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其普斯曾说过: “20 世纪的文学童话还是在自我反思和实验中保持了一种重要的乌托邦功能。”尽管这个乌托邦不再是“最后过上了幸福生活”的结局,但童话的乌托邦价值是永恒的,无论是过去还是现代,无论对于正在享受童年的孩子,还是在经历着现实的成人,童话总能给人以希冀和期待,最重要的是唤醒人性的温暖。《什么都有的人》和《什么都没有的人》是林世仁早期童话的代表,它们以寓言的方式呈现了现代人的真实面貌,“什么都有的人”虽然物质充裕但内心孤独,而“什么都没有的人”除了拥有一套衣服外,只剩下自己的记忆和影子,所以,每当阴雨天时,他会感到格外的孤单。
有一年,连续下了半年多的雨,他连自己的影子都快想不起来了,死神对他都流露出了同情。在这两篇童话中,我们可以看到,物质的有无已经不是区别一个人幸福与否的衡量标准了,他们都面临着孤独的人生悲剧。《什么都有的人》最后一句话这样写道:“如果哪天,你走在朝西的路上,看到一个孤独的人,肩上停着一只燕子,请不要笑他,他曾经是‘什么都有的人'.”这句话不只是为了渲染童话的悲剧色彩,而是道出了作者对于生命个体的尊重,尽管他一无所有,但他舍弃物质生活而换取灵魂自由的态度是值得尊敬的。至于那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在面临死神时,他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关心起了死神,为了不让死神失职,给了他自己的肉体。在冰冷的现实社会中,有无数这样无名无姓的小人物,任何个体都是值得关怀,同时他们也在通过自己的方式传达着人性的温度。“什么都没有的人”关心死神,失业的圣诞老公公把礼物送给了流浪动物。《再见小童》道出了那份真谛便是善待并珍惜每一个生命。
在林世仁的童话中,我们能感受到这种生命的体温,他关怀着有血有肉的生命,也关怀着无形的个体。我们经常可以在他的童话中发现两个意象---“影子”和“梦”,涉及“影子”意象的有: 《你想有个月亮光的影子吗?》《什么都没有的人》《狮子影子去流浪》《小孩与鸟》,涉及“梦”意象的童话有《草地上的梦》《关于梦的存在》《老电线杆的梦》《小淘气奇遇记》等。“以前,似乎影子的世界和我的世界相互认可,相互补充,因此每件事都合时宜。现在,现实却是分裂的,令人无法把握它。”现实社会的冷漠让“影子”和“梦”都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所幸的是在林世仁的笔下,我们看到的是另一个温情的世界,其中,《小孩与鸟》《狮子影子去流浪》和《草地上的梦》都讲了寻找与归属的历程,小小的“影子”扮演起拯救自我的英雄,探寻着生命存在的意义。
“影子”和“梦”都不再是实体生命的附庸,他们可以彼此交流,自主地找朋友,还“可以脱身与实际的身体出走流浪寻求独立的价值,也可以陪伴孤独者度过苦涩凄清的岁月,还可以成为现实之外的另一个化身获得更为理想的自由状态”[1].托尔金将幻想、恢复、逃避和安慰作为好的童话的必备条件,只有这样,主人公才能在经历冒险后,得到心灵的安慰。林世仁的童话便让我们在偌大的社会中感受到了心灵归家的安全感和幸福感。林世仁扮演的是一个点灯人的角色,让原本灰暗、冰冷的社会重新变得光明、温暖。其实,童心没有年龄限制,属于儿童,也属于成人。它是儿童的本真,也是上帝给成年人的礼物。童话承载着人类的灵魂,在诗性的追求中,延续着源于生命本身的奇迹。童话让人们在现实的压力和困顿中解脱出来,保持一颗乐观的心,正如人们相信童话人物最后都过上了幸福生活。
四、恢复信仰: 人文精神的关怀
在工业文明的社会中,理性思维抹杀了人们的精神信仰,戕害了艺术灵性,科技和文艺似乎变得水火不容。但是,着名儿童文学作家林格伦并不这么看,她说: “第一个开始使用火的人是有想象力的人,同样,那些发明了轮子、蒸汽机、预防接种牛痘以及发现如何分裂原子的人,都是有想象力的人。”[2]
她的一席话照亮了科技和文艺之间的通道,只要有想象力,什么奇迹都有可能发生。其实,真正的童话故事作家是未来的预言者,人们曾幻想过“魔毯”,现在便能够乘各类“魔毯”飞遍全世界; 人们曾幻想拥有“筋斗云”,幻想开着“鹦鹉螺号”,现在人们真的能上天入海,日行千里。
童话中的魔法不再排斥现代科技,而是在与现代科技融合的过程中,找到了自己的全新定位。例如林世仁少见的长篇童话---《宇宙·魔法·印刷机》,讲述了古老魔法与现代科技相遇的故事。老法师去世后,遗留下来的魔法便找了一台旧印刷机作为新主人。获得魔法的印刷机“复活”后有了特殊的本领,吞下旧书后能吐出新书。但是好景不长,它的本领触及了出版商的利益,于是他们合谋把它送到了月球上。当印刷机再次回到地球时,时过境迁,地球人不再读书这种“老古董”了。印刷机为了让人们重新读书,发明了各种“梦幻之书”,有漂浮书、拼贴书、枕头书、附身书等等,以此来满足人们的各种需求。再如,在《小淘气奇遇记》中,小淘气可以用“生气”来推动梦飞机,经历一场梦之旅。《天气随身包》中的怪怪博士发明的“天气随身包”能解决天气难料的问题,想要天晴就戴上墨镜,想要下雨就撑开雨伞,想要刮风就披上风衣。童话是一切假设的居住地,可以给我们钥匙,帮助我们通往现实的新途径。林世仁的童话总保持着对现实的自觉,《小阿呆去看海》中的胖妖怪小阿呆发出感慨: “魔法时光不再,妖怪也要跟上新时代。”《哥伦布与新大陆》中的何仙姑也说: “只要跟上时代队伍,就能找到新乐土。”有人评价说,这是童话对工业文明的妥协或者是乌托邦精神的崩溃,但笔者认为,某种意义上,科技便是童话魔法的现实版,林世仁以一种全新的姿态来保卫岌岌可危的想象力和人文精神,这便是童话的存在价值。
