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的天主教认为,若是犯下傲慢(Pride)、嫉妒(En-vy)、愤怒(Wrath)、懒惰(Sloth)、贪婪(Greed)和淫欲(lust)七种罪行,应被判处死刑,这七种罪行统称"七宗罪".在本片中,连环杀手乔·多伊(凯文·史派西饰)以传道为目的,通过杀戮和惩罚的方式执行他所认为的上帝的旨意,主人公米尔斯(布拉德·皮特饰)和萨默赛特(摩根·弗里曼饰)是两位警探,对立的双方斗智斗勇,实现着自己对于道德和正义的维护.
作为一部典型的好莱坞警探片,美国导演大卫·芬奇执导的《七宗罪》遵循了这一类型在叙事上的规则,本文将以《七宗罪》为例,从人物符码和城市空间两个方面进行探讨.
一、人物符码
(一)双主人公模式
警探片常常会设置双主人公的模式,两个人会搭配成工作伙伴的关系,其构成往往是一老一少、一黑一白,他们或在性格上不同,或在宗教信仰和政治理念上不同,但随着剧情的进展,他们会"从隔阂走向联合,走向深厚的友谊".[1]
对于两个主人公不同肤色的设置,是出于对国家形象的塑造的考虑,这体现了美国文化的包容性,对于不同种族的两个警探的搭配,好莱坞警探片强调的通常是他们在性格上的差异,以替代他们之间在种族上的差异,这样,当最后两个人走向和解之后,他们之间的差异性也会随之消失,在本片中,遵循的就是这样的规则,一开始,从警长与萨默赛特的对话中,我们得知萨默赛特是个严谨的工作狂,大家对于他七天后即将退休都表示期待,年轻有活力的米尔斯快速踏上楼梯出场,他一边说话一边嚼着口香糖,这已与年迈的萨默赛特形成对比,米尔斯随后与萨默赛特交谈,强调自己已有五年的凶杀案办案经验,并对萨默赛特表现出不服气的态度,萨默赛特显然不喜欢这个新搭档,提醒他应该"细心观察、仔细聆听",至此,导演已将萨默赛特即将退休的事实和严谨的工作态度做了交代,而年轻气盛的米尔斯与他在性格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周一,当两人首次一同前往凶杀现场时,米尔斯像个新手一样,喋喋不休、心浮气躁,而萨默赛特一直仔细观察犯罪现场,保持着冷静,当两人回到警局,在长官面前,萨默赛特表示不应让米尔斯参与此案,最终长官决定让米尔斯负责此案.周二,又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萨默赛特虽说不想参与此案,但还是前往图书馆查找资料,此时运用平行蒙太奇展现了两人都在为侦破此案而努力的场面,但两人的态度却不尽相同,萨默赛特认真沉稳,米尔斯只是反复看着几张照片,而在需要看书时,却失去了耐心,最后,萨默赛特去警局时,将自己查到的有关此案的资料放在了米尔斯的桌子上,体现了他作为警探的细心和对晚辈的关怀.周三,米尔斯的妻子特蕾西邀请萨默赛特前往家中一起吃晚饭,缓解了丈夫和萨默赛特的关系,饭后,两人谈论案件,一开始米尔斯心不在焉,但突然发现疑点,于是两人一同前往受害人古尔德的家中,找到了有关一幅画的线索,萨默赛特仔细观察这幅画,而米尔斯则一边走来走去,一边抱怨这是个无效的线索,但萨默赛特最终发现了画背后的指纹.当两人在警局过道等待鉴定结果,米尔斯表示,他相信萨默赛特一定会参与此案.从这里开始,两个人渐渐产生共鸣,直至影片末尾.面对米尔斯想杀掉杀妻仇人的局面,萨默赛特不再勉强米尔斯把枪放下,而当他因"愤怒"而入狱后,萨默赛特请求长官尽可能满足米尔斯的要求,萨默赛特与米尔斯最终实现了和谐.
另外,除了两名警探这种双主人公的模式,警探片有时也会安排一警一匪的双主人公模式,比如《变脸》的警匪两位主人公,互换了外形,并到对方的生活环境里度过了一段时光,这样的经历对两人都产生了不小的影响;《无间道风云》的两位主公人则互为对方阵营的卧底……这样的设置有着其宗教上的特定含义,即圣经中亚伯与该隐的"好坏兄弟"模式,他们代表了人性中的一体两面.
