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这个马克思”为什么会被“遗忘”?
《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是马克思住在巴黎近郊时写成的,因此,这部着作的另外一个名称叫“巴黎手稿”。 更准确地说,“巴黎手稿”包括两大部分,一部分是马克思对一些经济学着作所作的摘录和评注,日本人把它叫做“经济学笔记”;另一部分则似乎是马克思曾经打算写的“政治和政治经济学批判”一书的草稿,即我们通常所说的《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今天我们能够读到“巴黎手稿”其实是很幸运的。 在当代,被当做最没有用的学问的哲学,都是以故事性或诸如此类的特点吸引读者的;相反,像《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这样一部无故事性、可读性的作品能够吸引读者,肯定有不同寻常的原因。 一个时期,它就像丢在人类文明某个角落里的明珠一样,每次偶尔翻阅几页对我都是极大的享受。 我想以梅林的《马克思传》为例,阐明《手稿》与梅林擦肩而过所造成的历史效果。 在《马克思传》一段题为“法兰西文化”的重要文字中,梅林阐述了巴黎为马克思研究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提供了最广阔的空间。 我们知道,作为精神生活形式的巴黎,代表了两种气质:一是城市梦幻气质,而这梦幻会被马克思的历史辩证法思想打破;二是革命中心的气质,这与无产阶级的政治活动频繁有密切联系。 因此,那种资本主义商品经济决定了其文化符号体系,极易构造一种知识分子在现代商品化的城市找不到家园的感觉。 另外,那种无产阶级过着呆板无聊、感官迟钝、心智迷茫的生活,那种用沉重的劳动使其迟钝、用生产流水线的秩序使其园囿的生存状况,肯定触动了马克思写作《手稿》的灵感和神经。
《手稿》这部书曾被梅林(包括第二国际其他马克思主义者)“遗忘”,至于“遗忘”的细节在此不一一赘述。 然而,一本书是有其生命意志的,那么,一本货真价实发动了“哲学变革”的书,其自我生命意志的顽强总是有些耐人寻味的。 写作第一部哲学着作的时候,马克思正值年轻、精力旺盛的青春期,马克思身上呈现出一种极大的创造力。 在这一时期,我们分明看到,年轻的马克思将会积攒起多少人世间经验,积攒起多少主观和客观的历史经验。 这就是我们也把《手稿》称为马克思的人性发挥中最灿烂的篇章的原因。 在《马克思传》中,梅林引用卢格写给费尔巴哈的信指出,1844 年 5 月前后,“马克思读了许多书,并且正在非常勤奋地写作,但是一无所成;工作总是中断,然后一次又一次地沉没到无边无际的书海里。 ……马克思变得暴躁易怒了,特别是在他累病了和一连工作三四夜不睡觉以后。
他又把批判黑格尔哲学的工作搁置起来,想利用居住巴黎的机会写一部国民议会史”[1](P97)。 梅林此处提到了马克思想写一部“国民议会史”的念头,也清楚地看到了马克思身上隐藏着的跃跃欲试的青春期特性,但没有提到《手稿》,今天看来,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这么一部有价值的着作竟然沉睡在某个图书馆的角落,甚至还可能是一堆支离破碎的草稿,情何以堪! 梅林的《马克思传》离马克思写下这部着作有七十多年了, 我们不禁要问: 马克思的这部着作为什么被遗忘得这么久? 可以综合回答三点:
首先,我们相信,梅林的《马克思传》无疑是同类着作中上乘之作之一。 如果条件允许,想必梅林不需要为了弥补马克思主义思想史上的这段空缺,仅仅通过引用卢格致费尔巴哈的一封信去标注马克思“巴黎时期”干了些什么;此外,如果所有具备阅读能力的人有机会接触到各种着作,那么,梅林就不会将日后产生如此重大影响的文本弃之一边。 不过,这是我们对历史的假设。 事实上,党派之间的斗争直接影响到能否接触到马克思的着作。 当然,梅林的遭遇,德意志也难辞其咎。 《马克思传》写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因为梅林是在不知晓 1844 年春夏马克思理论活动的情况下写的,所以他没有谈到马克思用自己的心血写就为普遍的人类文化发展做出的贡献的《手稿》,似乎也情有可原。 但是,无论如何,这对他本人的思想发展、对整个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当代思想阐释都造成了很大的损害。 这就如同 1920 年代在马堡的时候,已经成为揭示德国哲学秘密之王的海德格尔,有时仍然被不相识的同事和学生误当成胡塞尔现象学的学生,这种误会几乎可以形容为哲学家被当成暖气工或管教师休息室的工友。 在此,不妨让我们大胆臆测,梅林在形成机械唯物主义哲学观点的时候读过“巴黎手稿”,那么他的哲学立场不发生根本改变是不可想象的。 就像苏联东欧的一些马克思主义者垄断了马克思恩格斯手稿的解释权,使“这个马克思”隐身。