童话与现代科技通过想象力的魔法奇迹般地融合,这是林世仁对科幻小说的借鉴,此外,他的童话中还渗透着民间故事的传统,同样赋予了他的童话无限的生命力。我们可以看到,财神、年兽、钟馗、何仙姑等本土民间故事的人物是他童话中的常客,小红帽、三只小猪、巨人、精灵等西方童话的经典形象也时常露面。可见,林世仁的创作汲取了异质文化和本土文学的双重养分,多元文化结合,让他的童话呈现出鲜活的生命形态。例如,《年兽宝宝睡不着》上演了一场童话的“狂欢舞会”,古今中外的童话人物不分时空界限纷纷登场,小红帽尽情地玩着新耳机,三只小猪卖着年糕,小木偶卖红包,孙悟空耍大刀,红孩儿吹泡泡,大野狼踩高跷……年兽,一改传统文化中的恐怖形象,化身为一个可爱的年兽宝宝。除夕夜,他跑出去吓唬大家,但事与愿违,他最终加入了热闹的送年队伍。这则童话完全颠覆了传统角色和情节设定,童话元素随想象力自由组合。在林世仁的创作中类似的例子有很多,如《武二郎和山大王》中对武松打虎故事的戏仿,颠覆了武松的英雄形象,普通的武二郎变成了主角,加之童话中“从演戏到现实”“从梦境到现实”的情节设置,童话情节跌宕起伏,达到了戏谑和幽默的效果。《钟馗减肥》《小神仙找时间》则将传说中的人物挪移到日常生活中,神力逐渐衰弱的他们也无法适应快节奏的生活,闹出了不少笑话。林世仁在截取传统元素进行拼贴、组合之时,自然而然地将自己对现实的思考融入文字中,所以,他的童话总能在在热闹中给人以冷静的思考。
林世仁对童话的思考在《十一个红帽》发挥到了极致,他采用了大量后现代的写法,用戏仿、拼贴、重组、颠覆等方式,改写了经典童话---《小红帽》。
故事保留小红帽、大灰狼和外婆三个主要角色,通过更改人名、情节错位、角色对调、增添人物等手法,为我们呈现了一个个现代版的《小红帽》。《十一个小红帽》采用了元叙事的方式,增强了故事的虚构性,同时,增强了读者的主体性,“如果小孩”可以自由地加入到故事的创作之中,他提出的诸多“如果”为故事增添了无数的可能性。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1林世仁粗心大意漏掉了一个,而是他将讲第 11 个故事的机会给了更多的“如果小孩”.童话故事是多元的、开放的,童话不再是一个封闭的城堡,它可以敞开自己的大铁门,任何怀有想象力和童心的人都可以进入童话的国度,享受童话带来的快乐。最有意思的是,林世仁赋予读者主体性的同时,也悄悄地赋予了童话人物自主权。高宣扬在评价林世仁童话中的后现代艺术时说: “作者的颠覆不只是这些,若干故事本身,就是后设的,因为故事中的人物,非常清楚自己扮演的角色,以及即将进行的情节。”[3]
例如,小红帽对自己一直戴红色的帽子有意见,大灰狼感冒后为了不让自己的情节空缺就找到了大象来填补,小红帽到其他的故事情节中“串门”后急着赶回自己的情节,这些都意味着故事人物对自身有自觉的定位和认知,他们可以自由地进出其他情节,表达对角色设置的不满,还能主动参与故事的创作,这大大增加了故事的不确定性。后现代小说中经常出现不平衡问题悬而未决的现象,那是因为叙述者寻求颠覆传统的叙述方式---故事就是通过这种方式确立了它的立场。而林世仁正是通过这种方式在童话的传统边界开创了一个童话新世界,他的童话中保留童年时代的幻想之光,能唤醒我们心中沉睡的魔法,更重要的是他的童话能唤起我们对人文精神的思考和回归。
五、结 语
童话最珍贵的价值便是停下来回望,这是对人文精神的召回,在想象范式、叙事内容、思维方式以及情感反应中唤起古老的精神结中顽强的生命力。
童话世界作为现实世界的折光和投影,也已成为现实世界中人们衡量自身的尺度,童话更多地体现了现代人对自身的辨认、理解和反思。在快节奏的社会中,我们需要童话,不仅仅是哄小孩的睡前故事,也是现代人寻求和发现自我的启示录,寻找童话在当下的定位,一定程度上,是现代人在不断变化的世界中获得安身之地,也是寻求茫茫宇宙中自我定位的方式。读童话是一个与过去交流的过程,既然我们无法把握现在,那么就学着向后转,这便是童话所产生的令人永恒回味的魔力,让童年人类和人类童年的童话变得色彩斑斓。
[参考文献]
[1]钱淑英。 雅努斯的面孔: 魔幻与儿童文学[M]. 河南: 海燕出版社,2012: 43.
[2]莱普曼。 长满书的大树: 安徒生文学奖获得者与儿童的对话[M]. 湖北: 湖北少年儿童出版社,2005: 10.
[3]儿童文学研究所。 台湾地区( 1945 年以来) 现代童话学术研讨会论文集[G]. 台东: 台东师范学院文学所,1998: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