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中国传统文化对外输出的重要渠道,《红楼梦》英译热潮持续了一个多世纪,其中在西方国家产生深远影响的当属着名汉学家霍克斯及其婿闵福德翻译的英语全译本 ( 以下简称霍译本) .霍氏 《红楼梦》英译本一直被译介和译评人士总结为注重读者接受性,对书中中国文化方面的内容大多采取了归化策略.[1]那么对于中医药这种独特的中国文化的翻译,既要考虑到中医中药的医学性,又要考虑到文学作品的艺术性,还要兼顾到目的语读者的接受性,这对于以英语为母语的霍克斯而言的确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本文拟从 《红楼梦》中所涉及中医药文化的中医基本原理、病症与诊疗、中药与方剂以及养生保健等四个方面的内容入手,对霍氏的译文进行分析研究,探讨霍氏中医药文化翻译所采取的策略与方法以及译文得失.
一、霍氏有关中医基本原理的翻译
中医的基本原理主要建立在中国古代阴阳学说、五行学说以及精气学说这三大古典哲学思想基础之上.[2]这些基本原理在 《红楼梦》中都有涉及,并通过书中角色进行了阐释.
例 1: 湘云听了由不得一笑,说道: "……天地间都赋阴阳二气所生,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变万化,都是阴阳顺逆.……"( 第三十一回)[3]
霍译: Xiang-yun was unable to avoid laughing atthe girl' s simplicity. "…Let's see: Everything inthe world is moulded by the forces of Yin and Yang.That means that,besides the normal,the abnormal,the peculiar,the freakish-in fact all the thousandsand thousands of different variations we find in things… "[4]
在本例中,霍克斯对于 "阴"、 "阳"二字采取了音译法即译成 Yin and Yang,而且未加任何注释,这是符合中医术语翻译原则的. "阴"、 "阳"是中医理论体系中最基本的一对概念,原指自然界中两种相互依存、相互制约、此消彼长、运动变化的力量或状态,后被中医借鉴、吸纳,用来说明人体的组织结构、生理功能和病理变化.[5]
由于它们在英语语言和西方文化中并无对应词,各种意译也无法准确阐释其意,故一般将其音译为 Yin 和Yang,保留中国文化特色,也早已传入西方并被广泛接受,现已收入 《韦氏大词典》 ( Webster'sDictionary) .[6]但是本例中的 "气",霍克斯将其意译为 "forces" ( 力量) ,有些不妥.中医学中的"气"既是一种生命的精微物质,又对于人体具有多种生理功能.[7]将其翻译为 forces 虽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表达 "气"的医学概念,但无法完整呈现 "气"的文化内涵.现在随着 "气"的概念被越来越多的西方人了解,"气"开始被广泛的音译为 Qi.所以上文中的 "阴阳二气"可以译为 "YinQi and Yang Qi".
例 2: 宝钗点头道: "可正是这话.古人说:'食谷者生',你素日吃的竟不能添养精神气血,也不是好事."( 第四十五回)[8]
霍译: Bao-chai nodded. 'Exactly I You knowthe old saying: "He that eats shall live"? What youordinarily eat, when you're not ill, doesn't seem tonourish you or build up your resistance. That's one ofyour troubles. ' Dai-yu sighed.[9]
本例中的 "精神气血",霍克斯也采取意译的方式,没有直接翻译出 "精神气血"的深厚中医内涵,而是将其解释为 "nourish you or build up yourresistance" ( 增加营养或提高抵抗力) ,明显是考虑到西方读者的接受性,套用了西医的观念,基本意思表达出来了,但是其中的中医文化内涵尽失.