不仅如此,事情的真相是,单纯机械地描述历史的真实,无法显现马克思天才的创造力。 机械唯物主义那些东西根本就不需要马克思费心劳神。 其次,马克思的勤奋是出了名的。 马克思与众不同的勤奋和敏锐,反衬出许多同时代同样勤奋的作家的失败。 事实上,马克思的着作几近没有收益,他总是处于贫病交加的生活状态中。 如今,我们可以迅速从所有世界各国出版商那里得到《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的所谓最新版本,成千上万的后学们借助所谓最新版本与“这个马克思”更加亲近了,今天被遗忘的“这个马克思”归还给我们,这自然是能够引起思想深刻变化的好事。 法国学者托马斯·皮克迪写的《21 世纪资本论》,是西方学者们在 21 世纪试图去了解并对抗马克思的着作的尝试。 即便到了今天,确立了我们所认为“真”的或“正确”的马克思,局势仍然令人焦灼困惑,从而出现思想的竞争是不可避免的。 就“正常”状态来说,西方世界惨遭资本主义欺凌,而谁落入它的手心,它就会将谁拖入存在的深渊,即人之生存丧失理由的生存状态,这亦成为一种人类的厄运。 而《手稿》划出了一条清晰、圆满的从存在深渊折返的轨迹,真正说到全世界人们的心坎上了,使人们从中能够认出自己,发出马克思“真”的理解我们的感慨! 这部着作,不仅有广博的人文情怀,也有深刻的自然知识,而且不缺乏世界眼光的深度和广度。 马克思为自己建构了一座文字丰碑,这一点即使马克思的反对者也不得不承认。
再次,今天,翻开《手稿》,无论谁读到梅林在近一百年前写下的那些话,都会认为即便梅林没有读过《手稿》,也是与马克思写作《手稿》时的状况严人从缺乏理由的生存状况中折返丝合缝的,都会感受到马克思写作时的炽热活力,也都会深受这些具有现实意义的描述的鼓舞。 谁如果努力洞察人类的糟糕现状和广阔未来,不让倏忽即逝的时代泡沫和浪花迷住双眼,不让意识形态家的自鸣得意的鼓噪搅乱思想,谁就会满怀感激和敬畏,满怀对马克思的艰难创造和他那令一切黯然失色的伟大精神的崇敬再次倾听这些话。 马克思的荣誉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几乎一直和这部着作的地位之聚讼纷纭联系在一起。 我们也为一些问题总是打口水战,但是这些问题早已在马克思的内心,通过包括这一文本在内的马克思的文本得到了高屋建瓴的解答。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手稿》之所以被“遗忘”,还与马克思自己彻头彻尾的无产阶级式的“盘算”有关。 马克思为了避免精神劳动被异化,并不打算出版它。 虽然马克思自己过着“被流放”式的生活,本身就是充满异化感而未曾有过些许的“扎根”的感觉。 用另一位传记作者的话说:“他最痛苦的事就是将手稿交由出版人支配,但他正是在人与作品的分离中看到了异化的依据。 ”[2](P64)
毫无疑问,历史至今仍是信任“市民共和国”的,在这个“市民共和国”里,人们沉湎于各种各样带着快乐感觉的思辨(“投机”),沉湎于关于色彩、图像、符号、货币的生产……,而这一切在马克思《手稿》中都得到了展现。 在打开《手稿》这本书时,我突然重新发现了我自己,我看到自己完全为人所理解而且也得到清晰表达的畅快。 但是,它完全是以另一种语言、一种使人类的痛苦成为认识对象的语言来述说的。 人类的痛苦,对“这个马克思”来说意味着存在的根本,对人本主义者如费尔巴哈来说一文不值:从人类痛苦中他们除了学到“爱的呓语”以外一无所获。 那些形而上学的人道主义空想家,那些对“人的对象性活动”一无所知的人最终迷失了自己。 而读《手稿》这本书是一种令人感到喜悦的交流,它原本就是永远敞开的生活的书。
当然,请不要以为我过高地估计了《手稿》的成就。 我们都熟悉马克思的成就,有谁不熟悉他的成就呢? 我们这一代人,哪一个人的内心没有受过他的成就的塑造和影响呢? 甚至那些从来不以他的名义说话的人都不自觉地遵从他的思想。卢卡奇、列宁,无不如此。今天,美国人如 T.S.艾略特也是如此。
T.S.艾略特办的杂志《标准》,不止一次称赞马克思主义正统、高尚的信念和深刻的原理;然而,他显然将之当作少数几个值得他注意的、意识形态方面的对手之一。
但是,由于长时间被“遗忘”的“这个马克思”被过分误解,因此,“这个马克思”的真正伟大之处还等着我们去发现。 看看今天,很多人像 T.S.艾略特那样对马克思哲学作为意识形态深表怀疑仿佛是有道理的。 有人在问:难道马克思在 19 世纪对人类异化状况的哲学讨论又应该成为时尚吗? 凡时尚不总是将特殊当作普遍的意识形态, 以至于使今天这个时代成了对人的存在状况毫无批判的时代吗?
