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出现锤制黄金成金箔或金叶贴附于器物表面,并其作为装饰迟至商代初期。在 2006 年至 2008 年间安徽文物考古研究所对安徽蚌埠双墩春秋一号墓进行了考古发掘,出土了多件金箔饰件。展现出春秋时期钟离方国制作金箔饰件工艺的卓越。钟离方国处在淮河中游,在春秋时期先后成为吴国与楚国的附庸,长期受到吴国和楚国的控制与掠夺,成为争霸交兵的战场,其独特的地域装饰文化因此也受到吴国和楚国的文化影响,伴随着历史洗礼,钟离方国兼容着古淮夷的文明在战乱争霸中塑造、延续,以及多文化印记相互交融并促以发展。
一、钟离方国金箔装饰图像
在双墩春秋墓出土的众多金箔饰中,其中一件保存完好,形制呈正圆形,外径大约有 14cm 左右,厚度约有 0. 01mm 到 0. 05mm,整体物件的色彩感觉呈现出浅黄色和青黄色之间的过渡色。由于延展性的不足,金箔饰表面产生了空洞,呈现出大大小小的泡状。在春秋时期,相邻钟离方国的凤阳、五河区域内均有金矿的存在,双墩春秋墓金箔饰件工艺原料源自相邻钟离方国的凤阳、五河区域内的金矿。从金箔饰附着物和出土时与编钟分布相同来分析,可能是作为装饰物件内凹附着于编钟架横梁铜片之上。其圆形金箔表面呈现同心圆对称装饰图像,精心压印成型,不论从图案的微细之处或整体装饰图像的构图,都显示出技艺的精细至极。金箔的装饰图像分内层、中间层、外层三区域,压印着满饰繁缛、变形夸张的鸟、蛇、太阳的装饰图像(图 1) ,蛇形图案在同心圆内层图案中心区域,两个蛇的头部呈三角桃心形、两只炯炯有神的圆形眼睛对称分布在三角桃心图形上,伴随两条蛇身体缠绕一起呈戳印组成,蛇头也呈现旋转方向相反的方位,整个内层区域内形成圆形蛇图案适合纹样。中间层区域是由六只鸟形象的图案组成,鸟的形象具有鲜明的圆形眼睛、短短的嘴巴以及精美的羽冠,图案围绕内层的蛇图案呈圆环构图,向圆心发射状均匀对称,图像紧密相扣、又不乏灵动之感。而最外圈周围有等距离分布的齿状三角形折花太阳芒纹,一圈放射状闪耀着光芒的太阳似乎在保护着环扣在一起的太阳鸟,金箔饰的整体构图严谨、线条极富韵律感,是钟离方国先人深邃的宗教文化、哲学思想和精湛创造力的揉合。同时,钟离方国金箔饰件展示了古钟离国先民的手工技巧,也是淮河中游地区黄金工艺辉煌成就的代表。
二、古钟离方国金箔装饰意象解析
从钟离方国春秋双墩一号祭祀墓葬玉璧形白土垫层和圆形墓口形制来推断钟离方国初民有崇尚“圆”的观念,从出土的陶器、玉环、玉管、玉璧的器形及装饰构图中又可以得到证实钟离方国先民有崇尚“中”与“对称”的观念。在钟离方国金箔装饰中,所呈现的装饰图形数量为“二”、“六”等偶数,说明钟离方国人有崇尚“双”的观念,崇尚偶数的观念与女阴的构造和形态直接相关,直接或间接地生发于女阴崇拜。同心圆一直以来都是描绘女阴的表现形式,它代表着生殖的阴户,金箔表面的这些纹样都反映了钟离方国以女阴崇拜为主要标志的生殖崇拜,同时这种纹样的同心圆构图方式与一号祭祀墓葬的形制有着某种关联与相似,一个问题指向了在同一时期钟离方国人对于祭祀有着鲜明的太阳崇拜观念。整个金箔的“蛇”、“鸟”、“太阳”图像的有机紧密盘绕结合,这些都明白无误地告诉人们钟离方国生殖崇拜可能是古淮夷祖先对于宗教的敬仰与世代传承的结果。
