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民和嘛呢经通过群体间广泛而深入的集体创编,口头流传,成为民和当地人们社会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种信仰艺术形式,从总体上反映了本地区的民族文化、宗教信仰、生活习俗等特性.作为一种特定文化含义的符号和象征系统,它对人们的日常生活和行为影响深刻,通过长期的口传心授对民众的思想意识、道德修养等起到了一种潜移默化的作用.民和地区流传的嘛呢经,不仅数量多,内容表现也很有特色,其题材涉及到社会生活的很多方面.这些内容对构建和谐的村落社会具有多方的功能.
一、传统文化的维系整合与承载传播功能.
“个体生活历史首先是适应由他的社区代代祖传下来的生活模式和标准.从他出生之时起,他生于其中的风俗就在塑造着他的经验与行为.到他能说话时,他就成了自己文化的小小创造物,而当他长大成人并能参与这种文化的活动时,其文化的习惯就是他的习惯,其文化的信仰就是他的信仰,其文化的不可能性亦就是他的不可能性”.
民俗文化的教化功能,即是指民俗在人类个体的社会化文化过程中所起的教育和塑造作用,是人类保存、积累和传承文化成果的重要之一.20世纪50年代以前,由于受历史发展和区位特点之制约,民和多数汉族村落村民接受教育的途径与内地存在着很大的不同,推行系统而集约的文化传授方式具有一定的困难.人们接受的文化教育主要是来自家庭教育、社会民俗教育、寺院教育.绝大多数中老年(包括男女)人几乎都不识字,没有多少文化,所以言传身教对于他们来说是很重要的文化传承方式.在念唱嘛呢经活动中,包括本地的神话传说故事、区域文化的传统、日常生活经验等,都可以通过口耳相传得以流传、继承下来,使不同年龄阶段的群体都可以受到传统文化的熏陶.
民和嘛呢经优美动听,内容丰富,充满哲理.如:“口儿里念上无字经(咱们)报的是娘恩,风调雨顺落太平(咱们)人口上清平.四面八方落太平(咱们)五谷上丰登,先敬菩萨后敬人(咱们)多谢了费心.”这些内容强调了人们应孝顺父母,懂得知恩图报,并期盼太平盛世的好年景.再如团结友爱、孝敬父母、尊敬师长、赞美家乡等内容,是对念唱嘛呢人心灵的一次洗涤.通过嘛呢经这种念唱活动,将信仰习俗与精神文明、深邃的哲学思想与群众性的民俗活动有机地结合起来了.
民俗统一着社会群体的行为方式与思维方式,使社会生活稳定进行,并且有使整个群体形成强大向心力和凝聚力的作用.民俗具有将文化行为模式化的特点,这对统一社会成员的行为,保持社会安定极其重要.念唱嘛呢经活动具有社会性、集体性,通过念唱活动,增强了社区成员间的感情.民和嘛呢经的念唱人群几乎遍布整个民和县以及周边一些地区,这些嘛呢奶奶出于对共同所属群体的认同缘故,无论对方来自哪里,只要大家因故(尤其大些的习俗节日,如清明节)相聚到一起,就不分彼此和睦相处.相互间交流念唱经验,无私地为对方提供帮助等,因为她们认同自己的这个圈子,这是一个修心向善的群体.它没有严明的教义教规和组织领导者,行为活动基本上是约定俗成的.这是一个中老年群体,年龄段差不多相同,具有着经过同一社会历史环境下相似的经历、相似的价值观及审美取向,因此彼此间也有更多的共同话题;共同文化背景下形成的信仰成为了她们精神上的寄托,而嘛呢经的念唱也就成为她们进行情感交流的一个重要途径了.如丧葬仪式过程中进行的嘛呢经念唱祷告,整个场面沉痛庄穆,哀伤的经文曲调使集体承受悲哀的人们很容易引起心灵上的共鸣,需要寻求一种精神上的慰籍,嘛呢经此刻不但负有情感交流的功能、抚慰的功能,同时也实现了人际交往的功能.