完全对立的生活态度也会产生和现实完全不同的价值关系,每个人不都在求明哲保身吗? 如果这部着作中的劳动异化理论真的可以如有些马克思的评论家那样被比喻为一辆在共产主义沙地上艰难前进的“破车”,那么,情况并不那么糟糕,“破车”毕竟还不是“报废”的车! 而相信这一点的人会说,为了看到这一切,值得再活上一百年! 他们相信,很久以后,千百年以后,自由自觉的人类会不仅在内心而且在现实生活中有了证明自己人性存在的要求。 历史的车轮朝着唯一的方向前进,朝着更高的阶段前进。 另一些马克思评论家也立刻发出了另一种声音,其中不乏有见识的马克思评论家,比如吴晓明。 他曾经用坚定肯定的语气说:“马克思的异化学说切中了当代人类处境的根源,同时也切中了西方近代主体原则的xuwuzhuyi本质。 ”[3](P6)化解了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双重异化。
今天,研读《手稿》这本书,给我们的启示是:我们不能再将马克思这样的伟大人物从所谓永恒的星座之中召唤到现在,也不能就过去不曾向他提出、而让他深感隔膜的当今生活问题去征询他的意见,这纯粹是多余的。 即使我们会傻乎乎地问:马克思会怎样思考今天中国面临的反腐败问题、网络理性信任问题,这些都“会”具有“空的”甚至“意识形态般的”雾障,因而也不具有可思考的性质。 从理论的彻底性上看,对此种社会问题的看法或意见,即便在马克思所处的时代也是无足轻重的;否则,“这个马克思”依然会被“遗忘”。 那么,马克思“这个人”和他的哲学如何引发了人们的思考兴趣的呢?
那就是《手稿》中深藏着思想“宝物”———“哲学中的问题”。
二、《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为什么重要?
如果是事实,就必定会颠覆我们看待马克思哲学的思想方式,颠覆我们看待人类思想史的方式。
伟大的思想必然引发伟大的事件。 事实上,马克思的这部着作早已被权威公认为“世界哲学”。 不仅他的着作中被误读了的所谓的人道主义关怀,而且作品中的思想历险都留下深远影响。 阿塔利曾经评论说:凭借着异化理论,马克思已经证明了相较于经济学家们所提出的这种理论,哲学具有更大的优势。 用马克思自己的话说,在肯定哲学“无论就其内容或就其存在方式来说,都是社会的活动和社会的享受”[4](P301)之后,哲学就成为一门深受周围哲学家影响的社会科学。 《手稿》独特的表达方式恰好也证明了这一点。
而今,当马克思的着作完整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对当今时代马克思的着作是否重要的问题,我们就敢于回答了。 诚实地说,今天没有人怀疑《手稿》的经典地位。 在我看来,其重要性可以比之于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或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 这么说,绝不是对这些伟大着作的差异有所忽视,这些着作都对现实的或精神的本质进行了批判:马克思是“异化劳动问题”,海德格尔是“存在问题”,黑格尔是“意识本身问题”。 比较这几个问题,差别就显现出来了。 至于对人类来说,更加优先、更加重要的问题,不能用价值判断来重新评价。 因为,这些思想家都通过自己的着作展示出一个生活法则、一个人生观,以及一种新的世界观。 不管我们是否意识到,厚此薄彼,或者支持那种流俗的简单二分的观点———马克思显示了人性崇高的光辉,因而是健康的;而海德格尔或黑格尔代表了形而上学,因而充满了死亡气象———都是令人生疑而不能信服的。 把他们放在一起对比,只是想表明,和马克思相比、和海德格尔相比、和黑格尔相比,我们当代人的思想、愿望、意见和争论都显得侏儒化、低幼化。
