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上世纪70年代问世的《无影灯》是日本着名作家渡边淳一创作的一部有关医学的小说,这部作品对当时日本医学界中的医生医德、医疗资源等敏感问题进行了揭示,作者通过主人公直江庸介的情爱生活展现了年轻一代对欲望的放纵,而主人公身患绝症的悲惨命运又使得小说中人物的生死观成为探讨的焦点问题。
关键词: 渡边淳一; 《无影灯》; 医学; 情爱; 生死;
日本当代着名作家渡边淳一在涉足文坛前原为札幌医科大学的医学博士,后因对医学事业的失望转而进军文坛,撰写了一系列有关医学、情爱的小说,其代表作《光与影》《失乐园》《泪壶》在文坛引起巨大反响,被誉为“日本情爱大师”。本文所探讨的是渡边于1972年出版的《无影灯》,这是一部以医学为主题的小说,主人公是年轻的外科医生直江庸介,围绕他展开有关死亡与情爱的描写。本文试图从医学、情爱、死亡三个角度切入,对小说《无影灯》展开一系列的分析,以此来窥视上世纪70年代日本的医学现状与人们的情爱观、生死观,希冀能从中发掘当时日本的深层文化内涵。
一.《无影灯》中有关医学的描写
二战之后经过十年的经济恢复期,自1955年开始日本开始进入经济高速增长时期,直至1973年石油危机爆发,世界经济陷入低迷,1974年日本经济战后首次出现负增长,经济高速增长时代结束,《无影灯》出版的1972年,是日本正处于经济高速增长的第17年,伴随着资本主义的不断发展,金钱的作用越来越突兀。正是对财富的渴望,使得以救死扶伤为宗旨的医学界充满了铜臭味。《无影灯》对此进行了深刻地揭示,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第一,小说对于医生医德的探讨。医生的天职是为病人的健康着想,治愈他们身患的疾病,拥有普世救人的博爱之心。文中主人公直江庸介所就职的私人医院院长行田佑太郎恰恰不具备上述医生所必有的道德素养,成为作者所讥讽的主要对象。对于佑太郎来说,金钱的地位远远高于患者的生命价值,赚钱是他开设医院的主要目的。小说开头佑太郎在翻看前一天夜间的急诊病历时,漠视患者的病情及当时的状况,只问患者是否有医保,关心患者是否有能力承担医药费,可谓是冷漠之至。在后文佑太郎与情人的对话中,佑太郎表示要建造一间不用医疗保险,专为上流社会服务的豪华医院,以挣取高额费用。金钱的诱惑已经凌驾于医生应有的职业道德之上。同是,利用医疗保险的漏洞来获得额外的手术费用似乎是医学界人尽皆知并默许之事,小说中安井医师只要给患者做盲肠手术,都同时收取移动性盲肠炎的手术费,借此赚取双倍的手术费。甚至有耳鼻喉科医生在治疗鼻炎化脓时,用价格低、易成瘾且有一定毒性的普罗卡因替代常规用药塞罗卡因,来为自己提供长期病人,院长却将这种不正当行为归为“哪一行都有自己的窍门”,这些对病人极不负责任的行为无不显示金钱至上的原则贯彻了医生的行事准则。小说以冷静的笔墨描写了这一系列丑恶行径,医生们在谈论这些行为时也表现得十分随意、平淡,从而使人认为这些异常的行为稀松平常,作者借此表达了对提升医生医德的强烈诉求。
第二,小说对于医疗资源分配的描写。关于医疗资源分配问题一直以来都是社会争议的焦点。文中借小桥医生之口发声,对当时出现的病房分级制度表示强烈的不满:
“怎么不是呢?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不管有钱人也好,穷人也好,在生命这方面没有价值之分。尽管如此,对生命至关紧要的医疗却要从有钱、无钱上划出等级来,这能说是好事吗?”小桥说到这,喘了一口气,“有钱人住进一天1.5万日元的病房里,没钱人连位好医生都得不到。这样,就同明治、江户时代没有差别了。不,比那时更糟!”[1]
小桥医生认为按金钱区分治疗差别的这一行为十分可耻,每个人的生命价值是相等的,所有人都理应享受同等的医疗资源。与小桥医生进行辩论的直江医生用现实压倒了他:
“不是那么回事。”直江把烟灰磕到烟灰缸里。“明治和江户时代就不用说了,甚至在昭和之初,没有钱的人,哪里还能挑选好医生坏医生?就连找个医生看看都办不到。临死前找个医生给看看后而死去那就算很好的了。同现在情况无法对比。”“你所要说的并不单单是患者能不能得到治疗这一问题,而是更进步的得到好病房,得到好医生,能够舒舒服服地专心疗养的问题,也就是医疗的‘质’的问题。”“对,是这样。”“我国在个别地方还有无医村。除了这样极端的例子以外,在今天的日本,大体上普及了最起码的医疗机构,即,有病看医生。”“然而,它的内容……”“是的,是由刚从大学毕业的医生看,还是由经验丰富的好医生看?这里是有差别的。然而,用保险制度却可以保证治疗的最低线。”“这样一来,仍然在医疗上产生差别。”“这是必然的。”[1]
直江认为小桥医生的想法是平均主义,这在日本是根本无法实现的。当时的医疗条件与保障措施已经与江户、明治时期相比完善很多,能至少保障所有人都有就医的条件,但医疗中质量的差距就只能由金钱来划分了。直江医生用一个简单的例子说明金钱在医疗资源分配中拥有压倒性的地位,在资本主义社会若是10个患有相同疾病的病人而只有一个医生,在那样的社会环境下给诊疗费高的病人就能获得看病的优先权。医疗资源的不够充足与社会制度中追求金钱的劣根性是致使这种现象产生的主要原因。文中出现身患再生不良性贫血的患者上野幸吉,由于医疗技术的局限性只能借助输血来维持生命,但昂贵的输血费用是特困户上野完全无法承受的,对于无力承担国民保险的日本人,政府会为他们报销医疗费用,但前提是要对这类病人的病历进行审查再下定夺。上野所患的这一疾病在当时无法治愈且每日的花费巨大,区政府看到如此病历决议停止对其的报销,原因是不见效果的的医疗救济是无意义的,不能将钱花费在高价且毫无意义的治疗上,但若是不输血上野就会立刻死去。所以书中在区政府停止对上野的输血费用报销之后,直江医生采取在输液的的葡萄糖溶液中加入红色止血剂以给上野仍在输血的心理暗示,这样做虽然能让患者与家属在心理上接受最终走向死亡,但事实上政府结束了上野的生命,从另一方面来看由于金钱的不足导致生死的决定权掌握在了政府手中。由此看来金权的地位大大高于人权,制度是导致医疗资源分配不合理的重要因素。
二.《无影灯》中有关情爱的描写
随着战后政治体制的改革,天皇的绝对统治权被取缔,西方资本主义中的自由主义精神逐步传播到日本,男女关系受到明治维新后地新一轮冲击,男女关系变得更加开放,然而受封建制度中男尊女卑思想的影响,女性仍处于爱情中的弱势地位。《无影灯》中对情爱的独特作用。
第一,情爱对与主人公有独特的医疗作用。文中主人公年轻的外科医生直江庸介身患骨癌,对自己所患的这一疾病他了如指掌。并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所剩的时间。对于他来讲未来是绝望、黑暗的。由此他借助糜烂的性生活来忘却骨癌从生理上与心理上带来的双重痛苦,女性对于他来说就是排解痛苦的工具。在小说最后他给女友伦子的信中提及,只有麻药和女人的双重作用下,他才会忘却死亡。文中他对女性是冷漠、没有温情的,伦子虽说是他的名义上的女友,但他在生前不常表示对她的温情,只有在遗书中明确了对她的爱,可以说他对女性是自私、不负责任的。在作者对他性生活的描写中可以发现他对女性近乎是在性虐待,以直江与女友护士志村伦子发生关系为例:
也许是由于出门旅行所得到的解放感,也许是由于在雪夜里进行交欢的甜美心潮所使然,伦子的纤细而白皙的身体在无休止地哭泣。那已经不是这一个伦子,而是另一个伦子在纵横驰骋。
直江也相同。他强逼伦子做出羞耻的姿势,然后埋进脸去。直江的形态亳无白天在医院里所见的孤高、清醒表情,他只管抖落黑暗,向淫海突进。
一连串的折磨、虐待、猛攻、陷落,高潮时,竟分不清谁是加虐者谁是被虐者,所有行为都是利己的、相爱的,凭着这种无法捉摸的喜悦,登上斜坡,直到尽头,直到顶点,达到高峰。[3]
直江如野兽般的行为是其内心绝望的真实写照,借助性虐待的方式给情人造成痛苦,利用这种方式以满足自己被骨癌疼痛摧残的心理。从一定程度上来讲对于直江来说情爱是缓解身心与心灵痛苦的良药。
