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契诃夫与鲁迅在小说创作方面具有高度相似性,具有现实主义的创作风格,主要体现在以平凡的日常生活与普通的人物事件为主要题材,反映生活的本质。对契诃夫和鲁迅的作品《第六病室》与《狂人日记》进行比较分析,进一步探讨两位文学大师创作风格的异同点。
关键词: 《第六病室》; 《狂人日记》; 艺术形象; 比较分析;
Abstract: Chekhov and Lu Xun share a high degree of similarity in novel creation, with realistic writing style, mainly reflected in the ordinary daily life and ordinary people events as the main theme, reflecting the nature of life. This paper makes a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the works of Chekhov and Lu Xun, Ward. No.6 and A Madman's Diary, in order to further explore th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of their writing styles.
Keyword: Ward.No.6; A Madman's Diary; artistic image; comparative analysis;
苏联作家法捷耶夫说过:“在同情并怜悯小人物,同时又了解他们的弱点这一方面,鲁迅和契诃夫是相似的。”1955年法国文学家波夫娃访问中国,看了鲁迅的小说后评价道:“他更接近契诃夫。”
一直以来,很多学者对鲁迅与契诃夫进行过研究,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在大量的评论文章中,学者们对契诃夫和鲁迅的文学风格、思想意识、社会影响三个方面进行比较。本文以作品为切入点,通过契诃夫和鲁迅早期的作品《第六病室》与《狂人日记》的比较,从中探寻两位大师创作风格的异同点。
一、艺术形象的典型性比较
《第六病室》和《狂人日记》分别塑造了“被虐狂”和“迫害狂”患者的形象。采用现实主义和象征主义的方法,通过疯话与真理、癫狂和清醒,刻画了典型的精神病患者。在人物的创作中融入了作者的情感,使客观世界与主观世界达到了艺术性和客观性的统一。
(一)《第六病室》借病室环境和疯人语言暗喻了社会的黑暗
1892年契诃夫创作了中篇小说《第六病室》,这是作家最具反抗精神的作品之一。故事以“病人”的精神、语言、举止和心理为创作重点。故事情节简单,优秀的知识分子格罗莫夫通过观察环境、思考现实,表达对庸俗生活的反感和厌恶,表达对理想社会的憧憬渴望、对社会制度的憎恨和对专制社会的恐俱;而正直的医生安德烈的遭遇也是通过几个无关联事件来构成的,其中包括格罗莫夫对他的影响、同事的诬告、人们的议论、上司的考评等。最后被当成“疯子”关进“第六病室”。
病室是一个关押精神病人的房屋。病室外是生锈的房顶、歪歪斜斜的烟囱、损毁的台阶,病室内是腐烂的恶臭、深灰色的地板、封闭的铁窗。阴沉的环境,构成了压抑、恐怖的气氛。作者以小示大,影射了沙俄社会的现状。医生安德烈与“疯子”格罗莫夫的辩论是故事的主要情节。医生开始并不想从事医生职业,他不关心病人的疾苦,上班只是履行职务,平日就是读书、喝酒、吃饭、睡觉,他日复一日浑浑噩噩、麻木地过着日子,内心对医院的各种弊端深恶痛绝,但他无心也无力去改善,所有这一切都不动声色地藏在心里。
与“疯子”格罗莫夫的一次偶然交流,医生发现“疯子”的观点新颖有趣,从而迷上了聊天。故事在这里发生了转折,通过这一故事情节,作家批判了安德烈“不以暴力抗恶”的主张,肯定了格罗莫夫的清醒和抗争,并借“疯子”之口直斥安德烈,使他觉察并反思,从此探寻人生的意义。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向上转变,被视为反常。人们认为,这位与精神病人聊天的医生精神也出了问题。于是,朋友们开始为他想办法,带他出行、帮他治病,最后,把他送进“病室”。小说结尾,安德烈心梗致死,格罗莫夫和其他人仍然被禁锢着,饱受折磨,暗示专制的黑暗统治仍在延续。
“病室”是一种隐喻,是社会暴政的缩影。虽然作者相信沙皇俄国这个大监狱一定会被摧毁,并呼吁残暴的专制不能再继续了,并向往人类未来美好的生活。但由于作家世界观的局限,他不可能指出通往光明的具体道路,所以在批判时弊的小说里,流露出忧郁低沉的情绪。契诃夫以犀利的文风,形象地呈现高当时黑暗的现实,深刻地揭露了专制统治的罪恶,并批判了"勿以暴力抗恶"的软弱思想。