与哲学史上的经典着作不同的是,《手稿》在 1932 年全文发表以后立刻引起轰动。 此种轰动,十分类似于马克思帮助人类砸断了思想镣铐。 马克思在自己的着作里建立起与现实的真实并立的第二个真实。 但是后来,马克思身后的时代开始眩晕。 在极力追求享乐的世人看来,马克思那点“先验式”的东西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了,因此,可以说,“这个马克思”又被自己放逐到了流放地。 这个说法为我们阅读《手稿》定下了基本看法,原因是,《手稿》隐含了马克思哲学所表达的人类解放的方案。 或者说,这种方案逐渐“显形”的逻辑在《手稿》中的确是可以找到的,但又危险地被当成轻而易举完成的任务。 而所谓显形,无非是指人们以为马克思哲学很强大、有思想感染力,它的诞生、成长,诸如此类。
如果能像卢卡奇那样照现代人的意愿“调谴”,把只适用于没有创造力的人身上的做法,例如,把它编成“语录”之类的,那么,马克思哲学注定要被滚滚时代洪流吞没。 大道无形! 这个“形”毕竟是可以弃之不顾的,就像把被翻得破旧不堪的书丢在上百年的时光老人的柜子里任其落满灰尘。 但是,一种有创造力的思想肯定不同于一个开始腐烂的尸体。 一种思想如果活着,就不会因为时光流逝或年轻学子不再打开承载它的书本而丧失无可置疑的力量;相反,这种思想会随着成为秘密的东西被不断地绽露出来,从而确证自身的力量,但不要料想最秘密的事情能够显而易见。 这就如同人类拥有火是一种不可改变的事实,但火是无度无形的。
当今时代,马克思庞大的理论工程的核心是实践观(如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里明确将其哲学称之为“实践的唯物主义”),它是马克思哲学的秘密和诞生地。 如果说,马克思给人类重新点燃希望之光,那么,实践则给人类一种创造力量。 与此同时,对于我们来说,时间也是个像“火”一样奇妙的事物:时间的车轮一再往回转。 我们先前忘记而在后来才加以回忆的东西,弗洛伊德认为是梦最重要的要素。 这里的“重要”是指,它是解释(意识)的核心。 弗洛伊德说,我们可以反复强调,与人的欲望冲动相比,人的理智是软弱无力的,相对于理论优先的传统,实践优先是马克思哲学的贡献。 但是这一说法有其特殊含义。 如果有人将马克思的实践概念理解为传统的含义,以为这个思想是以实践优先突破西方哲学理论优先的传统,那就误解和低估了马克思的思想。 这不仅会让马克思哲学变得荒诞可笑,而且我们真的由此感到非常危险。 这一点我们后面会谈到。
历史教导我们,在《手稿》里,可以看到一个“真实的马克思”,特别在苏联社会主义世界爆发了事关马克思像谁的争论之后。 《手稿》表明马克思和费尔巴哈、黑格尔等形而上学家和睦共餐的时代已经终结。 从原则上讲,情况应该是这样的:比费尔巴哈人本主义建构更加本源的东西,比黑格尔形而上学迷梦更加源初的东西,是马克思在人类身上发现的感性活动。 因此,拒绝近代哲学讨论异化问题所需要的先验理性概念,是简单的经济事实提供的见证而已。 确实,不是范畴规定或物质实在造就了人类,而是人类就是感性活动本身,这恰恰是人类虽身处困境,却依然充满希望的根源。 归根结底,人类感性活动指的是劳动造就人的一种能力,一种努力。
毫无疑问,《手稿》的成就是它回答了时代的问题。 在马克思指出了以黑格尔形而上学传统为表征的秘密破解之后,我们还有漫漫长路要走。 随着通讯技术手段的日益完善,世界的普遍交往,欧洲乃至世界没有因为大规模的战争而分裂,反而联系更加紧密,这一切都证明了马克思所谓劳动异化同扬弃异化走的是同一条路,如同 GPS 展示道路地图那样,展开在现时代面前。 在当代境况下,人们对自己也需要有清晰的认识,需要对自己说明自己。 在这里出现了拐点:人们身上还有一种相反的力量在起支配作用。 现在正面临着把具有世界影响力的着作和平凡庸俗的心灵鸡汤相提并论的危险:像《手稿》这样名闻天下的人们看不上,低俗读物却到处都是。 事实也如此。 我们时代中最强有力的人物比如金融大鳄一类,倾向于过着“无所事事”却是暴发户式毫无意义的生活;而年轻人则对 EXO 有浓厚兴趣,多半一谈起“鹿晗”肾上腺素就上升,仿佛一切思想的满足都不及它重要。 与此同时,这个时代造就了人无以复加的虚荣,那些大大小小的“鱼但们”却乐见其成,“他们”所追求的是让“他们”的“浅薄”更加符合这个时代的模式;与此同时,“他们”还想抽干人类思想的源头活水,使得举世公认的思想不再赢得整个世界,以便巧妙地遮蔽“自惭形秽”,这正是理性的狡黠。 遮蔽的害处是:我们时代的胃口已经惨遭败坏,在成千上万种劣质混合物中碰到的“总是”一道道谄媚文化的饭菜。 在廉价的网络爆红毁灭真正的世界荣耀之后, 在读者对二三流作品甚至不入流作品默认致使鱼目混珠之后,台湾的馊水油、地沟油冒充“全统香猪油”流溢半个亚洲、半个地球就没人能够与其对质了。