编剧甚至会设置三位不同个性的主人公,以实现其剧作效果,比如在《洛城机密》中,文森斯、怀特和艾克利三位警探各自都有非常明显的缺点,价值观也非常不同,因此一开始互不认可,但到了后来,随着案件真相的日渐清晰,开始合伙作战,乃至战胜了案件背后的真凶.
(二)因果式线性结构
由于警匪片通常以案件的推理进程发展而不是人物的主观感受或心理活动为叙述动力,这种叙述必然促使叙事集中于对事件的外部运动形态的发展与发展的关注上,也就决定了警匪片采用的基本都是因果式线性结构的叙述序列.
要讲述一个案件真相揭示过程的前因后果和来龙去脉,就需要一个严整有序、线索清晰的叙述序列来贯穿全片."这通常意味着有一个明确地交代出故事起因的开头,接着是矛盾纠葛的进一步延展,然后逐渐推向故事的高潮或转折点,最后导致结局的到来."警探片中的主人公通常没有家庭,即使有,也已陷入危机中,传统美国电影中家庭的纯洁性被破坏.警探片常常呈现警探一方的人性挣扎,影片在故事行进过程中运用现实标准对其进行内心的剖析,主人公通常在影片一开始就处于人生的转折点,也许是正与妻子闹矛盾,也许是曾经的工作搭档死亡,或许是换了一个新的单位,遇见一位新的搭档,甚至是由于各种原因被剥夺了执法的权利,但他们都会在这个时候遇上即将贯穿整部影片的案件.《变脸》中警察与妻子的关系由于小儿子的死亡和丈夫的工作性质而产生了问题,与女儿相处得也不愉快,在这个时候,他接受了"变脸"的任务,但后来知道实情的所有人被敌人全部杀死,主人公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洛城机密》的三位主人公也都恰好出于感情生活或者职业生涯的转折点,更有新意的设置是,这次案件的终极罪犯是主人公们的顶头上司.《唐人街》的主人公侦探杰克此前是位警察,如今,曾经的同事们都非常厌恶他,而他的鼻子又是被坏人所割伤,他夹在罪犯与警察之间的灰色地带,进退不得.
女性若在警匪片中出现,也必定是居家形象,本片的特蕾西脆弱得像一只易碎的花瓶.萨默赛特与米尔斯都处于人生的转折点,萨默赛特即将退休,米尔斯则从别的地方来到这里工作,并与妻子产生了他并未意识到的家庭危机,妻子讨厌这座城市,更由于丈夫工作繁忙无心顾及自己,因而产生了孤独感和不安全感,在萨默赛特的劝说下,她决定不将怀孕的事情告诉他,最后,妻子被罪犯杀死,家庭被破坏.
在警探片中,到了结尾,有可能是两位搭档获得彼此的认可,并共同渡过危机,也有可能是家庭被分解,搭档被杀死,总之,一定会有一个结局,这一点,所有的好莱坞警探片都没有例外.
本片中,米尔斯的妻子被乔·多伊杀死,这一场面虽然没有被直接呈现在银幕上,但也足以说明,警察此时已经不再扮演英雄与保护者的角色,而成为了最终的受害者,不仅家破人亡,自己也因"愤怒"而入狱,萨默赛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僭越法律,当长官问他将去往何方时,他回答"不会走远的",就离开了现场.类似的结局在警匪片中层出不穷,如《漫长的告别》中,最后马罗无力控制自己的命运,便只能杀死出卖他的客户;《唐人街》中,主人公杰克的伙伴说出了影片的最后一句台词:"算了吧,杰克,这里是唐人街."无奈和麻木溢于言表,犯罪层出不穷,警探无能为力,只得转身离开;《义胆雄心》中亦是如此,讲述的是主人公作为警察要维护禁酒令的尊严,他的朋友也因此丧命,而在影片结尾,禁酒令被取消,曾经的努力化作泡影.这种伤感是好莱坞警探片的重要表述,被称作好莱坞西部片"走向夕阳"的结尾的现代版,是英雄的理想主义的沦落的模式.
