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 《阳光灿烂的日子》 是导演姜文1994年拍摄的第一部处女作,改编自王朔的小说 《动物凶猛》。公映之后,引起了各界媒体的关注,美国着名的 《时代周刊》 杂志在1995岁末最后一期,评选出世界十大最重要的电影,其中 《阳光灿烂的日子》 位居榜首。成就一部成功的影片有很多因素:影片体现的内涵、导演的拍摄技巧、演员、声音、画面、动作等。 《阳光灿烂的日子》 的成功,不仅是因为影片所表现的文革背景下的青春成长故事和一群富有灵气的青年演员及资深演员的完美组合。更值得一提的是,这是一部关于回忆往事的作品,而什么将这些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记忆串联在一起,构建整个故事的发展,让那些零散在记忆角落的碎片重新组建,让逝去了的灼热的青春年少岁月重新熠熠生辉,这是本文讨论的重点。影片 《阳光灿烂的日子》 在拍摄过程中运用了意识流手法,而正是这一艺术手法才将文革那个特殊的年代青春的梦幻与激情重新呈现、放大以致在每个观众心中无限延长,求得共鸣。
“意识流”始见于美国心理学家威廉·詹姆士的 《心理学原理》。在詹姆士看来“意识流”是一种比较确切、相对完美的表述与概括,他把人类心理活动中那种像水流一样活动着的意识的客观状态,比喻为一个生动的形象,强调意识活动的连续性,像流水一样不可中断。20世纪20年代欧美作家将“意识流”运用于文学创作,起先进入文学领域,是用来说明那些把意识活动展现为一种“流”的心理描写的方法或心理描写的作品。到了20世纪50年代,“意识流”才进入电影创作中,这类电影注重探索人的精神领域,解构了传统电影的叙事结构,开拓了现代电影的表现时空。无论是人类心理活动的意识流,还是文学作品中典型的意识流手法,都是表现出一种印象、回忆、想象、幻觉等多种成分 糅 合 在 一 起 构 建 成 的 一 种“流”的心理活动,受之影响的电影中运用的意识流手法,也同样是表现印象、回忆、以至直觉、幻觉的混杂,但无论是小说还是电影虽说混杂却不显得杂乱无章,而电影也正是通过这样的一种独特的影片样式,更好的挖掘了主角的内心世界,将其精神世界更加真实的呈现在观众眼前。
一.穿针引线的“画外音”
影片 《阳光灿烂的日子》 是主角马小军成年后以他那低沉的声音叙述过往开始,这一开始就注定了整部电影的基调:怀旧,并且以回忆的方式用主观视觉的讲述推动剧情发展,这样的视点正是利用心理时间展开剧情,即是根据叙述者心理活动自由流动的发展,再现心理真实。
“北京,变得这么快,二十年的工夫,她已经成为了一个现代化的城市。我几乎从中找不到任何记忆中的东西,事实上这种变化已经破坏了我的记忆,使我分不清幻觉和真实。”
正如成年马小军说得那样,现实已经破坏了他的记忆,使他分不清幻觉和真实。是记忆还是遗忘?这也注定了要用意识流来表现整部影片,因为记忆总是零碎模糊错乱的,异质碎片组成的马小军关于年少的回忆不失为一个完整的阳光灿烂的青春岁月。那么用什么把这些碎片粘合成整体呢?是源源不断的意识之流,喷薄四溢的回忆和情感,是时间和空间这张无边的天网笼罩着的无数的晶莹碎片。于是在整部电影呈现故事发展之外,还有一个起着穿针引线作用的声音,正如之前所说的,影片以成年马小军声音开始,自然整部电影的发展也离不开这个声音,这声音贯穿影片始终,称之为独白。
在意识流小说中最直接将人物的心理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方式是通过无声的内心独白,而受之影响的意识流电影为了更好的表达人物心理的方式则是将无声变为有声的,影片中人物进行活动展开的同时,又有一个“画外音”随时随地告诉观众人物的内心世界,也起稍作解释的作用,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这种形式非常坦率和自然,意识流往往是非理性主义的,这样的表达方式,通过“画外音”叙述故事也十分接近非理性思维的本质。
少年时的马小军,爸爸去部队以后,获得了空前的自由,就在那样特殊的文革社会环境下,稚嫩的少年们马小军、大蚂蚁、羊槁、刘忆苦在没有家长束缚的环境下,个体的生命活力得到了大大的张扬。“70年代的中期,北京还没有那么多汽车和豪华饭店,街上也没有那么多人,比我们大几岁的都去了农村和部队,这座城市属于我们。”