从心理学角度看,像“鱼但们”那样,有体会就写出来,原本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感觉可以自由贸易”,不正是人间烟火气之盛、不可遏制的表现吗? 对此种自由主义经济原则在精神领域的放纵,至今没有制衡手段。 今天的“粉丝”现象,在时间和空间上通过技术进步实现了这种自由贸易。 年轻人在为自己的偶像“被黑”而割腕断臂的同时,也使自欺欺人的本事伪装起来。 其实,《手稿》这本复活的、关于异化世界的书,就是这方面的预见的例证。 马克思认为,这等劣质的窝藏行为,会被各种各样关系所利用、所左右,其本质乃是资本逻辑在主宰。 货币、资本和哲学形而上学,都是作为这种颠倒黑白的力量出现在这个时代的。 因此,我们在读《手稿》文本时敬仰马克思,决不是因为他揭示了西方世界的异化。 而是因为马克思自己最勇敢的人格形象:他是那样不辞辛劳,那样地忠于“真实”———人的生存状况的真实,才成就其伟大。 他是死在书桌上的! 这种形象就令当今时代的人动容。 今天,当人们在爱优雅生活或旅游还是爱劳动的选择上左右为难、还矫情地发问:永远勤勤恳恳地工作、奋斗的人在哪里时,马克思的形象不啻于当头棒喝。 实际上,马克思从来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优雅。 马克思在《手稿》里就说过:让工人习惯于粗陋的需要,便成为富人优雅的需要的经济来源。[4](P345)作为一个年轻人,那不知疲倦地为人类幸福这不可阻挡的事业而奋斗的一生,是“被贫穷”的,是被自己看重的“志愿”排除在“富人优雅的需要”之外的。 与马克思自己的心意至相吻合的是,现在我们一定要看重马克思自己的意向,即马克思自己非常看重这部《手稿》,它一直被马克思带在身边。[2](P63)我们看到,这是一个日常生活中的细节,深究起来,它简直像人类生活的密码恒常地系在他的心头一样。 当然,他善于揭示人类生活的密码决不能成为被人讥讽或他生活贫困的证据。
三、对《手稿》作深度解释:“实践”乃是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
《手稿》之所以不断激起人们的研究兴趣,固然与马克思所生活的时代背景有关。 科学技术的发展,社会结构的变化,人的行为的总体化,都要求哲学对更具体、更实际的问题作出回答。 但是,把哲学家放在时代背景中来评析,并不意味着可以假设思想是其时代背景的机械产物,这是马克思和黑格尔所强调的。 换言之,《手稿》取得这样的成就,首先与它用一种有说服力和影响力的方式与自己的时代对话有关。 它从世界观的原则高度上揭示了人类的卓越功绩将作为不朽的传奇长存于 “实践”中。 《手稿》的划时代贡献是提出了“实践”原则。 伯尔基声称:“比白昼还要清晰的是,只有坚定地信仰和‘实践’的马克思主义者才会高度关注《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但是,我在这里想要指出的是没有谁能够真正成为一位信仰和实践的马克思主义者,除非他接受《手稿》中明确表述的异化劳动概念的合法性。 后者在成熟马克思主义中是隐含的。 因此在最后的分析中,是‘教条主义地’生吞活剥马克思主义,还是力图回到它的根基使隐含的核心显露出来(在此是一条可选择的路径),成了一个问题。 ”[5](P179)在马克思之前,费希特、黑格尔和费尔巴哈都不同程度地执着于“实践”概念;而在马克思之后,狄尔泰、海德格尔也都程度不同地恢复和提高了实践哲学的地位。 可以看到,当代“实践哲学”概念本身并不具有一个非常清醒的内容和指涉,较为含糊而多元。 实践哲学通常把亚里士多德看成创始人,那是因为他的学说已经远远超出伦理学,而包括了政治学、经济学及一切关于实际问题的研究。 德国布伯纳(Rüdiger Bubner)在 1976 年发布的《理性、行为与语言》中把实践哲学的基本任务归结为处理人类行为与历史发展的关系问题。 