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Alfred Hitchcock）在电影界是当之无愧的悬疑惊悚电影大师。他的悬疑电影中声音元素独具特色，细致精巧的音响设计，难忘的音乐旋律，巧妙的无声处理，构成了其独特的电影声音风格。通过对希区柯克悬疑电影声音元素的综合分析，我们可以了解其电影声音元素设计的独到之处，体验其精巧独特的声音处理和运用方式，并领会其声画结合的魅力，为进一步探讨声音元素对悬疑电影的作用，及我国悬疑电影声音的应用提供新的思路。
关键词：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悬疑电影;声音元素;启示;
1927年，第一部有声电影《爵士歌王》上映，人们逐渐认识到声音在电影中的重要性。诸多导演敏锐地抓住这个机遇，用独特的方式将声音融入画面，拍摄出优秀的电影作品。在悬疑惊悚电影大师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Alfred Hitchcock)的诸多作品中，声音元素的运用如同其独特的故事创作技巧一样为人们津津乐道。在他第一部有声电影《讹诈》中，希区柯克大胆地融入声音元素，在保留了传统无声电影蒙太奇和表现主义拍摄技巧的同时，使无声向有声的转换达到一种平衡，这种对声音的细致处理也延续到了他后续拍摄的众多电影中。在当时有限的技术条件下，录音效果、混音设计和剪辑技术仍处于摸索阶段，希区柯克就能够让他的声音为电影服务，与画面相辅相成。他的电影声音常常被形容为“希区柯克声音”，这些技法仍然深刻影响着现代电影声音设计艺术。
一、希区柯克电影中音响的运用
音响是电影场面中的各种声音效果，它能使电影环境感更为真实，扩大画面的想象空间。音响效果设计不单表现了画面中发生的动作，还体现了电影创作者运用声音来构建故事的过程。音响师在拟音采集过程后对声音进行重组，还需充分考虑各类声音在影片中出现的时机、音量的配比、空间和效果的处理、艺术选择处理等因素。希区柯克电影中的音响运用在构建悬念上至关重要。他的电影中有一个常用的悬念制造手法被称为“炸弹效应”，就像三个人围坐在装有炸弹的桌子边，但是不告诉观众炸弹会在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引爆。用这样的方式在故事中将显而易见的结论最先抛出，再一步步揭露线索，就好像把一颗看得见的定时炸弹抛给观众，让他们时刻处于惊恐之中，增加他们的紧迫感，并使他们保持长时间的紧张和期待[1]。希区柯克在声音的设计中同样采用了悬念的技巧，让声音成为重要的线索。
电影《伸冤记》讲述了乐队贝斯手克里斯托夫因和抢劫犯长得相似而被警察追捕的故事。影片开场展现了克里斯托夫在一家高级餐厅的乐池中演奏低音贝斯的场景，气氛轻松而愉悦。工作结束后，他从热闹的餐厅走出，来到空荡荡的地铁站。此时，影片加强了地铁进站时巨大的轰鸣声和刹车声。克里斯托夫进入列车坐下后展开手中的报纸，当他打开赛马那一版时，刺耳的地铁刹车声再次响起。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电影展现了地铁两次进站的过程，进行了人物物理地点的转变。存在感极强的刹车声配合演员亦正亦邪的表演方式，使影片从开头闲适的乐队演奏场景中顺畅地完成转折，为故事的发展留下悬念。
在音响和镜头的设计上，希区柯克常用蒙太奇的手法增强影片的节奏感。电影《三十九级台阶》讲述了男主角汉纳意外卷入一场跨国间谍之间的争斗的故事。故事的开头，汉纳收留了一名女探员，两人在对话的过程中多次被电话铃声打断。夜晚来临，敞开的窗户边被风掀起的窗帘发出阵阵声响，女探员惨遭暗杀。此时，电话铃声再次响起，与之前的响铃相互呼应，强调其恐怖感。而当汉纳逃离现场，尸体被房东太太发现时，镜头先是呈现房东尖叫的表情，接着快速切到汉纳搭乘的火车，并用火车的鸣笛声掩盖房东的尖叫声。在这里，希区柯克利用声音与画面的双重蒙太奇剪辑，大大增强了影片的紧张气氛，加速了故事发展的节奏，使观众更加期待接下来的情节发展。