钟离方国先民把将图腾崇拜的图像元素紧密组合,其具体的象征作用作何解释呢? 钟离方国人精工制作金箔饰,绘上特定的蛇图像,两蛇首尾相交,两头呈反方向对立,图案紧密环绕,用以举行祭祀,这些蛇纹自然有特殊的含义。从表象观察,是钟离方国崇拜蛇类; 从深层探究,为了人口的生息繁衍,把生殖崇拜的焦点指向女阴象征的蛇图腾。传说卵生蛇、卵生鸟,以蛇和鸟为儿子,是印度古人以鸟和蛇象征男根、象征男性,以鸟卵、蛇卵象征睾丸,实行生殖崇拜的表现。由此可以发现鸟和蛇与生殖崇拜的直接关系,从中发展出对金翅鸟和蛇(Naga,“那伽”) 的崇拜,由原始的民间宗教信仰,下传婆罗门教和佛教的密教,随着佛教东渐,影响到中国思想文化。
鸟图像是钟离方国金箔装饰的主要装饰元素之一,对于鸟的崇拜我们可以追溯到东夷族首领少昊以鸟名官,后又有天命玄鸟,此金箔装饰鸟图像即是男根象征物得以表现。在中国母系氏族社会晚期文化遗存中,诸多鸟纹和鸟形器中就向人们毫不含糊地展示鸟纹、鸟形象征男根的意义。
禹可能来源于鱼的图腾崇拜,契从“鸟”生,稷出为“子”(卵) 形,又从“大地”生,这都说明了古淮夷先民由对女阴崇拜转化为对男根崇拜,最后将两者结合的生殖崇拜。远古先民遂将鸟作为男根的象征,实行崇拜,以祈求生殖繁盛,由于地理环境、战争争霸等因素的影响,钟离方国深受楚国重巫术、崇火、尊凤、尚赤装饰艺术文化的影响。
殷商以降,鸟纹在延续暗喻男根的过程中,无形中赋予了“祥瑞”之意,成为“凤”的祥瑞图形崇拜,自然凤也升级为男根生殖崇拜物鸟的神话。正如德国著名艺术史家格罗塞在《艺术的起源》一书中表达的“原始民族的造型艺术非但不能证明是宗教的,而且也不足显示是审美的”。钟离方国先民的造型装饰艺术应该是将生殖崇拜作为一种祭祀礼仪,或是作为一种原始宗教的继承,赋予造型装饰艺术深远的影响。这种装饰形态恰是钟离方国实行生殖崇拜的表现,亦即人类延续原始宗教的表现。而钟离方国金箔装饰中的鸟与蛇的相接正是阴阳、男女的结合、生殖繁衍的象征。是劳动实践过程中,对生存与生殖的象征作用,其象征作用服务于生殖的目的,但同时从钟离方国其他器物装饰的特点来看,是否能摆脱“图腾表现说”的影响呢? 在笔者理解为鸟与蛇的相接既是象征男女又是图腾的表现。
那么钟离方国金箔装饰外层代表太阳的锯齿状三角形图像与内层图像内在之间的联系又怎么理解呢? 自古以来,人们习惯把太阳光芒的构成放在图形的外层,在钟离方国金箔装饰外层图像呈锯齿状三角形代表着阳,内层的蛇图像代表着阴。与金沙太阳神鸟金箔图像相似,金沙太阳神鸟金箔饰整体成圆环状,分内外两层,内层有漩涡旋转的 12 条齿状光芒,四只神鸟围绕漩涡旋转的太阳光芒逆时针旋转,12 条太阳光芒代表寓意 12个月的历法。外层的四只逆向旋转神鸟代表四季轮回,这与太极图中的“负阴抱阳”和《河图》的观念相呼应,二者激荡交融,这与古人的“万物背阴向阳”的万物认识理论是一致的,阴阳合抱,浑然和谐。魏明生在“太阳神鸟金箔饰”新解中谈到四川金沙遗址的金箔“日月为易象阴阳”与阴阳鱼太极图很是贴近(图 2) ,被其视为“先天太极图”的实物资料。笔者认为钟离方国金箔图像与四川金沙太阳神鸟金箔饰存在着某种相同的解析,钟离方国金箔图像是否为金沙太阳神鸟金箔饰的延续呢? 这需要我们更深层的论证,可能要把这两种金箔饰的图像置于东夷和西南夷的历史大背景中以及各自的发展变化去辩证分析。负阴抱阳理念约出现在一万五千年左右,上古东夷部族的首领伏羲受到远祖燧人弇兹氏的太阳历的启示,发明出八卦太阳历,继而对《洛书》与《河图》潜心研究,终而得太极原理,即“太极图”,后来,在《通鉴外纪》中有对少昊以鸟记官的记载,少昊对伏羲太阳历理念延续传承。那么,为何在偏远的西南部金沙太阳神鸟图像与钟离方国金箔图像有相似之处呢? 有记载伏羲氏少昊西迁的后裔就分布在四川西南部凉山彝族,其远祖同是燧人氏。