在布伯纳看来,科学技术、道德、政治、经济、文学及其他领域提出的问题,归根结底就是协调跨主体的个人活动在人类历史空间和时间中的位置及其作用的问题。 因此,实践哲学所要解决的,无非是个人行为的规范与历史的关系问题。 但是在我们看来,哲学史上的伟大哲学家都没有在真正意义上把哲学基础奠定在实践之上。 例如,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对“实践”的批判只是在纯概念上兜圈子。 “理性”转化为“实践”,已经被一系列的人的因果系列从而也是现代性原则所解释,弄得社会生活的本质全无触及,对这种情况的扭转是发生在马克思的“实践的唯物主义”的创立阶段。[6](P739)正是马克思真正把“关于存在的”或“关于存在的学说”确立为实践学说的内涵。 换句话说,马克思的实践概念首先是本体论意义上的,而非认识论或知识论意义上的。
我们知道,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面世以来,在欧洲,“本体论”这个词则更多地与海德格尔的“基本本体论”相关,而非与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的传统探究有关。 马克思既和海德格尔一样批评本体论传统,也和海德格尔一样理解他自己的实践的“本体论”意义。 换句话说,他们一起批评“本体论神学—逻辑学”,更为认真地对待“生活世界”。 在这个意义上,《手稿》从“感性的活动”分析着手切入存在论问题,实际上就是把哲学本身建立在实践基础之上。 此后,实践哲学越来越成为马克思主义哲学本身发展的主要方向。 在此意义上,我们甚至可以说,《手稿》引起以后哲学的“实践转向”。 例如,尽管马克思的《手稿》、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卢卡奇的《历史与阶级意识》是在不同年代创作的,但是在 1920 年左右相继登上思想史舞台,这一点决非偶然。 这三位伟大的哲学家,通过他们的哲学个性亲缘性的互补,把实践世界提升到一种清晰的形式。
当然,也有学者是在没有上述这种统一性前提下研究《手稿》的。 哲学史上的思想对话,对文本施行“暴力”也总是具有一定合法性的。 不同领域的学者或希望达到各种目标的政治活动家,对马克思的研究、理论等特别感兴趣。 在此情况下,当然没有必要非强调《手稿》在马克思的文集中占有特殊位置不可。 我并不希望这样。 现在,有一种语言存在并占据主导地位,它能令马克思从德国古典哲学隐秘、微妙状态中取得的概念重新失去。 换言之,我们时代的思想政治或社会问题之争论不是对马克思那划时代的、象征性和典范性的反对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关系异化的斗争的新闻媒体式发挥又可能是什么? 不是对他所推动的、所展示的对资本主义批判的新闻媒体式发挥又可能是什么?
参考文献:
[1][德]弗·梅林.马克思传[M].樊集,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
[2][法]雅克·阿塔利.卡尔·马克思[M].刘成富,陈钥,陈蕊,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
[3]吴晓明,王德峰.马克思的哲学革命及其当代意义———存在论新境域的开启[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
[4]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3)[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5][英]伯尔基.马克思主义起源[M].伍庆,王文扬,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6]高宣扬.德国哲学通史(第二卷)[M].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