希区柯克还擅长运用和突出音响，在烘托环境氛围的同时透露故事的发展线索。以灾难电影《群鸟》为例，带给人们危险的恰恰是日常生活中看似可爱无害的鸟类。电影开始，宠物店中出现大量的鸟叫声和扇动翅膀的声音，许多其他的动物和来来往往的人们的声音基本被鸟叫声掩盖。希区柯克在影片的开场就将故事重点展现出来，存在感极强的音响效果在引起观众注意的同时，强调了鸟的存在和恐惧感。电影《迷魂记》中，私家侦探斯考蒂着手调查一个神秘的女人玛伦，他跟踪玛伦来到一个墓碑前，观察着上面雕刻的名字，此时，传来了警钟敲响的声音，这个声音似乎提示着他，这个女人不简单。影片《夺魂索》讲述了两个狂妄自大的凶手策划了一起杀死好友的“完美犯罪”的故事。他们将尸体藏在一个长木箱中，在上面铺上桌布，并邀请好友来此聚餐。聚餐过程中，一位凶手因为紧张而捏碎了一只高脚杯，但杯子破碎的声音被其他人的对白(紧张的气氛)所掩盖。此时，紧张的氛围被推向极致，任何外界的风吹草动都会让凶手产生自己已经暴露的怀疑，在看似放松的影片环境中，男主角茹伯特教授与杀人犯之间却是暗流涌动，暗藏杀机，反讽之效跃然银幕之上。声音的线索很多时候在委婉地提醒着观众故事的走向，使故事的起承转合更为顺畅。希区柯克通过这种声画分离的方式使声音与画面在悬疑气氛渲染上实现更高层次的结合与统一[2]。
除了改变节奏、透露线索外，音响还能在实际的故事叙述中起到关键作用，成为破局、转折和警示的利器。例如，消防车上闪烁的红色灯光搭配着刺耳的警铃声同时出现，这样的双重刺激能让人们意识到危险的来临。电影《伸冤记》中有一场夫妻争吵的戏份，克里斯托弗的妻子罗丝因为丈夫不幸的遭遇而精神崩溃。背景音乐中出现了刺耳的列车轰隆声，列车的轰隆声渐渐放大，争吵也达到高潮，这个声音与片头克里斯托弗在地铁中行走时的声音互相辉映，刺耳的列车声响表明了罗丝逐渐崩溃的内心，让观众为两人命运的走向揪心。接着，妻子罗丝用手边的物品打了男主角的头部，旁边的镜子哗啦啦碎了，克里斯托弗的脸在镜子中被分割成两半，变得破碎不堪。镜子破碎的声音让妻子清醒过来。在这里，声音和画面一起发挥了破局、转折的关键作用。同样，在电影《蝴蝶梦》中，管家试图怂恿文德斯夫人跳下高楼，此时，背景的管弦乐配乐让观众沉迷其中。就在这危急时刻，海上船只的一声炮响和人群的喊叫声打破了这种危险的境遇，让女主角醒悟过来。而在电影《擒凶记》中，最后是女主角乔的尖叫声解救了即将被暗杀的大使。通常情况下，悬疑电影会使用这样的声音来营造恐怖感，达到吓唬观众的效果，而希区柯克的独特之处就在于，他扩展了声音在故事中的作用，在合适的情况下为故事的发展提供合理转折。
二、希区柯克电影中音乐的运用
早在默片电影发展初期，音乐就发挥了重要作用。人们在荧幕上观看神奇的运动图像时，身后就有乐队现场为影片伴奏，增加趣味性。音乐包含的旋律与节奏能够为观众描绘景象、渲染气氛、烘托情感。绝大多数经典电影都有标志性的主题音乐，人们只要听到那些熟悉的旋律就能够回忆起电影的画面。
音乐在希区柯克电影中常被用作叙事线索。这里需要提到希区柯克常用的表现手法——“麦格芬(MacGuffin)”，麦格芬意指不存在的东西，它表示一个话题或者一个简单的情节和意念，并由此引发后续的悬念和情节[3]，即某人或某物并不存在，但它却是故事发展的重要线索。“麦格芬”就像是一把钥匙，希区柯克在电影的不同角落不断强调这把钥匙的重要性，诱导观众在迷雾中慢慢揭晓答案。电影《辣手摧花》中，有一首华尔兹舞曲被故事中的不同角色哼唱。一开始，女主角查莉十分喜爱这首美好的乐曲，然而，当她发现舅舅是杀人凶手后，这首乐曲变得诡异而又急迫，而哼唱这首乐曲的人们在无形之中给她带来恐惧。同样的表现手法还有很多，如电影《三十九级台阶》中，汉纳通过熟悉的歌谣小调线索找到了即将送情报出国的间谍，《擒凶记》中，大型交响乐后的那一声锣鼓，预示着大使即将被刺杀的命运。这些音乐线索为影片增添不少趣味，能让读者在视觉和听觉的双重层面上感知故事进程。
