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断肠词》是宋代女词人朱淑真情感经历的写照,多写景物观赏,而抒发自己恋爱婚姻的悲欢幽郁和孤寂生活情感。《兰雪词》是宋元间女词人张玉娘失爱悲情的诉说,基调感伤缠绵,反复吟咏着她的感情归趣所在。两人类似的情感经历,为宋代女性词谱写了那个时代女性固有的悲哀。两人的词作题材范围基本相同,笔者从年少柔情、春景触情、孤夜难眠、遥寄思念、梅雪自拟五个方面对《断肠词》和《兰雪词》作出了思想内容的比较,并剖析两人词作产生异同的原因所在。
关键词:朱淑真 张玉娘 断肠词 兰雪词 异同比较
The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DuanChang Word and LanXue Word
Abstract: the song dynasty DuanChang Word poetess Zhu Shuzhen isemotional experience, writing scenery, and express their love view and deep breathsand the marriage life emotional loneliness. The LanXue Word between ZhangYuniang poetess song is lost love tragedy of sentimentality, tone, repeatedly touchingher feelings to interesting place. Two similar experience emotions in the song dynasty,the women word composed of mourning. Women inherent The paper studied the twowords, from young and tender, and the spring landscape touch and solitary nightssleep and send MeiXue from five aspects of DuanChang Word and LanXue Wordmade the ideological content, and analyzes th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betweenthe two words for producing reasons.
Keywords: Zhu Shuzhen; Zhang Yuniang; DuanChang Word; LanXue Word; Differences
目 录
一、引言
二、生平简况
三、词作异同
(一)年少柔情--娇嗔懵懂与悲戚守候
(二)春景触情--直面愁绪与逃避孤独
(三)孤夜难眠--浓郁寂寞与淡淡哀愁
(四)遥寄思念--豁达脱俗与黯然神伤
(五)梅雪自拟--高傲孤绝与漂泊清冷
四、异同探因
(一)境遇类似:题材相同之源
(二)性格有别:情感相异之因
五、结语
参考文献
一、引言