在金灿灿的阳光下,他们茁壮成长。马小军迷恋上了钥匙并开始制作他们,先是把自己家的各种锁一一打开,偷看大人的秘密,后来发展到未经邀请去开别人家锁着的门,每当锁从铛锭中跳开,少年的马小军就立刻陷入无限的欣喜当中,此时“画外音”向观众解释到,“我发誓,我仅仅是开锁,不是做贼”。
影片向观众表达出的这些信息,不光是图像的展开,最重要的是结合这个以第一人称的“画外音”,用当事人的身份正正切切的向观众诉说着他的内心感受,当观众的视觉和听觉同时起作用的时候,观众也随着成年后的马小军一起追忆那青春无悔的岁月:上课戏弄老师、打架、泡妞等等。
二.真实与幻想的糅合
奥地利作家弗洛伊德在 《梦的解析》 里阐释了他的观点,他认为,人的梦是无意识的反映,是愿望的实现,做梦者平时被压抑的心理需要往往通过幻觉和梦境的形式得以体现。在意识流小说或电影中,频繁的使用梦境与幻觉,表现人物变幻莫测的真实的意识流动。电影 《阳光灿烂的日子》 里,真实的故事和幻想的情节总是杂糅在一起,两者结合也并不矛盾,成年马小军凭借自己的记忆压缩或延长时间段发生的故事。比如和米兰相处的美好时光就像时间停滞一样,大伙儿孤立他后的时间过的非常快,甚至叙述者也可以随意的打断或者推翻他之前的讲述,而后影片又重新播放,颠覆之前的内容。初次观看影片,会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细细品味后会发现,正因为有了这样一种独特的影片样式,才显得影片合情合理并且更加生动有趣,将一个懵懂少年的绚丽青春表现得更加亲切自然。
少年时的回忆总是颠三倒四,分不清故事的前后顺序;少年的思维有的时候不着边际,让人摸不着头脑,就算少年的故事发生在那个特殊的文革社会背景下,无论社会上发生再大的事情,只要没有影响他们,在他们的记忆中仍然不会有太多痕迹,而留在他们心中的都是那些关于成长、爱情、友情的故事,或许欢乐,或许忧伤。这样也导致了成年马小军在回忆往事的时候,脑海中所浮现的过往也必定会颠三倒四,有的时候甚至不合逻辑,因为这一切都皆出于他的记忆。“从埋得很深的地方挖掘出来的一系列相继的形象必然时空倒错,秩序紊乱,令人眼花缭乱,而且异质不均,形状不一,零零碎碎。”
因此成年后的马小军在不断回忆的同时,又不断推翻自己的回忆。为了真实的展现这一心理过程,导演姜文也算用心良苦,别出心裁,借着镜头功用,让画面不断裁剪又重新组合,为平淡的叙述多增几分色彩和起伏。“慢着,我的记忆好像出了毛病,事实和幻觉好像又搅到了一块,可能她根本就没有当我的面睡过觉,可能她根本没有那样凝望过我,那么她锥子般的锐利的目光和熟睡的样子, 又是怎么跑到我的脑海中来的呢?……”
在“老莫”餐厅,马小军和刘忆苦一起过生日,因为米兰而争锋相对的场面突然定格,中年马小军的画外音说到“哈哈哈,千万别相信这个。我从来就没有这么勇气这么壮烈过。”
“记忆被我的感情改头换面,搞得我头脑混乱,真假难辨……可能和米兰的第一次相识就是伪造的,其实我根本没有在马路上遇见她。那天,我和大蚂蚁受刘忆苦委托,到院门口等米兰,这才是我们第一次相识……可能于北蓓和米兰原来是同一个人……”
随后,故事也跟着改头换面,影片中的所有人和物都像被释放又重新摆放,开始新的进展继续往下演。影片也在这真实与幻想中不断更替、重新罗列排放,而记忆也在这不断重放中再现它的真实面目,让观众也随同影片的展开抚今忆往不断穿越模糊的记忆,追寻年少时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
三.跳跃的时空布局
前文提到,影片 《阳光灿烂的日子》 是采用回忆的方式展开故事,导演这样做的目的旨在恢复那逝去了的时间和空间,多亏了记忆,时间和空间都失而复得。但是这种复得也只是片面的短暂的,而意识流的手法正是将这些时间与空间的点分解与重新组合,塑造了时间的纵深感与空间的立体感,这样一来影像以意识流方式表达的时空就不是一种自然现象的延伸而是一种心理现象的体现,以致揭开埋藏在心底的那段过往岁月。
(一) 时间纵深感
