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言
文化是一个民族的魂,一种文化滋养并且维系着一个民族或国家的精神,而文学作为文化的载体之一,它是一种文化长期沉淀的结晶,也一个民族最深刻的记忆,同时也是民族性格和民族心理的印证。日本文化特质中虽然没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却淡然雅致,细腻传神,这些特性在他们的民族心里及其民族性格中也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在日本文学史上,平安王朝(749-1192)时代是百花争艳的繁荣时期,出现了当时世界上篇幅最长、艺术成就最高的长篇小说《源氏物语》。
对《源氏物语》的研究,在前人学者的努力探索下已经硕果累累。有学者从中国文化的渗透与中日文化的的交融角度来谈论这部经典的民族文化特征,并指出“汉文化‘和风化’”的观点[1] ;同时,也有从物语中广泛运用的和歌形式上挖掘,认为认为《源氏物语》运用和歌这一“独特的语言与文学形态服务于作品的整体”。亦有学者就《源氏物语》的悲剧行进行研究,主要探究了它独特的悲剧形式,他们指出《源氏物语》的“悲剧性截然不同于西方的文学悲剧形式,不是通过情节的冲突加以表现,而是把一连串的生活琐碎细节诗意化,通过内在的体验来表现悲剧性,表现悲剧的冲突,从而构成日本文学特有的阴柔的静态悲剧形式”[3];本文在前人丰硕的研究成果础上,拟从描写、叙事、人物命运,小说中“现实主义”特性以及中外文化交融吸收等方面对物语的审美和《源氏物语》所反映的日本民族文化特征进行考察。
2 宁静之美
既无惊心动魄的叙事,更无剧烈的矛盾斗争,《源氏物语》何以成为日本古典小说的典范?这源自它独特的宁静平和之美,在平缓的叙事中流放汩汩的物哀,给以持续而深沉的美感享受。《源氏物语》中的一草一木都被赋予了情感,人的内心忧患与物的沧桑凄婉完美结合,真正达到了情景交融。春夏秋冬,草木日月让人真心感动 , 人的内心哀愁与四季景物、时序变迁是感应交融的 ,“物哀”成为人由外在环境触发而产生的一种凄楚、伤感、缠绵的情怀,通过客体自然风景、自然风物表现;“哀”则由自然景物诱发或因长期审美积淀而凝结。人物的悲情愁绪与自然的美感交织起来,物的凄凄然与人物的情感体验、悲剧心态相交融,诉说哀情和生命忧患。对环境细致传情的描写是和日本民族素来对大自然有着的细腻、敏感的体验密不可分的。
叶渭渠在《日本古代文学思潮史》中指出,日本人最初的美意识来自于人与自然的共生,来自于人与自然密不可分的民俗式的思想。日本古代文学就是从这种人与自然的关系中思考历史,从这种自然中发现美的存在,进而创造文学的美。日本传统审美中对于直观地把握大自然的生命这一追求是执着的。
因此,深受日本民族传统审美心理的影响的紫式部对与大自然紧密相联的生死哀乐有着深刻的体验 , 其物哀思想包含着对大自然的感触 , 尤其是季节变迁带来的无常感 , 即对自然美的感伤。
《源氏物语》通过自然的表现来传达“物哀”,同时,细腻的人物心理与飘零的人物命运又和自然之景水乳交融,浑然天成而合为一体。小说中有一节夕颜死时的描写:“夜半风急 ,松涛阵阵 , 不时还夹带一两声怪鸟的惨啸……灯光摇曳惨淡 , 映照着正屋边的屏风和各个角落……”恐惧、凄凉的景物映衬出源氏的内疚负罪、恐惧悲哀的心理 , 也融入了作者对红颜薄命的夕颜的深切悯惜。
紫式部在《帚木》中说道:“天色本无成见 , 只因观者心情不同 , 有的觉得优艳 , 有的觉的凄凉。”《源氏物语》营造特定的心境去观照自然物 , 自然物成为表达物哀的重要基础。须磨的凄风苦雨、《朔风》的凄厉朔风,秋雨、狂风、残枝落叶,自然景物的荣枯变化映衬着人物命运的沉浮和世事的荣辱变迁。