朱淑真是南宋女词人,张玉娘是宋元间女词人,两人有类似的人生境遇;《断肠词》中可以确定的朱淑真词有 20 首,张玉娘的《兰雪词》为 16 首,两者数量都不多;细读这两部词着,题材、情感有同有异。将《断肠词》和《兰雪词》从内容角度作一分析比较,对于我们深刻把握两者各自的特点及其形成的原因,充分揭示封建时代两位杰出女词人的艺术贡献和她们的作品的认识价值,是很有意义的。
二、生平简况
朱淑真,自号幽栖居士,南宋宁宗及理宗间人,祖籍安徽休宁,因为其父朱曦颜“宦游浙西”,于是举家移居杭州。
朱淑真短暂的一生创作了三百余首诗,《断肠诗》的数量远远超过《断肠词》,但正是《断肠词》的存在,将朱淑真拱上了继李清照后第二女词人的高度。回看《断肠词》的流传词作,张璋、黄畲据王鹏运《四印斋所刻词》收录于《朱淑真集》中,共 28 首,其中 5 首明显属于误收(《浣溪沙·玉体金钗一样娇》是韩偓诗,《生查子·去年元夜时》是欧阳修词,《柳梢青》咏梅三首是杨无咎词),另有三首则属于存疑词(《菩萨蛮·湿云不渡溪桥冷》、《绛都春·寒阴渐晓》等),可以确定的朱淑真词作共 20 首。[1]
这些为数不多的词作,大多萦绕着她大半生孤独寂寞的心情。朱淑真是一个情感丰富的女人,她是被父母按照大家闺秀的标准来培养的,从小精通诗文书画琴五艺,是天生的才女。早年的经历,培育出了一个聪慧而自信的女性,小时候的教育,直接影响了她的性格和心灵的成长。
可以说朱淑真早年的生活是充满欢乐与情趣的,但命运却将她推向了人生的黑渊。“父母失审”导致的不幸婚姻,将这位脑海中充满诗情画意的女人推给了一个完全不懂生活情趣的男人,丈夫汪纲让她跌进了旧时代女子最恐惧的孤寂、郁闷的生活黑洞。她的丈夫并不能从情感上理解、慰足她,这直接导致了朱淑真婚后悲愁闭锁的痛苦。雪上加霜,父母与丈夫相继亡故,朱淑真又缺乏子嗣,心灰意冷的她终于将自己仅存的岁月锁进了尼姑庵,在尼姑庵中度过了她最后的孤独岁月。也正是这一系列变故,让朱淑真的诗词创作风格产生了极大转变,诗词中无不透露出她压抑清冷的浓郁愁情。
在元初,出现了一位与朱淑真有着同样悲剧命运的才女,她就是痴情女子张玉娘。元代时张玉娘族孙张献首次编辑《兰雪集》,也许刻印出版,但现在已佚。张献的编辑使张玉娘诗作以《兰雪集》形式流传。明代嘉靖贡生王诏在《道藏》中读到《兰雪集》,感慨之余,在距张玉娘逝世已二百五十多年时,撰写了《张玉娘传》,自此,张玉娘的身世始显于世。
对张玉娘生平考证一般以两个方面的文献作为理论依据:一是最早见于明代王诏写的《张玉娘传》,另一个为《吴兴沈氏宗谱·栝松沈氏世系图》。
张玉娘字若琼,自号一贞居士,浙江松阳人,松阳张懋的女儿。[2]虽然张家是在一个偏远的小镇,但从张玉娘的高祖父张如砥开始,就是官宦之身。张玉娘和朱淑真一样,从小生活在官宦世家,接受良好的家庭熏陶和教育。张玉娘自幼喜好文墨,尤其擅长诗词,当时人曾经将她比作东汉曹大家(班昭)。
《兰雪集》共上下两卷,留存诗词 100 余首,其中词只有 16 首,有人称之为李清照《漱玉集》后第一词集。
和朱淑真的父母指婚不同的是,张玉娘小时候便许字表兄沈佺,而沈佺是一个丰神翩翩,才思俊逸的士子,与张玉娘可谓情投意合。看似平静的生活出现了波澜,父母悔婚,不愿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仕途上毫无起色的沈佺,无奈之下,沈佺决定上京赶考,张玉娘对沈佺是难舍万分,对远在京城的表兄万分思念,饱受相思的凄苦。在此期间,张玉娘频频写诗词寄予沈佺,二人在诗信中互寄情意。