例 3: 脾土被肝木克制者,必然不思饮食,精神倦怠,四肢酸软.( 第十回)[10]
霍译: And if the earth of the spleen is being sub-dued by the wood of the liver,she would undoubtedlyexperience loss of appetite,lassitude,and general en-feeblement of the whole body.[11]
五行学说是以木、火、土、金、水五种物质特征及其 "相生"和 "相克"规律来认识世界、解释世界和探索宇宙规律的一种世界观和方法论.五行学说在中医中用以说明人体的生理功能、病理分析和中药配剂的联系.五行对应人体的五脏,以五行的特性来说明五脏的生理功能,即肝属木,心属火,脾属土,肺属金,肾属水.[12]
目前在国际上,五行一般被直译为 wood,fire,earth,metal,wa-ter.本例中,霍克斯采取直译的方法,将 "脾土"直译为 the earth of the spleen, "肝木"直译为 thewood of the liver,虽然尊重了原文,但对于不了解中医五行学说,也不了解 "五行配五脏"原理的英语读者而言,这样的翻译让人觉得匪夷所思,还会误以为该人物脾中有土,肝中有木呢,要是有注释或进一步解释会好一些.
二、霍氏有关病症和诊疗内容的翻译
《红楼梦》中有关病症描述的不下七十处,涉及到大观园里男女老幼、贫富贵贱达几十人.有的仅提及病症,例如,第十回迎春染病,第五十五回凤姐小月以及第七十四回琥珀、彩云有病等.有的则有医生诊疗过程的详细描述,例如,第十回张太医对秦可卿的脉诊以及第八十三回王大夫对林黛玉的脉诊几乎都是一个完整的医案,可看作是整书中医诊疗的精彩之笔.中医病症的描述和诊治与西医区别甚大,霍克斯又是怎样翻译的呢?
例 1: 邢夫人正害火眼,迎春岫烟皆过去朝夕侍药.( 第五十三回)[13]
霍译: Lady Xing was suffering from an inflamma-tion of the eyes which necessitated Ying-chun's andXiu-yan attendance on her both mornings and eveningsto dress them for her.[14]
文中的 "火眼"即 "风火眼",中医学认为,该病起因多为湿热邪毒侵袭,肝风上扰、肝火上乘所致,主要表现为结膜充血、红肿明显、头疼身痛等等,与西医学的 "急性结膜炎"症状非常相似.[15]霍克 斯 将 其 译 成 "an inflammation of theeyes" ( 眼睛发炎) ,传达了西医 "眼睛有炎症"的语义信息,但源语文本中隐含的中医 "风"、"火"致病因素却没有表达出来.
例 2: 先生道: "看得尊夫人这脉息: 左寸沉数,左关沉伏; 右寸细而无力,右关虚而无神.……"( 第十回)[16]
霍译: 'Well,the lower left distal pulse is rapidand the lower left median pulse is strong and full,'said the doctor. 'On the right side,the distal pulse isthin and lacks strength and the median pulse is faintand lacks vitality. "[17]
中医的脉诊术语繁多,语言精炼,汉语本身读起来就晦涩难懂,翻译成英文更非易事,霍克斯采取了意译加释义的方法.在描述脉象时,霍克斯采取了意译,脉诊术语 "寸"和 "关"译成 distalpulse 和 median pulse,指出了 "寸" 和 "关" 的位置.脉象术语 "沉、数、伏、细、虚"则没有直译而是采取了释义的方法.中医脉诊过于专业,霍克斯肯定是考虑到读者的接受能力,阅读起来更易理解,但读者对于中医脉诊的奇玄之处亦无法体会了.
三、霍氏有关中药材和方剂的翻译
《红楼梦》中有关中药材和方剂的描述不胜枚举,尤其是书中提到各种汤、膏、丸、散、饮、锭等配药方剂,据统计有 20 种之多.有的是医生开的药方,有的则是祖传的秘方; 有的是治愈顽疾的灵丹妙药,有的则是养生保健的常用之药.
中医中药材品种繁多,虽然大多是以自然界的动植物为基础,却不完全是以动植物的学名命名,有的名称包含一定的典故,具有深厚的中国文化色彩,但是药材名称要求简洁易记,一般直接用药材的英文名直译.而中药方剂由于配药不同,命名方式迥异,历来翻译比较混乱.霍克斯是怎样处理的呢? 以下两个例子很好地体现了霍氏在中药材和中药方剂英译上所采取的策略.