(三)执法器械
比起刀剑和拳头,枪支更是能立即使人毙命的工具,在警探片这种男性为主导的电影类型中,枪都是恒定的视觉符号,构成了外在的视觉元素,枪战场面也是制造影片的戏剧冲突和紧张感的重要方式,而且,这一点不仅适用于警探片,在西部片这种同样彰显男性力量的类型电影中,枪支和枪战场面扮演着同样重要的作用.
对枪的使用代表着对他人生存权的控制,而这正是父权社会中男性实现其自我价值的重要方式."长期以来,最高权力的典型特权之一就是生杀大权.无疑,它形式上源自古老的'patriapostestas'(父权),他'给予了'他们生命,也可以收回它."[2]
从文化意义上讲,枪通常被解读为男性生殖器的象征,是种变相的生殖崇拜,是男权社会最具象征性的隐喻,这与它本身特殊的形状是不无关系的.在警探片中,枪更是警察实现个人行为的主要工具.在美国,若是一个警察由于种种原因而离职,那么,一个重要的程序就是他要上交警徽和手枪,它们是警察身份的象征,也是警察实现执法目的的工具.不仅是警察,在黑色电影风格的警探片中,私家侦探也通常配备着这种武器,在独自面对险境的时候,枪就成了他自我防卫和对抗坏人的工具,这都是他在男权社会中完成自我所需要的.
纵观所有的好莱坞警探片,无论是为了场面的紧张刺激还是实现主人公的控制目的,枪都一定会出现在影片中.在本片里,主人公使用枪的机会不多,但在面对乔·多伊的时候,米尔斯和萨默赛特一定会掏出枪指向他,在惟一的一场追逐戏中,米尔斯追逐着乔·多伊,而每次当他想要射击时,乔的身影总能迅速消失在他的视野中,这使得米尔斯一直没能打出一颗有效的子弹,而在影片最后,在理智与情感的对立中,米尔斯最终持枪连发数枚子弹,将乔杀死,达到了对他进行惩治的目的,枪支也终于完成了它在本片中应起到的惩治罪犯和为妻报仇的作用,成就了他对警察和丈夫的双重身份的维护.
二、城市空间
(一)气氛营造
李显杰的《电影叙事学:理论和实例》一书中指出,电影叙事中的光影和色彩,不像语言学中的"语调"一样,只满足于充当辅助性的"表意"手段,而是具有重要的造型表意作用与功能的构图元素,由此可见光影和色彩对于影片的气氛营造所能起到的重要作用.[3]
从 20 世纪 40 年代开始,由于受到战后悲观情绪的影响,黑色电影这种新的风格发展出来了,黑色电影以黑色影像和黑色主题为主要特征,其中,关于男性的孤独与脆弱和城市的人间炼狱特质,都源自当时美国人内心的不安全感,这种风格的黑暗视觉及其迷狂、受伤的男性主人公的设置,反映的是战后阶段的文化焦虑.[4]
《七宗罪》即带有这种黑色电影所特有的阴郁感,这种氛围的营造使得导演大卫·芬奇在同题材的影片中独树一帜,他在本片中制造了色彩不饱和的暗淡的色彩效果和大面积的阴影,加上主人公追杀凶犯的七天都是雨天及人物一直身着深色服装,从而为影片压抑的暗色调提供了依据.案发现场的窗户加用了阿莱纸,在环境光源的选择上,又多运用点光源,并将亮度控制在两档左右,[5]当周一和周五两人来到犯罪现场时,导演安排两人仅手持手电筒照明,制造了昏暗的背景和神秘的气氛,进而降低了影片的明亮度,深沉凝重的影调与案情的扑朔迷离相吻合.带有这种黑色电影风格的警探片还有《夜长梦多》、《唐人街》和《洛城机密》等,悬疑式的推理过程、生命的荒谬、个体的异化及美丽而危险的女人等,也都是黑色电影风格的"标配".
在音乐方面,《七宗罪》恰当运用了霍华德·肖尔的配乐,在萨默赛特在图书馆查阅资料的段落,使用了有声源音乐,即巴赫的《G 弦之歌》.巴赫是路德教徒,其创作的宗教音乐有种庄严感和仪式感,这首曲子沉郁而舒缓,与影片的宗教议题相契合.