沈佺在京城顺利通过考试高中榜眼,金榜题名。原本应该回乡迎娶玉娘的沈佺,却不幸染上风寒,病入膏肓,最终不治身亡。表兄沈佺的死给张玉娘带来了无限的悲痛和无尽的思念。在她的悲伤绝望中,张玉娘也创作了一系列诗词来排解发泄胸中的愁闷和孤独。
《断肠词》和《兰雪词》就是两位才女在悲伤寂寞中写下的心泪。二者的词作都表现出了她们内心的无望和孤独。
三、词作异同
(一)年少柔情——娇嗔懵懂与悲戚守候
朱淑真出身富贵之家,才华横溢,她钟情于美好的大自然,在她尚未出阁,身居闺房之时,她便在自己的一方绣楼中赏花弄月,吟诗赋词。“春巷夭桃吐绛英,春衣初试簿罗轻,风和烟暖燕巢成。 小院湘帘闭不卷,曲房朱户闷长扃,恼人光景又清明。”(《浣溪沙·清明》)风和烟暖的清明光景却被锁在绣楼中,她不甘心、不情愿,又找不到对象来发泄心中的郁闷,于是便去责怪清明光景,这是少女特有的一种娇嗔。
在她的《鹧鸪天》中,少女怀春的一种忧愁漫无声息地爬上了她的心扉:“独倚栏杆昼日长,纷纷蜂蝶斗轻狂。一天飞絮东风恶,满路桃花春水香。
当此际意偏长,凄凄芳草傍池塘。千钟尚欲偕春醉,幸有荼靡与海棠。” 《礼记·乐记》曰: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哪个少女不怀春?爱春赏春盼春惜春的少女朱淑真,被春的柔情蜜意撩动了潜藏在心底的蜜意柔情。含情脉脉的少女情思一旦萌动,原先仅只一点的孤独就会更深地笼罩她的内心世界。
同样在年少时期的张玉娘,因为自小便许配给表兄沈佺,所以玉娘不像朱淑真那样持有少女的懵懂,父母棒打鸳鸯,中途悔婚,使她过早的成熟。张玉娘的少女时期不似朱淑真那般“娇痴”,而是充满了对沈佺的情意缠绵和无限相思情愁。例如《山之高》中写道:“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忧心,其何以堪。汝心金石坚,我操冰雪洁。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朝云暮雨心去来,千里相思共明月。”借明月传递彼此情意,“汝心金石坚,我操冰雪洁”,坚贞不移之情跃然纸上。
再如张玉娘的《水调歌头·次东坡韵》一词中有“玉关愁,金屋怨,不成眠。粉郎一去,几见明月缺还圆。”面对表兄沈佺的离去,玉娘漫长地孤独守候,为情而憔悴。少女时期张玉娘的寂寞哀愁是因为恋人的远离,触不到而心生悲戚,朱淑真的忧愁烦闷却是对美好向往而不可知的怅惘和迷茫,两人虽初尝愁滋味,但仍对未来抱有憧憬和梦想,词作只散发淡淡哀愁。
两人词作的转折点就在于朱淑真出阁后与丈夫不能精神契合,张玉娘表兄沈佺上京赶考后因病亡故,二人的情感世界出现了崩塌与幻灭,词作风格也陡然突变,忧愁孤独之情愈发浓郁。
(二)春景触情——直面愁绪与逃避孤独
《断肠词》中《谒金门·春半》一首:“春已半,触目此情无限。十二阑干闲倚遍,愁来天不管。 好是风和日暖,输于莺莺燕燕。满院落花帘不卷,断肠苦草远。”这是一首伤春闺怨词,窗外春日风景无限,莺莺燕燕,风和日暖,而窗内人却是愁情满肠,触景悲情,想到自身遭遇,夫婿与自己情趣不一致,朱淑真心中愁绪万千,满目的春光对她而言也是索然无味。[3]
再看张玉娘《兰雪词》中《苏幕遮·春晓》一首:“月光微,帘影晓。庭院深沉,宝鼎余香枭。浓睡不堪闻语鸟。情逐梨云,梦入青春杳。 海棠阴,杨柳杪。疏雨寒烟,似我愁多少。谁唱竹枝声缭绕。欲语临风,自诉东风早。”