早期好莱坞悬疑惊悚电影如《狼人》和《德古拉》等皆采用管弦乐和歌剧风格的配乐，而这类配乐构图模板持续了近30年。在1954年上映的电影《后窗》中，希区柯克大胆突破，抛弃了惯用的交响乐团配乐，另辟蹊径选用了流行音乐作为影片配乐。电影使用了39首原声音乐，融合了芭蕾、即兴创作、自动唱机和摇滚舞等不同音乐类型。不同阶层、不同种族的人们充分享受各自不一样的音乐，突出了故事的写实性，满足了观众对电影角色的窥视心理，突出展现了电影的时代性特征。希区柯克后来的一系列悬疑电影都延续了其对音乐独创性的使用与开发。1960年，他在经典悬疑作品《惊魂记》中对实验性音乐的使用，让电影配乐焕发了新的生机。影片中的浴室谋杀戏是影史上的经典场景之一，而其标志性的背景音乐更是在电影音乐史上留下了绚烂的一笔。小提琴采用刺耳短促向上的滑音，这种非线性和无调性的声音触发了人们自然的心理困扰反应，使人产生不适，激发出人们的恐惧[4]。神经学领域的学者对该段电影配乐进行研究发现，观众在观看该片段时，大脑对大量快速剪辑的不和谐音的反应很强烈，并强化了视听信息的整合，观众在情绪、注意力和记忆等方面的部分认知加工活动呈现出更活跃的状态[5]。电影音乐的创新让希区柯克获得巨大成功，他的电影声音充满了实验性，并不断引领新的潮流。《惊魂记》独创了一种全新的配乐体系，它展示了有限的乐器种类和无旋律无调性的音乐同样能起到渲染氛围的作用。
到了1963年，希区柯克在电影中对音乐的运用达到了更高的水平。在电影《群鸟》中，为了突出鸟带给人的恐惧感和压迫感，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声音设计：整部电影没有用任何传统意义上的音乐，取而代之的是后期制作的电子鸟叫声，音响与音乐的结合在这部影片中达到了极致。为了更好表现主题，他还设计了《群鸟》的整体声音效果和专门的音响剧本，借助电子模拟器来模拟鸟的叫声和振翅声，制造了强烈的紧张效果[6]。这为日后电影配乐“音乐音响化”和“音响音乐化”普遍化发展起到了促进作用。
三、希区柯克电影中无声的运用
电影中的“无声”大致表现为三种：完全的寂静、没有音乐和没有对白。更常见的电影“无声”是近似无声而不是绝对无声，它是导演根据特定的艺术效果有目的地将影片中的某些片段进行暂时性的消音或者减音的技巧。[7]
希区柯克非常擅长在悬疑电影中采用“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艺术表现手法，这体现了他对自己的电影控制力的强大自信。《蝴蝶梦》《知情太多的人》《惊魂记》《群鸟》等大众耳熟能详的经典电影都大量使用无声来制造悬疑恐惧。大部分观众都习惯了电影中无比饱满的声音，而希区柯克却把沉默应用得恰到好处，展现出他对观众情绪的强大的控制能力。希区柯克将多部影片的谋杀和血腥场面都处理成无声，以获得真实恐怖的氛围。在电影《群鸟》中，母亲在看到好友尸体的眼睛被鸟啄成黑洞时，发出了无声的尖叫。沉默的呐喊所传达的，往往是无比真实的恐惧感[8]。电影还使用了大量无声镜头，如鸟的俯瞰视角下沉默地燃烧着的加油站，米兰妮在室外抽烟而全然不知身后的鸟儿们慢慢聚集在攀登架上等。这些场景使用十分细微的环境声交代背景，让人感到异常恐惧。而当鸟类开始攻击人类时，这种寂静被刺耳恐怖的鸟叫声和振翅声打破。影片中的最后一次袭击场景中，女主角米兰妮爬上阁楼进行调查，此时，希区柯克几乎将声音完全消除，连脚步声都听不真切，恐惧的氛围随着时间的流动逐步增强。当米兰妮打开阁楼的门时被群鸟袭击，鸟类振翅声音的运用也较为克制，用希区柯克自己的话说，这是“一场无声的谋杀”[9]。女主角在被鸟类袭击时，似乎丧失了语言，仅留下些许喘息声。通过前面故事的发展，此时，观众对鸟类的恐惧已经到了顶峰，此时，米兰妮“失声”的表现仿佛体现了人类对鸟类的屈服。希区柯克对人性心理的理解超乎常人，他能够准确把握观众内心，在电影中游刃有余地使用无声来制造悬疑效果。
在近年来的悬疑类电影中无声被广泛运用。2018上映的《寂静之地》讲述了人类如何在被听力敏锐的未知生物所威胁的环境中默默生存的故事。故事中的人物用手语进行交流，对白设计在本片中被弱化。与人物动作高度一致的细微声音如脚步声和喘息声让观众的视角和影片中人物的视角高度重合，其中一场戏中，女主角踩中楼梯上的钉子，她克制着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音，这一幕不由得让人联想起希区柯克经典的无声尖叫。不同之处在于，《寂静之地》是因故事中的环境而让人物主动选择抽离声音，而希区柯克的无声处理更多的是在后期艺术加工过程中的个人风格选择，是其讲故事的方法。