3 命运的悲剧
《源氏物语》的物哀同时也由人物的悲凉凄苦的命运来表现。小说中女子人物的命运或沉沦或死亡或出家遁世,从桐壶更衣之死到浮舟出家为尼 , 自始至终弥漫着悲哀情绪。紫式部以客体的悲哀感情和主体的同情怜悯 , 赋予众多善良女性以悲剧的美感,充满了日本式美的艺术形象。
这种美,表面上装饰得十分风雅,内心却蕴藏着更多的哀叹,带着婉约纤柔、缠绵悱恻的悲美色彩。主人公源氏也同样一直受着歉疚疑惧的困扰。从追求第一个女人空蝉开始,源氏的悲剧性命运也从此启程。“短暂的欢娱带来的是长久的哀愁”[4],悲哀愁苦随着与越来越多的女人产生纠葛而与日俱增。
在叙述上,《源氏物语》中的情节被淡化,就《源氏物语》这一特点,《东方文学史通论》认为,在没有情节的逻辑化交叉和相互关联的情况下,情节张力的缺失反而不至于淹没细腻的情感体验和敏锐的心理感受,影响“物哀”的表达。
《源氏物语》采取这样的叙事风格一方面是日本民族不善于或者不热衷于剧烈而复杂的叙事风格,一方面也是日本的民族文化特征所决定的。对于人物事件的叙写,《源氏物语》总是波澜不惊,以一种平缓的基调贯穿始终,体现了日本民族一贯崇尚的平和静谧之美。这不仅很好的表现了“物哀”,同时也是日本民族尚静和喜平和的映证。仅仅从日本的地理位置和自然环境上看,多台风和频繁的地震形成了日本民族对稳定安全的生活环境的渴念,因此也形成了崇尚平和与静谧的审美情趣。
4 浪漫而雅致的“和歌”
使《源氏物语》在日本古代文学乃至世界文学宝库中熠熠生辉的又一大亮点就是和歌的运用。歌道之外则无物语,咏歌者之情趣全为物语之情趣,日本江户时代的着名国文学家本居宣长,曾在他的《紫文要领》中对《源氏物语》的和歌这样评价道。
因此,要对《源氏物语》有深入的理解,就不能忽视文中大量运用的和歌。在紫式部的《源氏物语》中 , 和歌融抒情功能与微弱的叙事功能为一体,用和歌的抒情诗特征去表现人物发自内心的主观世界 , 吟咏即时即景的欢乐、悲哀、苦痛与眷恋 , 体现出了丰沛的浪漫主义情怀。
与此同时 , 在唱和、赠答诗中 , 它又具有微弱的叙事功能 ,以浪漫的文学形式诉诸真实的情感交流。和歌在《源氏物语》中首先完成了浪漫幽美情调的营造使命,进而更自然地在此营造的氛围中流露情感;在普通的叙事和描写不能达到要求时,和歌就自然地运用到小说中,担当起辅助叙事和描写的角色。《源氏物语》中的和歌从艺术特色上看,并没有太高的造诣,构思并不精妙,表达也无可圈点,可以看出和歌吸收了中国的诗歌在意境上的呈现,而放弃了对精妙的构思和对诗情最完美的表达的追求,因此,从这一点上可以更好的理解和歌在《源氏物语》中的功能和作用,即造境达情和辅以叙事。
5 现实主义
《源氏物语》不仅反映了日本平安时代独特的审美特质,同时更加深刻地真实地反映平安时代的社会现实。从《紫式部日记》、《紫式部集》中可以看到紫式部在作皇后彰子的侍从女官时的所见所闻 , 及对宫廷生活刻骨铭心的不满和自己凄凉的寡居生活的郁闷、忧愁。这些想法 , 激起了她对一系列社会问题, 特别是女性问题的关注 , 点燃了她直面人生 , 反映人生的创作热情和勇气 , 记录恶浊可叹的末世。这也为紫式部提供了丰富的创作素材。
《源氏物语》比较客观地描写了平安时代特有的政治、经济、思想、宗教、文化、艺术、建筑、民俗等的情况。它描写的主要是人及由此引发的社会层面的、伦理层面的悲喜剧。《源氏物语》的政治主线像《红楼梦》一样 , 从当时社会生活的一个侧面来反映当时社会的问题、矛盾和斗争 , 十分真实、自然地写出了平安时代摄关政治的没落趋势 , 政治的黑暗 , 官场的罪恶 , 贵族的腐败、腐朽 , 各类贵族华贵的生活 , 俊男靓女在各种环境中招风引蝶 , 宫廷内外一片歌舞升平 , 而贵族统治的骨子里行将瓦解的事实。《源氏物语》产生后的一百年左右 , 镰仓时代就开始了。因此不管是说明当时政治思想的“揭露说”, 还是反映当时男女关系的“恋情说”, 及表达思想感情的“物哀说”, 都是《源氏物语》现实主义表现的一个方面 , 是平安时代摄关政治的一种文化。