同样写春愁,张玉娘的词作中更浓郁地透露出寂寞与悲哀之情。独自一人,窗外景依旧,却物是人非,心中所爱(即沈佺)已经离她而去,面对着春日光景,只能平添张玉娘心中的凄苦,现实无法回转,她只能把自己放逐在无限的悲情孤独中。
两人皆描绘生机盎然的春景,触发自己孤独寂寞的心。但两首词最大的区别在于,朱淑真尚能够面对满园春色,而感叹美好不属于自己,遭遇的不幸。
张玉娘却畏缩于自己闺房中,不愿面对春景的美好,原本沉睡的玉娘,“浓睡不堪闻语鸟”,被鸟语闹醒,雨声稀疏歌音渺渺,都勾起玉娘无限惆怅,清醒时愈发激起对沈佺的思念,所以宁愿沉沉睡去,任由屋外春已近,内心却如寒冬般凄冷。
在张玉娘的词作中,描写春景的还有一首《玉楼春·春暮》,数量较少。
而朱淑真的词作中描绘春景的却有很多,例如《江城子·赏春》、《蝶恋花·送春》。
“凭楼试看春何处”,“笑问落花花不语”,玉娘面对春景,胸中愁情难以排解,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孤独中透着一丝茫然无助,自己的青春将何去何从?同样是青春,朱淑真在《送春》中送春,意味着她在向自己的青春告别。
她希望这缕缕的垂杨能把春天留住,她惜春,为春的到来而欣喜;她送春,为春的归去而叹息,她知道青春的步伐不为会自己停留,所以只能暗自伤怀,杜宇泣血的鸣叫是她在哀悼自己的怯弱。内心世界的细腻注定了她的渲泄必然包含着重重的矛盾与无奈。[4]
(三)孤夜难眠——浓郁寂寞与淡淡哀愁
朱淑真的《减字木兰花·春怨》中写道:“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五个“独”字,直接表达了孤独的感受,深夜难眠,丈夫去世,父母相离,自己孤独的一人面对漫漫黑夜却无人知晓,“伫立伤神,无奈春寒着摸人。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这首表现孤夜难眠的小词,短小精悍,整首词都密布着孤独烦闷的情绪。
同样写深夜难眠,张玉娘的词作则表现得更含蓄委婉。她在《浣溪沙·秋夜》中写道:“玉宇无尘雁影来,绕庭荒砌乱蛩哀。凉窥珠箔梦初回。 压枕离愁飞不去,西风疑负菊花开。起看清秋月满台。”这首小词是写在与沈佺离别后,清秋之夜惘惘难安,夜梦初醒心爱之人不在身边,自己孤身一人辗转难眠,只能起身看那银白的凄凉之月,对影长叹。
这两首词虽然都是深夜两位女词人难以入眠所写,都弥漫着一股旧时深闺女子的惆怅无奈孤独寂寞之情,但在词作表达上还是有区别的。朱淑真的《减字木兰花·春怨》一词集中表现在一个“独”字上,异笔突起,浓笔开场,慢慢铺展开这种孤独的气氛,然后以“伫立伤神,无奈春寒着摸人”的静止状态戛然而止,可见是精心酝酿的。她的这首词笔画大胆,直抒胸臆,是真情的浓郁流露。而张玉娘《浣溪沙·秋夜》一词,侧重表现在淡淡哀愁中,缓缓道来,浑然天成。清秋深夜寒雁虫鸣,月满窗台,最难将息,玉娘和沈佺别离后,饱受相思的凄苦煎熬,漫漫长夜,清清冷冷,“压枕离愁飞不去”。
(四)遥寄思念——豁达脱俗与黯然神伤
张玉娘在离别沈佺后,创作了一系列词作,来抒发对沈佺的思念。中秋夜月, “清逼嫦娥秋殿静,桂树香飘金粟。万顷琉璃,一天素练,光彻飞琼屋。”月光皎皎,佳节思亲,“臂冷香销成独坐,顾影愁增千斛。燕子楼空,凤箫人远,幽恨悲黄鹄。夜阑漏尽,梅花声动湘玉。”(《念奴娇·中秋月次姚孝宁韵》)良辰佳景,心爱之人却不在身旁,无人相伴,浓浓的思念延伸出淡淡幽恨。“何时星前月下,重将清冷,细与温存。蓟燕秋劲,玉郎应未整归鞍。”她希望上京赶考的表兄能够早日归来团聚,共享天伦,她把思念写成一封封诗信寄予沈佺,“数新鸿、欲传佳信,阁兔毫、难写悲酸” ,“夜阑漏尽,梅花声动湘玉”,却最终因距离的相隔黯然神伤。