电影的时间“可以跨越到将来的时间间隔和过去的时间间隔,把二十年后的某一天插入此次此刻。简言之,它可以像我们的想象力一样运转。它具有我们思想的灵活性,它不受外界时间的物理需要的制约,而是受制于思想联想的心理法则。”
影片一开始成年后的马小军沧桑十足的独白“画外音”将人们拉入了那个年代“我的故事总是发生在夏天,炎热气候使人们裸露得更多,也更难以掩饰心中的欲望。那时候好像永远是夏天,太阳总是有空出来伴随着我们,阳光充足,太亮,使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虽然这个时候,影片中还未向观众展示任何图像信息,可沧桑感十足又带了几许情绪的“画外音”一下就让人们陷入了过去,这样的叙述也拉开了几十年时间的纵深感。意识流要表现时间的颠倒,空间的重叠。而影片在陈述故事过程中,也对时间进行了重构,显然这一重构的方式即前文提到的“画外音”。影片竭尽全力恢复逝去了的时间的力量当然是极为有限的,即使恢复也只不过是激起点点火花而已,正因如此影片在拍摄过程中,叙述者即成年后的马小军可以自由选择讲述故事的切入点,打断、定格、跳跃、快进或者是倒退情节,并在逝去的时间长河里灵活穿梭。这样一方面控制了影片故事发展节奏,另一方面也让青春的光影在时间的长河中浮现。
(二) 空间立体感
电影往往是通过一系列画面的排列与组合来刻画形象、描绘时间,从而获得强大的表现力,利用光影的幻觉和摄影的剪裁让已经沉默在历史里的那段青春记忆又获得重生。这样一种表现方式就如同意识流小说家把许许多多的回忆如同把一幅幅图画汇集在一起,每幅画表现一定的时间和空间,这样时间与空间互相作用影响的同时,增添了画面的立体感,而电影则是通过具象的音画塑造画面的空间,因此增添画面立体感的同时也是增添了空间的立体感。
影片中,少年时的马小军和同伴儿们一起玩耍比赛,抛掷自己的书包,看谁抛的高,马小军的书包在空中迟迟未落,这时镜头使用仰视投向空中,书包慢慢落下,镜头往下拉,接书包的却变成了青年时的马小军。就在这一瞬间,时间空间发生了转移,打破了平铺直叙的叙述,一方面增加了画面立体感,另一方面给观众带来意外的同时又有几分欣喜。
德国心理学家、美学家于果·明斯特伯格认为,电影影像所显示的空间不过是一种独特的内心经验。而这种经验来源于人类心理活动的暗示、记忆、想象机制。鲁道夫·爱因汉姆赞同于果·明斯特伯格的看法,他更加强调摄影的过程,其实就是将具体的物质显示及其运动方式在平面上投射。而怎样在平面上保持那种立体感,则要摄像机通过逼真地模范自然创造出部分的幻觉,由这部分的幻觉引起观众的心理活动。
因此在影片中才会反复的出现镜头倒退—重演—倒退—重演这样这个过程,表现特别明显的是在“老莫”餐厅吃饭那个片段。这样的表现方式才让成年马小军回忆往事时的整个思考、心理过程更完整的呈现在观众眼前,营造出了曼妙虚幻的记忆空间和更好的彰显了那个躁动岁月的青春心理。友谊、爱情、好强心、嫉妒心、游戏心等等,但终归属于那个美好年少的岁月,也刚好与影片片名 《阳光灿烂的日子》 相得益彰。
(三) 时空的重叠
意识流小说家普鲁斯特认为,在呈现一幅画面的时候,时间以空间的形式出现。意识流电影中往往也是运用了这样的一种方式。银幕上往往是将“时间”与“记忆”融合并通过“空间”来加以展现。 《阳光灿烂的日子》 片尾,成年的马小军和他的同伴们气派地坐在加长林肯车里,喝着XO,在现代化的北京城里穿行。他们西装笔挺,显然过上了体面的生活。而这个时候,成年马小军“画外音”的回忆也似乎终结,过往的叙述已经接近现在,当“时间”“记忆”与现实的“空间”发生重叠的时候,构成了永恒的现在,充满着阳光的那些青春岁月也沦为永恒。
姜文在通宵看完小说 《动物凶猛》 后,就立马给王朔打电话,告诉王朔,这就是他想要的,这就是他长期以来想要拍摄的电影主题,一直以来,我们不曾忘记那个充满激情、灼热的追求梦想的那个岁月,即便它是发生在特殊的年代。为了更好地呈现真实,纪念过往,意识流这一表现样式可以说在影片中起着功不可没的作用,于是由姜文执导的这部 《阳光灿烂的日子》 征服了威尼斯,也征服了台湾金马奖。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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