《红楼梦》第十回张太医给秦可卿脉诊之后给出的药方由十几种中药组成,包括人参、白术、云苓、熟地、归身、白芍、川穹、黄芪、香附米、柴胡、怀山药、真阿胶、延胡索、炙甘草等以及两种药引建莲子和红枣.[18]霍克斯将它们分别译为:
Ginseng, Atractylis, Lycoperdon, Nipplewort, An-gelica,White peony root,Hemlock parsley,Yellowvetch root,Ground root of nutgrass,Hate's ear,Hua-iqing yam,Dong E ass's glue,Corydalis,Roast liq-uorice,lotus-seeds 和 large jujubes.[19]
这些中药名称霍克斯大多采取了直译的方法,用药材的英文名或药材同属植物的英文名翻译.其中有两味涉及中药原产地的淮山药和真阿胶,霍克斯则采取了增译的方式,即 Huaiqing yam ( 怀庆山药) 和 Dong Eass's glue ( 东阿驴胶) ,但是生产于福建建宁建莲子他却直接译成莲子 ( lotus-seeds) ,又属于减译了.
《红楼梦》第二十八回中王夫人一时忘记了丸药的名字,宝玉一下子说出了很多种药名,包括人参养荣丸、八珍益母丸、左归丸、右归丸、八味地黄丸、金刚丸、菩萨散等,后来宝钗又提及天王补心丸.[20]
霍克斯将它们分别译为 Ginseng TonicPills,Eight Gem Motherwort Pills,Zhang's Dextrals,Zhang's Sinistrals,Dr Cui's Adenophora Kidney Pills,Vajra Pills,Buddha Boluses 以及 The Deva-king Car-diac Elixir Pills.[21]人参养荣丸由十二味药组成,具有补中益气、养血宁神、健脾开胃的功能.霍克斯采取了直译、意译相结合的翻译方法,人参直接译成 ginseng,养荣则简单地用 tonic ( 补药) 代替,丸直接借用西医中的 pill ( 药丸) ,基本传达了该方剂的语义功能.
八珍益母丸由党参、白术、茯苓、甘草、当归、白芍、川芎、熟地黄等八味中药加上益母草组成,主要功效是补气血两虚,调理月经.霍克斯按照字面采取了直译的方式,译为 "Eight Gem Moth-erwort Pills,意为 "八种珍宝益母草药丸",这种译法有些欠妥,容易让人以为是用生活中的八种珍宝加上益母草制成的药丸.
八味地黄丸能够治疗肾阳虚,霍克斯则采取了意译和增译的方式,将其译为 "Dr Cui's Adenopho-ra Kidney Pills",将药物的研制人、药物成分及治疗部位都翻译出来了.
左归丸和右归丸出自明代着名医学家张景岳的《景岳全书》,均为补肾药,前者补肾阴,后者补肾阳,[22]霍克斯将二者译为 "Zhang's Dextrals"和"Zhang's Sinistrals",短短的一个药名霍氏却采取了增译、直译和减译三种方法,增译了药方的来源,直译了 "左"和 "右",减译了 "归"字.
该译法虽然颇费心思,却看不出该药的功效何在.金刚丸和菩萨散应该是王夫人的记忆失误和宝玉的玩笑之谈,不是真正的方剂名称,霍克斯采取了直译的方式.
天王补心丹是滋补心脏的药物,霍克斯也采取了直译的方式,只不过将汉语佛教中的护法天王替换成了印度典故中的提婆王 ( Deva-king) ,与原文的文化涵义有些出入.
四、霍氏有关中医养生保健内容的翻译
《红楼梦》有关养生保健的内容随处可见,准确有效的翻译对于中医养生知识的推广也有着重要的意义.本文以饮食养生的相反两个方面为例,看霍克斯是怎样将 《红楼梦》一些独特的养生保健方法介绍给英语读者的.