对这种离别愁情朱淑真在她的《鹊桥仙·七夕》中感叹道:“牵牛织女几经秋,尚多少、离肠恨泪”,“何如暮暮与朝朝,更改却、年年岁岁”,同样是面对离情,张玉娘是哀婉悲观的,朱淑真却自悲情中爆发出一线希望之光,“微凉入袂,幽欢生座,天上人间满意”,她所表现的离情更豁达,超然尘世。
(五)梅雪自拟——高傲孤绝与漂泊清冷
在描写冬景的词作中,朱淑真和张玉娘多以梅雪自拟。
朱淑真特别喜爱梅花,爱梅的“梅花婆逞春情性,不管风姨号冬严”,对梅花的喜爱正体现了词人高洁的品格。而张玉娘一生挚爱兰雪,兰雪皆为高洁纯净之物,一片冰心可见一斑。
朱淑真着有《卜算子·咏梅》“竹里一枝斜,映带林逾静。雨后清奇画不成,浅水横疏影。 吹彻小单于,心事思重省。拂拂风前度暗香,月色侵花冷。” 从这首卜算子来看,幽栖居士此首咏梅虽无新意,但联想其身世,“竹里一枝斜”,隐含有其人不合于世,而接下来的一句,则卓显其人之孤绝于世。接着,从眼见的景,就转到了意境,再到自己的“心事”。最后,再读月色侵花冷之句,红颜自伤之情跃然而出。[5]
张玉娘的《忆秦娥·咏雪》一词,“天幂幂。彤云黯淡寒威作。寒威作。
琼瑶碎剪,乘风飘泊。佳人应自嫌轻薄。乱将素影投帘幕。投帘幕。不禁清冷,向谁言着。”“漂泊”与“清冷”二词直接点出了雪的特点,玉娘以雪喻己,暗示自己失去表兄沈佺后,孤独一人无依无靠,内心空虚而寂寞。此种心境朱淑真在她的《念奴娇·催雪》中也提到“六花翦就,不知何处施设”,雪花再美,却无处依附,漂泊无助之感油然而生。“应念陇首寒梅,花开无伴,对景真愁绝”,一个“愁”字,点出了和张玉娘一样的心境,纵观朱淑真的《断肠词》和张玉娘的《兰雪词》,两位词人都是把自身的不幸遭遇融入到词作之中。朱淑真虽出生早于张玉娘,二人不共处于同时代,但她们类似的情感经历,让她们的词或抒发郁郁寡欢之情,或描写幽幽哀愁之感,都散发出一种寂寞孤独,谱写了那个时代闺阁女子固有的悲哀。
二人词作的最大不同点在于朱淑真尽管写哀怨,写情愁,但她能超然地应对这些悲情,词作中有参悟人生真谛的升华。朱淑真不仅有伤感悲哀的吟咏,也有欢快心绪的表达,即使是那些带有“断肠”字眼的诗词,也并非仅仅抒发凄凉悲苦之感,往往还含有对丈夫的思念之意。她的思想活跃,视野广阔,勤思好学,在创作中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和精力。同为宦官世家的女词人张玉娘,词作多抒发对表兄沈佺的思念,而没有上升到整个时代女性的层面。朱淑真大胆奔放,张玉娘却多了份儿女情长的温婉,她将自己对爱情生活的向往、哀怨和独处深闺的烦闷写成词句,绵绵情愁娓娓道来。
张玉娘与朱淑真同为女词人,相似的成长背景和相异的婚姻状态使她们的词作在花样年华的相似情怀中呈现出相异的情感流向:张玉娘是守望者,她的词看似深婉无痕,却是步步凝眸,凝眸处是相同的身影,身影里是同一段深情,她的目光总是专注,哪怕专注的已是幻影,也是以守望终了;朱淑真是流年里的绝望者,她的词有过期盼和张望,有过缠绵和炽烈,却因“羽翼不相宜”的婚姻,一一葬送,当游离于婚姻之外的爱情在流年中消散,一切曾有的绚烂如同幻觉,绝望成为最后的姿势。在守望与绝望中,对和谐的追寻成为她们作品的深层底色,对自由的确证成为她们创作的深层动因,在此意义上她们的情感穿越时空趋于永恒。
