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言
英语复数名词短语(noun phrase,NP)包括光杆复数NP(bare plurals)和有定复数NP(definite plurals),分别表达类指1(如1a)和定指(如1b)的指称义。
(1)a.Lions are dangerous.(光杆复数NP,类指)
b.The lions are dangerous.(有定复数NP,定指)(引自Ionin &Montrul 2010:880)
两种复数NP形义上的微妙差别给母语和二语学习带来困难,近年来逐渐引发关注。研究者们以儿童双语者及不同母语背景的成人二语学习者为研究对象,尝试从母语迁移、普遍语义特征、语言输入等角度解释英语复数NP二语习得的 特 点 (如Gelman & Raman 2003;Pérez-Leroux et al.2004;Slabakova2006;Serratrice et al.2009;Ionin &Montrul 2010;Ionin et al.2013)。由于相关研究开展较晚,对英语复数NP习得特点的描述和解释尚处于起步阶段,而且迄今并未见有关汉语母语者习得英语复数NP的研究报告。本研究调查中国学习者理解和产出英语复数NP的特点,并主要从母语迁移的角度分析其原因。
2.研究背景
2.1名词短语指称义的跨语言差异
英语名词短语指称义受数量和限定标记制约。复数NP在无限定词修饰时(光杆复数NP,见1a)表类指,强调两个主要的语义特征:第一,“指类性”,即指称具有某共同特征或属性的事物;第二,“非个体性”,即不指称具体个体而指向一个类别或集合(Chierchia 1998;高顺全2004)。英语定冠词the可以标记指类性,在修饰单数名词时(如2a)表达与(1a)相同的类指义,但在修饰复数NP(有定复数NP,如1b)时却标记语义 极大性 (maximality)(Chierchia 1998;Dayal 2004),强调在某特定范围内具有共同特征的所有个体。此时,光杆复数NP类指义被the极大性语义特征覆盖,有定复数NP表定指而非类指,其意义相当于指示词修饰的复数NP(demonstrative plurals,以下简称指示复数NP),如(2b).
(2)a.The lionis dangerous.(单数有定NP,类指)
b.Those lions are dangerous.(指示复数NP,定指)
作为同样有形态变化的语言,大多数罗曼语如西班牙语复数NP指称义的表达与英语存在差异:西班牙语光杆复数NP不能出现在论元位置,定冠词los修饰复数NP既标记极大性又标记指类性(Dayal 2004),因此西班牙语有定复数NP既表类指又表定指。
汉语无冠词系统,也无类似英语或西班牙语光杆复数NP和有定复数NP的形式差别,(1a-b)中的英语复数NP都可用汉语光杆名词(如3a-b,以下称汉语光杆NP)表达。汉语光杆NP语义复杂,除类指和定指外,还可表示个指与不定指(如4a-d),对汉语光杆NP的正确解释要综合考虑句子语境如谓词性质和句中位置,也要考虑语用因素如话题、焦点、重音、语境等(高顺全2004;王秀卿、王广成2008;文卫平2010;徐盛桓2010)。以(3a-b)为例,光杆NP“狮子”表类指或定指需要根据上下文语境判断。
(3)a.我不喜欢狮子。狮子很危险。(光杆NP,类指)
b.别太靠近笼子。狮子很危险。(光杆NP,定指)
(4)a.苹果是水果之王。(类指)
b.苹果洗好了。(定指)
c.我在口袋里摸到苹果了。(存在性个指)
d.她买苹果去了。(不定指) (引自 文卫平2010:41)
因此,英汉名词短语指称义的表达存在较大的跨语言差异:英语光杆复数NP表类指,有定复数NP表定指;汉语光杆NP可表达不同的数量义和指称义,其语义解释主要依赖句子语境及各类语用因素。
2.2 英语复数 NP的二语习得
英语两种复数NP微妙的形义差异给二语习得带来困难。近期有学者研究调查了母语为意大利语、西班牙语、韩语、葡萄牙语及俄语(见Slabakova 2006;Ionin &Montrul 2010;Ionin et al.2013等)的学习者习得英语复数NP的特点,发现来自不同母语背景的学习者在理解英语复数NP指称义时均出现问题。其中Slabakova(2006)发现,由于意大利语光杆复数NP不能表类指,学习者无法正确理解英语光杆复数NP类指义。Ionin &Montrul(2010)发现母语迁移对西班牙和韩国学习者理解英语复数NP都产生了影响:由于西班牙语有定复数NP既表类指又表定指,西班牙学习者易把英语有定复数NP错误判断为表类指;由于韩语光杆NP可以表定指,韩国学习者会把英语光杆复数NP类指义错误判断为定指,而西班牙学习者却没有类似错误。Ionin et al.(2013)进一步对英语和西班牙语二语学习者理解复数NP指称义的特点做了双向对比研究,再次证实了母语迁移的影响。
Ionin等人主要在普遍语法框架内从全迁移/全可及(full transfer/full ac-cess,Schwartz &Sprouse 1996)角度解释母语迁移影响。根据她们的观点,定冠词标 记 指 类 性 和 极 大 性 是 学 习 者 完 全 可 及 的 语 义 普 遍 原 则 (semanticuniversal),但不同语言中定冠词标记指类性或极大性的参数设定并不一致,因此母语迁移会影响复数NP的二语习得。
Ionin &Montrul(2010)指出,由于西班牙语中定冠词既标记极大性又标记指类性,西班牙学习者会事先假定英语定冠词也同时标记指类性和极大性。他们只有依靠语言输入来逐步设定英语定冠词指称义标记的相关参数值:在语言学习初期,语言输入的正面证据有助于其理解英语光杆复数NP类指义,但无法告知有定复数NP不能表类指,因此初级水平的学习者有过度接受有定复数NP表类指的错误;随着语言输入接触量逐步增大,学习者将发现英语定冠词不能修饰复数NP表类指,这样的间接负面证据将引导高水平学习者摆脱母语干扰并成功习得英语复数NP.