许多老人通过参加嘛呢经念唱活动,找到了一种精神上的寄托方式,并保持了与社区内或附近同年龄段老人的密切联系.人是文化的产物,一个婴儿呱呱坠地,诞生礼就为他拉开了人生的第一道帷幕,他在母亲的催眠曲中入睡,从周围人群中习得自己的语言,在与小伙伴的游戏中模仿着成人的生活,从不同的称呼与社交礼节中了解人际关系,经过婚礼组成家庭并繁衍后代,直到死去,葬礼送他离开人间,由此我们看到,民俗在个体社会化的过程中所起的教化作用,是别的东西所不可替代的.某种程度上说,“嘛呢经”的念唱活动将同一社区的老人共有的一种行为方式肯定成为一种标准的行为模式,在念唱活动中,统一了大家的行动,让念唱群体对所处社区定位更加明确,在经历心理洗礼的同时,更进一步维系着当地社区的团结,使家庭中具有较高地位的老人们在这一公开的、集体的念唱活动中,得到同一类型或模式的教化,形成相同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嘛呢经对于同一社区的民众来说是价值观、仪式等多方面的整合过程,具有十分重要的文化维系作用.
嘛呢经中还蕴含了许多如民间艺术、社会伦理、社会心理、社会价值、民间仪礼等诸多地方性知识.念唱嘛呢经的人不断更替,置身于其中的各类群体耳濡目染,在潜移默化之中深受传统文化的教育与熏陶.嘛呢经经文及相关念唱仪式中所潜藏的传统力量影响着当地社区民众的精神生活和行为方式,部分已积淀为共同的价值观,塑造了社区成员共同的生活、思维方式及其相应的伦理道德与价值观念.
二、维系传统习俗与行为模式.
民俗对社会民众的影响,一般不具有命令式的强行指派,它也要求一统,但这一统,是潜移默化与循循诱导式的.嘛呢经文中时时宣扬的行孝、行善等内容,通过嘛呢奶奶们的说教,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其家庭成员的道德行为规范.马克思·韦伯(Max Weber)在《中国的宗教:儒教与道教》中举了一个典型的事例,他说:“受冤屈者的哭号会引来鬼神的报复.这在受害者是由于自杀、悲怨和绝望而死时,尤其如此.对于鬼神之报复的认同信仰,迫使每一个官吏在面对可能造成自杀危险的群众狂乱的情况时,不得不让步.对于鬼神及其功能的信仰,是中国平民大众惟一一份极具效力的大宪章.”
任何社会群体都有自己特定的行为模式和道德规范.对该社会群体的发展进步,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嘛呢经中良好的道德训喻和行为规范,世代相传,陈陈相因,发挥着一定的规范作用.例如:“劝世人行好事多发善念,积阴功给儿孙辈辈安然.在人前说好话多行方便,死后了过金桥宝盖幢幡.作恶人全凭着口巧舌变,心不善意如刀口似蜜甜,在人前说是非欺压良善.哄了人速报神上了供单,千尺天百尺地便宜少占.明朗朗天在上一报一还,劝世人休得要行凶短见.杀人贼要偿命欠债还钱,世上人为银钱常把脸变.有酒色和财气谁人不贪,积金银有百年成千过万.临回首拿不去半文铜钱,阴司里用不着银钱打点.买不下生死路也是枉然,空手儿去到了阎君宝殿.五阎君查善恶才看愚贤,明朗朗孽镜照谁敢强辩?展开了生死薄做恶百端,瞒了心昧了计拔舌挖眼,锯分身血淋淋上了刀山.”
因为有着对因果报应说的笃信,对鬼神及其功能的恐惧和信仰,所以人们恪守着传统的行为规范,同样是自觉和不自觉地将自己和他人置身于民俗的约束范围内.如嘛呢奶奶都认为:“我们念嘛呢的人,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不能昧良心,不能杀生,也不能妒恨别人,不然会遭天谴的.”哪怕是日常生活中,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寺庙里,只要听到嘛呢奶奶们虔诚的诵经声,人们大多都会自觉地保持肃然安静.