四、异同探因
现代词学家谭正璧在其编着的《中国女性文学史》中写道:“宋代女词人以地位着名的,有魏夫人和孙夫人。以作品着作着名的,有李清照、朱淑真、吴淑姬、张玉娘,被称为四大词家。”朱淑真与张玉娘作为宋元间的女词人,受制于封建礼教社会,束缚在深闺中,但可幸的是,二人皆受过良好教育,且才思敏捷,创作了许多流传后世的佳作,可谓女性词坛上的两束奇葩。她们都喜欢通过描写景物观赏,从而抒发自己婚姻恋爱方面的悲欢怨抑。相近的人生经历,赋予了她们细腻的情感。词为心声,她们的词篇便是她们悲苦愁绝的心路历程的展现,是她们苦难情感人生的写照。
(一)境遇类似:题材相同之源
闺思词是朱淑真词的主体部分,其所反映的大多为作者终日的孤独寂寞,以及由此所引发的种种忧愁与嗟怨。而此,也是朱淑真词集被取名为《断肠词》
的关键性原因。[6] 朱淑真的婚姻不能说不幸,只能说是不如意。朱淑真一方面对婚姻有清醒的认识,另一方面又有着执着的理想追求。其诗有“宁可抑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可见其个性倔强,是一个不肯屈就的人。其词中表现的愁苦不满井非指向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种莫名的惆怅,深深的忧虑的普遍写照。其内心的孤独是一种精神的失落感,理想无法实现的苦闷。朱淑真的词正是这种心境的表露。[7]例如她在词《减字木兰花·春怨》中刻画女词人失侣后的孤独病愁的情绪,达到了传神的地步,与李清照在《声声慢》中对“寻寻觅觅,冷冷清清”人生孤境的描写相比,有异曲同工之妙。
朱淑真的幽居生活环境和“笑比南金身自许”的才情,使得她不同流俗,在幽居环境中向内在情感深处开掘,把自己的满腹愁怨用诗词的形式表达出来。
悲痛的感情没有把女词人压垮,正是因为她有“我手写我心”的途径。但词人的愁苦又太多太重,幽居的环境又不能让她找到别的遣怀方式,漫长的岁月煎熬与痛苦的情感经历终于让这朵幽居的奇葩深锁尼姑庵,她留下的动人诗篇,更多的是情的自觉与清醒者的悲歌。
张玉娘也是长处闺阁之中,一生的足迹未曾踏离所处家园。在有限的空间中,有其青春年少的偶然踏春游玩(《游春》),更多的是独处闺房的所思、所感、所悟,是以闺房为轴心向外辐射的结构模式,文学的审美意象大多集中在室内,院内,具有空间封闭的特征。张玉娘不似朱淑真那般开放,在她的思想中还存有着传统女子应有的礼仪。她不会和友人畅游湖心,欢歌笑语,她盘踞于自己的深闺中,幻想着自己的世界。
在张玉娘诗词之作中,有大量关于“深幽”的闺居生活的真切体悟。诗人往往在幽居生活中静态地观察体味室内陈设、窗前景色、园内风物,在诗人的笔下,一首首词的内容化成一幅幅静态的画面,幽深、压抑又冷清。如:“庭院深深人不到,凭栏尽日,花枝独自看”(《南乡子·清昼》)。即使春日,白昼之中,当春赏花,她体味到的是封闭的庭院中无人闯入,独有自己感受无尽时间,对花静观的冷清。张玉娘正是在特有的幽居环境中,无人可诉、孤立无援的境遇下抒发她的生离之思、死别之忆,反映出她情愁如缕,精神苦闷,以及形容憔悴之样貌。