四、希区柯克电影声音元素的启示
如今，悬疑电影有了更加成熟的发展。从叙事风格看，希区柯克电影在选题方面注重生活中的悬念，常常讲述小人物因为某种原因被迫卷入某事件中，强调人物命运的发展。如今的悬疑电影题材则更为广泛，通过融入恐怖电影、科幻电影甚至喜剧电影类别元素，不断扩展着故事的多样性。在移动互联网的发展背景下，21世纪以来的悬疑电影也时常探讨人类在高科技环境中所产生的心理变化。计算机、移动终端、电子大屏幕等这些新事物为悬疑电影的声音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给观众带来许多全新的感受。
而在声音元素运用上，新时代的悬疑类电影融入了更多生活化的声音元素。例如，《鬼来电》系列电影中令人毛骨悚然的手机铃声，《午夜凶铃》中录影带产生的电流声，《电锯惊魂》中竖锯通过变声器让木偶用独特的声线发出的死亡游戏警告等，这些融入了现代生活特色的不同声音，为观众提供了一个真实的环境，让人迅速进入到故事情节中。越是稀松平常的声音，越能带给人无限的恐惧感。同时，如今的悬疑电影“音乐音响化”和“音响音乐化”的使用越来越频繁[6]。以悬疑科幻电影为例，《盗梦空间》《蝴蝶效应》和《星际穿越》等影片在声音元素上广泛使用音乐音响化的设计方法，灵活运用电子乐、打击乐、交响乐和各类音响效果组成丰富的配乐系统，将与人们生活相差甚远的科幻题材相对真实地呈现出来，被广大观众所接受。
近年来，我国电影行业发展较快，悬疑题材的影视作品层出不穷，如网络平台爱奇艺推出的“迷雾剧场”系列和优酷推出的“悬疑剧场”系列都获得很多的关注。其中，爱奇艺根据紫金陈小说改编的电视剧《隐秘的角落》和《沉默的真相》口碑极佳。而近年来，票房和口碑双丰收的优秀悬疑电影如《催眠大师》《记忆大师》和《白日焰火》的上映，都说明中国观众对悬疑类故事的喜爱程度较高，愿意为悬疑电影买单。在声音元素设计上，此类优秀悬疑电影在学习西方影视常用的声音处理方法的同时，也充分融入民族特色，灵活运用中国传统意象表达手法，如《暴裂无声》中羊圈里的羊叫声表达主人公的苦难和不幸，《白日焰火》中持续不断的焰火声烘托主人公心底的呐喊[10]，中国电影人用声音隐晦地表现人物的心理变化，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
然而，中国悬疑电影的发展仍然处于起步阶段，电影质量参差不齐，尤其是，部分电影在镜头语言和声音设计上并没有充分利用悬疑电影的优势，缺少创新，导致拍出来的电影总是成为别人的影子。在对白设计、音响创意或者电影配乐上，如今的中国悬疑电影过分依赖特效等视觉表现和音乐的氛围渲染，忽略故事情节的设计以及人物表演时声音的应用。中国悬疑电影在创作过程中存在以下问题：一、制作环节人员分工不合理，声音指导、声音设计和混录师都参与声音创作，职责范围划分模糊，使制作人员得不到准确的创作主导方向；二、行业专业人员水平不高，很难提升作品的水准。创作者缺乏对电影的完整认识，做出来的声音缺乏焦点，空间关系不明确[11]。这要求影视团队在协作中重视效率、明确分工，合理改善制作工序和工艺，让电影工业化发展更规范，形成一套良好的固定模式。
五、结语
根据全球各大权威电影机构、报刊和网站评选的结果，艾尔弗雷德·希区柯克已然成为电影界最伟大的导演之一，他生平所拍摄的59部影片均为弥足珍贵的优秀作品。对于当今的电影人来说，希区柯克悬疑电影声音技法并没有过时，其手法仍然对当今电影声音设计有重要的启示作用。希区柯克在声音的运用上灵活多变，擅长使用声音来暗示故事情节发展，改变故事节奏，分离画面与声音，呈现独特的意象，打造希区柯克式悬疑。通过对希区柯克运用声音元素的技巧的学习，感知大师对电影声音的敏感度和其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并结合自身实际，提高对电影声音元素的重视程度，我们一定能创作出更加优秀的电影作品。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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