(二)《狂人日记》透过狂人的心理意识来揭露吃人的制度
鲁迅1918年发表的《狂人日记》,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篇现代白话小说。小说采用日记体方式,全文由一些零碎的片断组成13篇日记,互不连贯,把狂人的自我意识、心理感受以及对周围的观察与思考, 通过“狂话”表达出来。故事以自我独白为主要特征,在艺术表现方面,运用白描手法,通过暗示、影射,对狂人的行为和意识进行刻画,描述了一个疯子眼中的社会。
小说注重典型环境的刻画,重视细节的准确性,深刻揭示了人物性格,成功地塑造了一个“迫害狂想症”的精神病患者形象。狂人住的房子,“没有亮光,全是黑沉沉的,横梁和椽子都在发抖。”这是透着腐烂霉朽气息的环境,是社会大背景的投射。小说有一个情节,陈老五早上给“狂人”送饭菜,用白描的手法把狂人的心理、动作进行了朴实、自然的刻画,并借“狂人”之口发出警示:
“凡事须得研究,才会明白”,明白什么呢?翻开历史一查才知道,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并且别人吃人,自己也是吃人的人……狂人被关起来后,拒绝家人送来的饭菜,拒绝就医。最后绝望的呼喊:“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者还有?救救孩子……”
在第六篇日记里,作者写到“狮子似的凶心,兔子的怯弱,狐狸的狡猾”,说谁呢?读者能感觉到,这是对吃人者的概括。狂人看透了中国历史上从来都是“制度吃人”,他读懂了历史。鲁迅思想的主导思想就是“意在暴露家族制度和礼教的弊害”,即批判封建礼教对人民的残害。透过狂人的眼睛看到表面正常社会下的畸形。正常人都逃不脱吃与被吃的下场,正常人看不到真相,只有“不正常”的人才能感受到。鲁迅借狂人之口,呼吁“救救孩子”,希望给才出生或将出生的孩子一个光明美好的未来,他们才是这个国家和民族的希望。
通过这两篇故事中人物的刻画,我们看到契诃夫和鲁迅都从医生角度细致观察了“疯人”和“狂人”的病理现象,分别对“疯人”的外在表情、语言、举止和“狂人”内在的心理方面的特征进行了描绘。通过塑造“疯人”和“狂人”的艺术形象,融入了作者的思想,表达了作者内心的情感,暗示并说出了现实社会制度的黑暗。
二、人物性格的独特性比较
契诃夫和鲁迅在故事里写的都是精神病人,还有一个是“被精神病”的人。作者把精神病患者的多疑、恐惧、混乱的逻辑思维和知觉障碍等特征,描写得栩栩如生。但他们实际都是已经觉醒的知识分子,这里精神病患者的形象本身已经包含了深刻的意义。
(一)《第六病室》用疯人的语言表达出清醒激烈的反抗意识
《第六病室》的主要人物“格罗莫夫”是个优秀的知识分子,他出身贫寒,爱憎分明,不贪恋财富。他有哲学家一样的头脑,向往高尚的情调、智慧和美德。他希望建立平等的社会秩序,看不惯贵族腐化的生活,看不惯人们“昏昏沉沉像牲口一样的生活”,这一切都让他义愤填膺,但他无法摆脱,从而对社会产生怨恨和恐惧,无力改变就选择了逃避。在这种压抑的状态下,他开始疑神疑鬼,觉察危机四伏,最终被送入第六病室,成为有独特见解、充满智慧的“疯子”。即使身陷囹圄,思想依然自由,他抗议,他呼吁,他竭尽全力地发声。
安德烈正直、有同情心,但缺乏意志,性格懦弱,陷入深深的无力感中,因此他得过且过、浑浑噩噩地应付着工作。自觉地逃避现实,遵循着自欺欺人的生活哲学观,对周遭一切置若罔闻。作家为医生和“疯子”安排了一场对话,正是两种性格、两种思想的大碰撞,并表明立场:不要对专制者抱有幻想,“勿以暴力抗恶”的思想注定失败。
(二)《狂人日记》用狂人的叛逆意识承载不屈的反叛精神
从“狂人”的言行来看,他确实有多疑、恐惧、思维不健全和知觉障碍等特征,是“迫害妄想型”精神病人。在作品中处处可见“狂人”的行为和心理有许多错乱和偏执的地方,使人很容易认为“狂人”是真疯了。但“狂人”有时又表现出清醒的认识、深刻的思想和发人深省的洞察力。因此,“狂人”是作家精心塑造出来的代言人,“狂”不是精神病人的病征,而是取“狂狷”之意,具体表现为敢于反抗世俗糟粕,思想认识超前,充满理想和信念,对社会有清醒的认知,“狂人”的形象符合历史发展趋势,具有彻底的反封建斗志。所以“狂人”集才气和狂气于一身,具有反世俗的叛逆性格。
两部作品,均不是描写精神病人行为的写实作品。契诃夫是要借精神病人之口来揭露和反对沙皇俄国黑暗的社会现实;鲁迅借狂人的意识和行为,揭示旧中国封建礼教吃人的本质,呼唤一个美好的未来。作品中的人物各自生长在特定的社会土壤之中,人物形象具有自身的独特性。
三、塑造人物的艺术手段比较
契诃夫和鲁迅都认为,医学知识有助于观察和描写人物。他们用职业医生的眼光,刻画出被社会扭曲、被环境压抑的病人的形象。