又如《法曲献仙音·夏夜》云:“天卷残云,漏传高阁,数点萤流花径。立尽屏山,无语新竹,高槐乱筛清影。看画扇罗衫上,光凝月华冷。夜初永。问萧娘,近来憔悴,思往事,对景顿成追省。低转玉绳飞,淡金波,银汉犹耿。簟展湘纹,向珊瑚,不觉情倦。任钗横鬓乱,慵自起来偷整”。视角由夏夜户外,流转入闺阁之中,随着月华转动,全词聚焦于形单影只的诗人。处身于幽静清冷氛围,并且深锁于皎洁清光的女子身影,愈加显其落寞孤寂。上半阕写景,下半阕转而抒情。物是人非之叹,空间遥隔之感,追忆昔日幕幕往事,不禁忧郁神伤。本为悦已者容,然而,所思在远道,又为谁而容,作者只好“任钗横鬓乱”,无心妆扮。[8]
朱淑真和张玉娘皆出身于官宦世家,从小接受良好教育,知书达理,精通五艺,但她们又都受封建礼教的束缚,拘束在一方小小的闺阁之中,所见所闻皆受局限,因此她们的词作内容都以微小的景物为对象,抒发她们心中的寂寥。
类似的婚姻情感经历,朱淑真的得非所欲,张玉娘的苦等无果,皆使她们的词作散发出哀愁哀怨之情。境遇之同,是两人词作内容题材相同的主要原因。
(二)性格有别:情感相异之因
虽然朱淑真和张玉娘在创作上有很大相似,但在性格方面,二者却有区别,张玉娘较朱淑真而言更温婉,更具备“幽居”女性独特的细腻。在词作表达方面,朱淑真往往直抒胸臆,直接表达内心情感,将自己的哀乐都表现在词作里。
朱淑真应该算得上是宋代妇女中罕见的一个敢于以青春和生命为代价猛烈反抗礼教的勇者。朱淑真的诗词,大胆展示了女性丰富而细腻的情感世界。对真挚爱情的大胆歌唱,对不和谐婚姻的不满与抗争,对于传统社会严禁的越礼行为的大胆描写,对妇女传统生活方式的质疑,以及对妇女生活狭小天地之外的广阔世界的浓厚兴趣等等,构成了朱椒真诗词动人心弦的“永恒魅力”。
例如朱淑真的《清平乐·夏日游湖》“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 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刻,归来懒傍妆台。”在一个含烟带露的日子中,她和友人相会于荷花湖边。两人携手漫步赏荷。下雨了,两人躲避,她娇柔妩媚的“和衣睡倒人怀”,在友人怀中如痴如醉。分别后她回到家中,顿感失落从而“懒傍妆台。”这阕词把朱淑真年少娇痴,大胆热烈的憨态表现得淋漓尽致。[9]
作为世宦家庭的女子,张玉娘身上有着典型的“幽居”烙印。受明清以来对才女的重视及文人学士有意识的品评和推介女子诗文风潮的影响,张玉娘作品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重视,但对其词作的研究还有待进一步深入。张玉娘身上有着显着的传统女子的性格特征,同时,由于其秉赋才性与知识储备,其自身又有着初步觉醒之痕迹,张玉娘在诗词创作上的自觉与努力,使其作品题材多元,诸体兼备,具有“清”的风格特征。张玉娘身上,不仅有传统理想女性贞静贤淑的特点,更是一个知识储备丰富,初步觉醒和高度自信的才女。同时,自身生存环境的“幽居”特征,使得张玉娘不仅有对自己生存环境的审美观察,又有对其生活和情感的深刻洞察,特别是对孤独的切肤体味,使作品情深意浓,感人至深。
张玉娘的词作,不似后代明清之际江南才女般的有意创作、结社品诗、相互赠答,而是以我手写我心,大都为心境的自然流露,生活感触的自然抒发,有其鲜活生命形象的最本真之流露。于《兰雪词》中可以发现张玉娘意识的自我要求,将其耳濡目染之社会思想及生活方式,化为自身之内在欲求与行为准则,以使自身符合社会文化所期许的女性标准,故而由此心理定势所抒发之作,可见其温婉娴静,贞节自持与女红艺备的形象。