(二)风格规范
警探片的空间环境往往是一个混杂的大都市,危机四伏的阴暗气息成为主导,法律与秩序无法被遵守,一幕幕悲剧在这里上演.《七宗罪》的故事发生的城市就是这样一个人间地狱、一个掩盖在文明表象下的混乱的空间,城市的氛围与人物的命运相互映照,人类的原罪就在这里滋生和蔓延,宗教意旨更多地被暴力重现秩序所取代.
在警探片中,有时法律看似是正义的化身,其实常常对于罪恶的产生熟视无睹.诸多的警探片中罪恶的发生都与这有关,例如《夜长梦多》、《唐人街》、《马耳他之鹰》、《洛城机密》及《缉毒特警》等,而在《七宗罪》里,乔·多伊之所以制造了一次次的连环杀人案,正是因为他认为人们早已经抛弃了羞耻心,肆无忌惮地追求欲望的满足.当萨默赛特离开办案现场时,看着雨中混乱的场面,他要求出租车司机把车子开得离这里越远越好,似乎想迅速逃离这片污浊之地.周一,清晨时分,窗外是划破城市上空的警笛声,暗示了这个城市的罪恶从每天的一开始就发生了.周二,萨默赛特来到图书馆查阅资料,图书管理员们只顾娱乐,无暇利用这座知识的宝库,观众从中可以一窥当时人们在精神上的空虚.周三,萨默赛特接受了特蕾西的邀请,来到米尔斯家中做客,发现米尔斯的家由于房东的欺骗,被迫安置在地铁经过的地方,忍受剧烈的晃动.当晚,两人讨论案情时亦提到大城市中的人倾向于少管闲事,人们之所以对世间的种种罪恶熟视无睹,均是由于冷漠和无知.
特警们攻入嫌疑犯 / 受害者维克多的寓所时,装备齐全、气派十足,甚至刻意提醒米尔斯和萨默赛特:"特警先进,侦探随后."萨默赛特的一句"他们就喜欢这样"不无讽刺之意,而当一行人全副武装进入维克多房间之后,才发现让他们兴师动众的是一个只剩一口气的活死人,导演这样安排,把国家机器的虚弱与无能揭露无遗.为了寻找嫌疑犯,萨默赛特告诉了米尔斯 FBI 为了掌握图书馆借阅人的阅读习惯而侵入了图书馆电脑系统的秘密,米尔斯对其合法性表示了怀疑,但萨默赛特已经对此司空见惯.而在警探这边,为了获取进入乔·多伊房间的搜查令,米尔斯花钱雇佣了一个附近的居民,采用了不合法的方式来伸张法律的正义.同样的,最后,米尔斯的妻子已被乔·多伊杀死,他之所以如此轻易地得到米尔斯的信息,也是由于体制的不完善,让乔·多伊方便快捷地买到了他的资料.最后,在画外音中,萨默赛特说起海明威的传世名言,但他表示只相信"世界不是美好的",将悲观的情绪继续传递了下去,在本片中,警察只是一种职业,并不具备压倒邪恶的力量,法律更是被当做一纸空文,这些都是这座城市已成为人间炼狱的佐证,而这种价值观,与其他警探片也是相吻合的,正义的这方如果在片尾没有死去,那么他们将带着自己的道德感和理想主义,在肮脏污秽、犯罪猖獗的城市中生存着,无论其对抗是否成功,他们除了在这个罪恶的地方活下去,也别无其他选择.在奥逊·威尔斯执导的《历劫佳人》中,警探瓦格斯发现警察与黑社会沆瀣一气,以各种手段阻止他发现影片中的那起爆炸案的真相,故事发生的范围虽然局限在一座小镇上,但已以小见大地反映了当时美国社会混乱的现实.《洛城机密》的一开始,新闻报道般的画外音就说明了这个表面光鲜的城市背后的肮脏与黑暗.另外,其他的一些好莱坞警探片,例如《漫长的道别》、《夜行客》及《唐人街》等,它们在对故事发生的社会环境的呈现,也同样体现了这样的特点.
大卫·芬奇作为好莱坞重要的主流商业片的导演,在警探片的拍摄上,依然遵循了好莱坞类型片的叙事方式,并在此基础上实现了个人风格的融合,实现了本片在艺术上与商业上的双重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