的研究更加细致和准确。
【参 考 文 献 】
［1］André Martinet． 1989． Fonction et dynamique des langues［M］． Paris，Armand Colin．［2］André Martinet． 1979． Grammaire fonctionnelle du fran?ais［M］． Paris，Didier．
［3］Colette Feuillard． 2001． Le fonctionnalisme d’André Marti-net［J］． Paris，PUF，la linguistique，37．
［4］Catherine Fuchs，Pierre Le Goffic． 1992． Les LinguistiquesContemporaines［M］． Paris，Hachette．
［5］马丁内． 普通语言学纲要［M］． 罗慎仪，等，译． 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8．
［6］André Martinet，Syntagme et syntème，in Hentiette Walteret Colette Feuillard． 2006． Pour une linguistique des lan-gues，Paris: PUF．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