第二,女性对情爱完全屈服。《无影灯》中渡边笔下的女性角色多为无思想、易操纵的,比如院长夫人律子、院长的情人真弓和院长的女儿三树子等。特别是护士志村伦子,她们均被外科医生直江庸介精湛的技艺、冷漠的态度、帅气的面庞深深折服。志村伦子在直江家中发现如耳钉、发卡这类的其他女性的私人物品东西时,虽然一时气愤,但最终还是沉醉在与直江的情爱之中。可以说这样描写女性具有一定的偏激性,但这样的女性也许是当时的男性所期望的理想恋人:热心家务、对恋人作风不正虽有怨言但百依百顺。甚至在作品中女性对男性有一点病态地服从,伦子对直江埋怨石仓老人要护士帮其手淫,直江非但不加以制止,反而请伦子帮助石仓老人,伦子虽心有不甘,但最终还是完成了直江的请求。女性的尊严被完全抛之脑后,取而代之的是对男性完全的臣服与为其付出一切的决心,这也反映当时男性对征服女性的强烈渴望。
三.《无影灯》中对生死的探讨
死亡是所有人必将走向的人生终点,对于如何走向这一终点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抉择。文中出现的三位绝症患者走向最后路途的方式也各有不同,如何选择走向死亡的方式是这本小说主要探讨的问题。
首先,三位绝症患者死亡的原因和方式各有不同。文中出现的三位绝症患者分别是68岁身患胃癌的寿司店老板石仓由藏、52岁身患再生不良性贫血的特困户上野幸吉、37岁身患骨癌的外科医生直江庸介。前两者在绝症的不断侵蚀下,受尽病痛的折磨最终走向死亡。但他们之间也有些许差别,石仓由藏由于医疗技术不够发达,医学界对已达晚期的胃癌束手无策,是其逝世的主要原因;而上野幸吉无法承担每日高额的输血费,而政府认为,给上野这种无法治愈且每日花费极高的病人报销违反了救济法的基本原则,便停止了对其医疗费的报销,金钱不足是其最终死亡的主要原因。与以上二人不同,作为医生的直江选择放弃治疗,并在骨癌让其完全丧失行动能力前,到北海道的支芴湖跳湖自尽。
其次,小说在生命时间与生命质量之间选择了生命质量。直江庸介与石仓由藏死亡原因是一致的,但他们在走向死亡的途中选择了不同的道路。直江对自己的病情过于了解,作为医生他完全明白自己将会在病床上毫无意义地垂死挣扎,徒增自己的痛苦。他向几乎所有人隐瞒了自己的病情,牢牢地将生死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并在这疾病即将摧毁他时选择了自杀。在作者的笔下,此时的直江显得既平静又有尊严。而石仓老人完全不明白自己的病情,认为只是胃溃疡导致的身体不适,但在做了其所期望的“胃溃疡”切除手术后,身体并没有如想象的那样恢复正常,石仓也逐渐明白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在一次喉咙被浓痰堵住的紧急抢救后,他因绝望对医生喊道:“快杀了我。”由此可见,对于绝症患者来说,活着是一种沉重的负担。病痛的痛苦是无人可代替承受的,患者活着的每一分钟都要承受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这时死也许是一种解脱。台湾着名篮球主持人博达仁因不堪忍受胰腺癌病痛的折磨,最终在瑞士执行了安乐死,成为了亚洲第一例安乐死案例。此外,对绝症患者家属来说,昂贵的治疗费可能也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医疗保险制度不够健全的地区,人们往往要承担大部分的医疗费用。家属虽然对亲人身患绝症表示痛惜,并想要亲人得到最好的治疗,但是为了自己未来的生活,他们不得不考虑停止对患者的治疗。因此从上述来看,医生对患者和家属的心理疏导也是十分重要的,让患者安然离世有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无影灯》作为一部涵盖医学、情爱、生死的通俗小说,为我们描绘了一幅70年代日本医学界的生动画卷:一方面展现了资本主义高度发展下,以佑太郎为代表的拜金族对金钱无底线的追逐;另一方面以直江庸介为首的年轻职业精英,他们在对职业道德严格遵守的同时,又对自身欲望极度放纵。在疫情严峻的现今,阅读《无影灯》无疑可以使我们感慨良多。
参考文献
[1] [2]渡边淳一:《无影灯》,文汇出版社2009年版,第193页。
[3] 渡边淳一:《无影灯》,文汇出版社2009年版,第43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