朱淑真是大胆而热情的,她比张玉娘更坚强,多了一份奔放。她质疑妇女传统的生活方式,描写传统社会严禁的越礼行为,她是一位敢于讴歌青春和生命的女性勇者。而张玉娘性格较柔弱,娴静而温婉,但她对表兄的执着中透露着坚韧,“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正是那份对爱情的执着追求,使张玉娘冲破了礼教的束缚,自我觉醒并与礼教抗争,在词作中表达无尽的思念,流露最真实的心境。所以朱淑真和张玉娘的词作同而有异,性格之异,是两人词作风格之异的主要原因。
五、结语
朱淑真对爱情的歌唱是最为奔放而大胆的,她的这些词作写得很美,丝毫没有低级猥琐的成份。从张玉娘的作品当中我们可以看到人欲的张扬,迸射出人性的火花,她这种高于封建道德观念的爱情至上观导致了自己生命的不永,同时也使自己的作品带上了人类最真诚的感情而独具光彩。
由于传统道德观念对女性情感的压抑,尤其是对女性婚外情感的压抑,使她们的这些词也长期得不到公正的评价。例如,从当时人们对《生查子·元夜》这首词作者的考证可以看到,同样一首词,当人们认定的作者是欧阳修时,都认为这是一首佳作,可是如果把它列到朱淑真的名下,便成为一首“淫词”,并且从中推断作者的“不贞”了。封建社会、封建礼教不知压抑、扼杀了多少富有才情的女诗人。
近年来香港女学者黄嫣梨在她所着的《朱淑真研究》中一针见血地指出:“我们今日所尊重的是真挚的感情和祟高的心态。男女爱慕,情真意诚,是人间的‘至情’,绝不应有‘贞’与‘不贞’的迂见。朱淑真生于礼教森严、封建思想浓厚的社会中,却能大胆强烈的追求诚挚的爱情,实在令人敬佩之至。她的思想可说己走向时代之先了。”[10]
文学作品是生活的反映,生活是文学作品的源泉。朱淑真和张玉娘相似的情感经历铸就了《断肠词》和《兰雪词》,又因两人性格的差异,导致了词作风格和表现手法的不同,可见文学是人学,文如其人,文学作品是一个人真性情的表达。
朱淑真和张玉娘在词作中的艺术表现手法和技巧,对今天的诗文创作也有借鉴价值。我们不能简单地再以男性文学的标准看待女性的诗作,苛责她们题材狭隘,缺乏深刻社会内容,境界不够阔大,格调过于悲伤浅弱等等。《断肠词》和《兰雪词》的价值在于它们不仅写出了女主人公她自己,还写出了那个时代女性所固有的悲剧命运,正是这使作品具有震撼人心的魅力,也使其更具社会价值。[11]
参考文献
邓红梅:《女性词史》,山东教育出版社 2000 年版,第 128 页,第 161 页。
唐圭璋:《唐宋词鉴赏词典》,安徽文艺出版社 2000 年版,第 746 页。
黄雪琼:泪不等闲流 挥断五湖秋,《广西教育学院学报》2005 年第 1 期,第 128 页,第 130 页。
姜秀艳:近 10 年朱淑真研究述评,《长春大学学报》2003 年第 6 期,第 58页。
王辉斌:北宋词坛上的两束奇葩,《湖南民族学院学报》2005 年第 6 期,第 79 页。
黄敏:宋代着名女词人词作个性差异论析,《江西社会科学报》2002 年第3 期,第 32 页。
刘晓瑛,幽居中的奇葩 清醒者的悲歌--浅谈张玉娘的精神世界极其诗歌风格,西北大学硕士论文 2008 年,第 11 页。
黄嫣梨,《朱淑真研究》,上海三联书店 1992 年版,第 98 页。
叶雨洁:一篇兰雪写冰心,《浙江教育学院学报》2002 第 3 期,第 23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