(一)《第六病室》从医学视角描述性格独特头脑清醒的“病人”
《第六病室》中的文官格罗莫夫,家境贫寒,上过大学。但是“他素来没有给人留下过健康的印像”,他身体羸弱多病,形容消瘦,经常感冒,饭量少,经常失眠;他生性暴躁,多疑,喝点酒就发酒疯;他始终穿着那身破旧的礼服,博览群书,受过良好的教育,被人们称为活字典。虽然为人正派,道德纯洁,乐于助人,想交朋友,但始终没有朋友。由于他的性格和所处社会现实的冲突,导致他疑神疑鬼,感觉危险无处不在,生活在恐惧之中,生怕被人蒙骗。最后被人们送进了第六病室。
在病室里,他晚上穿破睡衣,牙齿打战,周身发抖,从房间这头走到那头,在床架中间穿来穿去。说话总是管不住,前言不搭后语,又急又乱,叫人听不懂,像是梦呓,他吃得少,睡不着,躲着不见人,老是怀着一种朦朦胧胧的不明确的担心,始终处于一种激动、兴奋、紧张的心理状态中。即使关进了“第六病室”,依然愤怒地抗议,呼吁推翻残暴的专制制度,热切地表达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安德烈外貌笨重而粗俗,像庄稼人。他的面孔、胡子、头发以及笨拙结实的体格使人联想到路旁小饭馆里那种吃得发胖、喝大酒、脾气暴躁的老板。他鼻子发红、眼睛很小,脸上布满细小的青筋。他身高体壮,手脚也大,好像一拳打出去能致人死命。可是他走起路来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在狭道上遇见人,总是停住脚,给人让路,说一声“对不起!”他的声音不是那种男低音,而是柔和尖细的男高音。同时,他还声明他从来不爱好医学,但他是个“极其喜爱智慧和正直”的医生。小说把安德烈的职业志向、外表粗狂但内心柔弱的性格特征呈现给读者,也为他后来的软弱做了铺垫。当他来到医院,看到的是种种弊端,内心对此深恶痛绝,但无力也不想改变,可内心越来越矛盾,因此陷入苦闷之中。于是他干脆逃避现实,躲在家里安安静静地喝酒、看书。在自己虚构的自欺欺人的世界中活着,抱着一种的妥协、得过且过的生活态度。他为自己找到的自洽理由是:只要自己内心光明,无须斗争,邪恶会自行消亡,真理将自己来到。
故事设计了两条线,相汇点是“第六病室”。医生发现“病人”思想超前激进、头脑清醒,具有对旧制度的反抗精神,由此产生了好感与兴趣,常出入病室与之交流,渐渐地自己的思想也发生了转变。转变后的安德烈当然成为别人眼中的病人。契诃夫把相貌、性格完全相反的两个人安排在一起,运用对比的方式,将两个知识分子的人生悲剧进行归因,暗示在沙皇俄国,清醒的人逃不出被社会逼疯的结局。
(二)《狂人日记》从医生视角描写思维独特意识超前的“狂人”
《狂人日记》里的狂人也是一名知识分子,兼具发狂和清醒两重性。对于周围的一切,都可能因某一事物特征引起多疑性反应:或怀疑有人害他,或怀疑有人侮辱他,带着显着的“幻想”特征。狂人对外界的人和物表现出了奇特的心理感受,他的语言也“错杂无伦次,又多荒唐之言”。狂人是一个长期被迫害的,精神压抑、恐怖多疑的人,他的行为是自我保护的过激反应。鲁迅以“狂人”的内心活动展示其精神意识倾向。故事里的“我”无形无状,无名无姓,也不知是高、矮、胖、瘦,青年还是老年,没有病因解释,没有病史说明。“日记”没有年月日记载,生活的环境和时代也没有介绍。文中的“我”实质是指“我”的“意识”;在13篇日记中,大部分情节是以“我”的意识为索引,表达出对意识的判断。这样的表现手法贯穿全篇,具有意识流动的轨迹。因此,《狂人日记》是一部展示意识过程的小说,“我”只是一个载体。作家把个人的思想和情感通过“我”的病态行为流露和表现出来。通过狂人的表现和意识,尖锐地揭露封建社会制度和规约的“吃人”本质。
两部作品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具有惊人的相似性,隐喻的表达方式贯穿小说始终。作家的个人经历也有许多相似之处,契诃夫和鲁迅都是先学医再从文,都有医生对于人性的透彻观察和体验。两个人生活在相似的社会年代,虽然他们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国度,两个完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但是两位作家童年的生活相似,使他们都体会到了生活的艰辛,看到了旧制度下社会的腐朽和黑暗,看到了封建文化摧残下的底层人物的悲惨命运。因此,他们的小说多以小人物的命运和特征为文学创作的题材。苏联作家法捷耶夫说过:“在同情并怜悯小人物,但同时又了解他们的弱点这一点,鲁迅和契诃夫是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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