6 国风文化
所谓国风文化是指在传承中国文化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日本自己特有的文化[5]。在平安时代初期的日本实行“律令制”,即应用中国的律令、社会制度、组织管理手段 , 强化天皇政府的权力。到了平安时代的中后期 , 律令制逐步崩溃 ,“摄关政治”取代了“律令制”。如前所述 , 摄关政治的实质是贵族政治 , 上层贵族掌握了朝廷的实权 , 天皇和宫廷形同虚设[6]。《源氏物语》中的源氏从生到死都生活在摄关政治的氛围中 , 摄关政治使源氏被贬须磨 , 命运多舛。
摄关政治下的国风文化除了反映上述的政治特点外 , 还反映了国风文化的表现特色 , 即主要表现贵族自己 , 却很少表现下层民众。在《源氏物语》的 54 回中 , 主要写源氏及源氏周围的上层贵族和皇室的主要成员 , 哪怕是流放须磨时 , 也主要写源氏与京城里的贵族、妻儿、朋友之间的关系。紫式部虽然提到了须磨的寺院、海边的风浪、山水的险恶等 , 但这些都是为描写源氏的处境服务的。所以《源氏物语》是贵族文化的代表。
除了上述的摄关文化、贵族文化、与物语文化之外 , 国风文化还表现在其他一些领域中 , 比如日本文字、绘画、音乐的国风文化。如在《源氏物语》的第 32 回“梅枝”和第 17 回“赛画”中都有“假名”文字书写的记录。在音乐和绘画方面,第17回“赛画”中当评论《空穗物语》画卷时提及 :“此画笔法兼备中国、日本两国风格 , 意趣丰富 , 天下无双。”[7]
这是《源氏物语》在绘画方面对国风文化和唐风文化结合的赞美。音乐方面的国风文化在第 32 回“梅枝”和第 37 回“横笛”中都有详尽的描写。如 ,“源氏命人取过琵琶 , 交与萤亲王弹奏 ,自己执筝 , 叫柏木以和琴相和 , 三人同奏 , 弦乐之声 , 优美悦耳 ,音韵华丽。夕雾的横笛之音 , 颇与时令相合 , 清越之声萦绕云霄。江梅则合拍而唱催马乐《梅枝》, 歌声美妙无比”[7]。
7 结语
《源氏物语》是日本平安文化的缩影 , 它真实地反映了平安时代的文化特征 , 及其独有的审美文化、物语文化和国风文化等 , 换言之 , 没有平安文化就不可能产生《源氏物语》这部伟大的现实主义力作。文学根源于它特定的文化土壤,在重温文学经典的同时,我们可以再次在追寻一个民族的深层记忆和特质。
参考文献:
[1] 王彦彦 .“和魂汉才”——《源氏物语》对汉文化的吸收 [J].三明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2001(4).
[2] 姚继中 .《源氏物语》和歌艺术风格论 [J]. 四川外语学院学报 ,2004(9)
[3] 张哲俊 .《源氏物语》的诗化悲剧体验 [J]. 北京师范大学学报 ,1999(3).
[4] 王向远 . 东方文学史通论 [M]. 深圳 : 东方文艺出版社 ,1994.
[5] 邵永华 .《源氏物语》与平安文化 [J]. 韩山师范学院学报 ,2007.
[6][ 日 ] 井上清 . 日本的历史 [M]. 日本东京 : 岩波书店 ,1985.
[7][ 日 ] 紫式部 . 源氏物语 [M]. 呼和浩特 : 远方出版社 ,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