三、精神调适慰藉与心理宣泄调节.
民俗通过娱乐、宣泄、补偿等方式使人类社会生活与心理得到调适的功能,民俗的娱乐作用是民俗的最基本的功能之一,也是一种最显而易见的调节功能.民众创造了各种民俗,而且要享用它.民间传承下来的许多民俗活动,都带有浓厚的娱乐性质.人不可能日复一日永无休止地劳作,必须在适当时间举行适当的活动休息体力,调适精神,享受自己的创造成果.嘛呢经的念唱正是为了满足民和地区民众的这种需要,也是一种期盼风雨和顺、寒暑相宜、年丰人寿、六畜兴旺、国泰民安和社会安定的精神追求.
民俗也有宣泄的功能.人的个体本能在群体生活中必然受到一定程度的压抑,这些被压抑的欲望有时也从民俗中得到宣泄.由于音乐和信仰都是人们社会生活中最直接、最真实的情感反映,因此它们具有协调社会群体间意志和行为的功能,具有能使社会群体的思想情感引起共鸣、产生相互融浸与调和的功效.那些旋律低回、忧郁悲情的嘛呢经就能表达心中的痛苦及衷思,如《亡人登科经》、《湘子哭五更》等一些主要用于丧葬场合的嘛呢经.
在中国这块受传统文化及宗教信仰文化影响深远的土地上,民和汉族乡村妇女的社会地位,同中国其他各地的妇女一样是低下的.尽管她们承担了家里的绝大多数活计,并且还要和男人们一样到田地里做体力劳动,尽管她们温良谦恭,但可悲的是,她们依然改变不了自己从经济和政治上对男人依赖的命运.这些乡村妇女们的喜怒哀乐、感情命运、精神信仰及社会地位并不为主流社会所关心.不可否认,嘛呢经的信仰给她们提供了精神上的寄托,各种风俗活动中嘛呢奶奶的参与和被邀请,使她们感觉到自身价值的体现和在人格上的被尊重.同时,嘛呢经活动也为她们提供了一个平台,一个暂时使她们脱离日常往复规律生活的机会,她们可以自由地展现自我而不受约束,她们可以在念唱的嘛呢经文中寻求心灵上的慰藉,在与其他嘛呢奶奶的交流中宣泄平日压抑的情感.一如笔者在古鄯镇清明节隍庙守夜念唱时所见到的情景.人们一时间从肃穆、敬畏的宗教心态中解脱出来,逐步转化成一种轻松、自由欢乐的“艺术审美”实践了.
嘛呢经是一种带有浓厚信仰色彩的民间文化,在人们对神灵的信仰崇拜中,其实就饱含着人类自我生存自我发展的愿望,并力图利用民间宗教信仰特有的文化功能来实现这一愿望.人们相信,他们信仰的众神能为他们保一方平安,同时驱邪逐疫,消灾纳福.并且这些神灵平易近人,善解人意,有求必应,以至于人神之间因沟通而达到同庆同乐.娱神与娱人的过程,也是情感和理性的交融与碰撞,情与礼的意识潜移默化地灌注人们的文化精神.信仰祭仪与民间音乐的融合,不仅具有艺术、美学上的意义,而且还发挥着特殊的社会文化功能.在这种传承和活动中,利用民俗习惯使人际情感得到多方交流,使社会生活生机勃勃,也使社会生活平安、吉祥、有序地发展,并间接地起到增强群众凝聚力和潜移默化的教育作用.
参考文献:
[1][美]露丝·本尼迪克特.文化模式[M].何锡章、黄欢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87.
[2][德]马克思·韦伯.中国的宗教:儒教与道教[M].简惠美译,台湾:台北远流出版社,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