1. 饮食养生.饮食是 《红楼梦》 中大观园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不仅奢侈考究,更是注重养生保健,其中提到的各种养生汤粥有十几种之多,有燕窝粥、鸭子肉粥、粳米粥、野鸡崽子汤、建莲红枣汤、桂圆汤、火腿鲜笋汤等,其中燕窝粥出现频率最高,粗略统计有十几次.可见燕窝的养生滋补在 《红楼梦》中备受推崇.中医认为燕窝有补肺养阴,祛痰止咳之功效.书中人物似乎都深知其理,尤其宝钗.第四十五回中她劝黛玉吃燕窝时说道: " 每日早起拿上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铫子熬出粥来,若吃惯了,比药还要强,最是滋阴补气的."[23]
霍克斯的译文为: First thingevery morning you ought to take an ounce of the bestquality bird's nest and five drams of sugar-candy andheat them up in a silver skillet until they make a sort ofsyrup. If you were to take that regularly,it would doyou more good than medicine. There's nothing like itfor building you up if you have low vitality.[24]
霍克斯遵照国际惯例将燕窝直译为 bird's nest,而粥一词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直译成 congee 或者 gruel,而是意译成 a sort of syrup ( 一种糖浆) ,却是费了一番心思.一方面上文中的燕窝粥并没有加上大米或燕麦,译成 congee 或 gruel 并不符合原意,另外燕窝加了冰糖熬制的确有股甜味还有类似糖浆的药用功能,译成 syrup 更能表达原文意境.[25]
而对于燕窝的功效 "滋阴补气"四字,霍克斯却采取了意译的方法译为 building you up if youhave low vitality ( 强身健体) ,语义上与原文有些出入,也淡化了其中有关 "阴"和 "气"独特的中医文化概念.
2. 饥饿疗法.饮食养生并不是吃得越多越好,中医讲究 "三分饥与寒", 《红楼梦》中的贾府有一个独特的养生方法,那就是饥饿疗法.书中第五十三回晴雯染病时写道: "这贾宅中的风俗秘法,无论上下,只一略有些伤风咳嗽,总以净饿为主,此则服药调养.故与前日一病时,净饿了两三日,又谨慎服药调治,如今劳碌了些,又加倍培养了几日,便渐渐的好了."[26]
另外书中第四十二回凤姐的女儿大姐儿不舒服,让王太医瞧瞧,王太医诊后说道: "……只要清清净净的饿两顿就好了.……"[27]上面两个例子中 "饿"字出现了三次,霍克斯用了英文中三个跟 "饿"有关的词,分别是 starvation,fast 和 hunger.第一个 "净饿"译成on a starvation diet,第二个 "净饿了两三日"译成had been fasting for two or three days,第三个 "清清净净的饿两顿"译成两句话 A good,cleansing hun-ger is what she needs. Let her miss a couple of meals.
这三处翻译能看出霍克斯的独具匠心.三处 "饿"用不同的单词避免了译文的重复,三处 "净饿"用了不同语言结构,凸显出他母语翻译的优势.从翻译策略上看,第一处用了意译,第二处用了直译,第三处用了意译加增译,三处都向读者说明了这种 "饥饿"不是客观因素造成的,而是主观故意为之,突出饥饿疗法的独特之处.
总结说来,在中医药文化英译方面,他使用了异化策略,采用了直译或直译加释义的方法,如在翻译国际上较为接受的阴阳学说和五行学说中医基础原理时,极大地保留了原文的文化内涵.但是在翻译较难理解的精气学说以及脉诊时,他主要采用了归化策略,采取了意译的方法,虽然译文更加通俗易懂,其中蕴含的中医文化却丧失殆尽.另外,我们还能看出作为着名的汉学家,霍克斯知识渊博,对中医文化有很深的造诣或有一定的研究,这从他对于中药与方剂翻译时经常采取的增译方法可窥一斑.同时,作为以英语为母语的目的语译者,母语的优势明显,译文富于变化,句式灵活,在意译时尤为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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