无论是钟离方国金箔图像还是四川金沙太阳神鸟金箔饰都印证“天、地、人”和而成体,万物之本,天生之,地养之,人成之,不可一无,“天道之常,一阴一阳,阳者天之德也,阴者天之刑也! ……是故,天之道,以三时(春夏秋) 成生,以一时(冬) 丧死”。钟离方国金箔装饰图像是淮河流域的先民对大自然的生存之道的质朴认识,对自身精神世界的客观反映,对原始宗教的虔诚信仰和种族生存延绵希望的物化。淮河流域自先秦时期蕴育着老庄道家思想: “道生德成、自然朴素”,“形神兼养,身心超越”的显著特征。这说明延后这种物化的表现形式不是偶然发生的,必然有着极其复杂多样的原因。
三、古钟离方国金箔装饰促成诸因素
钟离方国金箔装饰图像反映了图腾巫术观念,钟离方国先民将这些图腾巫术观念带入生存、繁衍生息中。东部沿海一直是古老的族群“夷”的生活区域,距当时的钟离方国只有 20 公里,夷又称东夷,东夷联盟的首领太昊,据文献记载伏羲氏为风姓,《说文解字》中有着风动虫生的说法,甲骨文卜辞释义为虫和巳可以互通,巳同蛇。另外蚩尤氏是东夷部族的重要分支,其中的蚩与螭在发音、内涵、字意都与蛇有着深层联系,而尤字又从虫字即为“蚘”,与蚩是同义复词,所以“蚩尤”应是蛇部族。前文中提到在古代东夷联盟的首领太昊则是人首蛇身的化身,龙的原形通过蛇的转化,形成我们的龙图腾崇拜; 大禹其父鲧就有“鲧死三岁不腐,剖之以吴刀,化为黄龙”。
象征万世之母“抟黄土作人”的女娲实则是人首蛇身的图腾。由此可见,龙(蛇) 则是钟离方国先民意识中的最高审美对象,被视为吉祥的信物。由文献和名词上推断出钟离方国盛行蛇崇拜,但是一直以来考古发掘并无实物验证,而钟离方国金箔装饰蛇图腾异常丰富神秘,为淮河中游一直保持着对蛇关注的图腾文化传统提供了实物证明。
我们可以从民俗学或是人类学的视角来理解,无论是原始的野蛮族群或是文明的民族,在人类实践中,总会有着一些巫术信仰,或是人类在实践中借助躯体产生某种精神支柱,在这里必须提到的是性爱,它是人类的本能,也是人类得以繁衍的必要手段,生殖崇拜在世界各地的原始氏族都曾有过,如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这样解释: “淮,水。从水,佳声。”佳是美好之意,佳水自然是美水、好水。淮水碧蓝如隹,似翠鸟之短尾,而鸟为男性生殖器的象征,淮水之畔———蚌埠的“蚌”则象征着女阴,性的要求和由性冲动而产生装饰绘画,则是生物钟摆动的节奏,这种装饰绘画延伸为祈求动物的繁殖。瓦西列夫对生殖崇拜的表述为: “性欲的实现,最深刻的内在能力的实现会直接促使所有其他器官活跃起来,这种能力归根结底是个体总状态的标志,是整个具体的生物系统发挥智能的标志”。除以上诸因之外,钟离方国所处自然环境、地理位置、生物种类、劳作方式等方面的因素也影响着钟离方国人的装饰心理,面对诸侯争霸战争及与其他部落的交际活动也无不与金箔装饰纹样艺术的发生有着直接或间接的促成因素。
四、结语
我们可以将春秋时期钟离方国金箔的装饰图像置于东夷历史大背景去考证,钟离方国这种金箔装饰艺术形式的发生与春秋各诸侯争霸战争及文化冲突而交融、劳动生息、巫术礼仪与性冲动以其审美化表现渗透在一起,是由多线索、多途径引起的,或许与钟离方国人的生理、心理需求及某种禁忌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经对图像的崇拜意识与表现样式、表现形态的内因与外因的解析与释读,充分论证了作为东夷的分支钟离方国对鸟、蛇、太阳图腾崇拜具有强烈的信仰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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