可以看出,现有关于英语复数NP二语习得的研究主要关注母语迁移和语义普遍原则的影响,也部分谈及语言输入的作用。但由于相关研究开展较晚,尚有许多问题有待深入讨论。比如,Ionin &Montrul(2010)主要针对母语有冠词的学习者提出语义普遍原则的影响,对于母语无冠词(如汉语和韩语)的学习者而言,这样的讨论是否有价值?研究发现韩国学习者也会把有定复数NP指称义判断为类指,如果西班牙学习者的错误来自母语迁移,那么韩国学习者的错误从何而来?韩语和英语在名词短语指称义的表达上也存在较大差异,母语迁移是否会影响韩国学习者对有定复数NP的理解?
Ionin &Montrul(2010)在注释中指出语言输入可能是韩国学习者错误理解有定复数NP的原因,但为什么语言输入对韩国学习者和西班牙学习者有完全不同的影响?
Ionin等人强调全迁移/全可及假说的解释力,同时又在概率学习背景下讨论语言输入的作用,这样的做法是否自相矛盾?
总之,母语有无冠词系统的语言间在名词短语指称义表达上存在较大差异,但目前除Ionin &Montrul(2010)外几乎没有涉及母语无冠词的学习者习得英语复数NP的相关研究,更没有关于母语迁移如何影响母语无冠词的学习者习得英语复数NP的探讨。为了加深对英语复数NP二语习得特点的认识,我们需要调查更多母语无冠词背景的学习者,并进一步讨论母语迁移的影响。
3.研究设计
3.1 研究问题和假设
本研究主要调查中国学习者理解和产出英语复数NP的特点,并探讨母语迁移对英语复数NP习得的影响。具体研究问题有两个:第一,中国学习者能否正确理解英语光杆复数NP(如1a)?第二,中国学习者能否正确理解和产出英语有定复数NP(如1b)?
根据上文理论介绍和文献综述,我们提出如下两点假设:
假设1:由于汉语光杆NP既能表类指又能表定指,受母语迁移影响,中国学习者能正确理解英语光杆复数NP类指义,同时也可能过度接受英语光杆复数NP表定指。
假设2:由于汉语没有冠词系统,中国学习者较难习得英语有定标记the,也无法正确理解和产出有定复数NP.
3.2 研究对象
研究对象为22位中国学习者和8位英语母语者。所有研究对象均参加了英语水平测试,测试材料选用Ionin &Montrul(2010)的完形填空材料,满分40分(29分以上为高级英语水平)。二语受试来自中国南方某高校外语学院,平均年龄20岁,完形填空平均成绩34.5(标准差=3.2)。英语母语者是该校外国留学生,平均年龄24岁,完形填空平均成绩38.1(标准差=0.9).
3.3 研究过程和材料
二语受试和英语母语者分别在课堂上依次完成真值判断和判断改错任务。
真值判断用于调查学习者对英语复数NP的理解。任务材料来自Ionin &Montrul(2010)2.任务包含60个选项(36个干扰项和24个测试项),每个选项由一幅图片、关于图片的故事和一个句子组成。研究者在大屏幕上呈现选项,每个选项呈现23秒3,受试看图阅读故事后判断句子真值并在答题卡上勾选TRUE(真)或FALSE(假)。
真值判断共考察8套图片和故事(见例5、6),每套测试三个句子(8×3=24句),调查受试对英语有定复数NP定指义(如5a)、光杆复数NP类指义(如5b)及指示复数NP定指义(如5c)的理解。其中指示复数NP为控制项,因为在英语和汉语中此类NP均表定指。为避免某指称义均为真或假从而影响测试结果,任务设计平衡了句子意义的真假值:针对其中4套图片和故事(见例5),出现有定复数NP(如5a)和光杆复数NP(如5b)的句子都为真,指示复数NP(如5c)的句子为假;针对其他4套图片和故事(见例6),出现有定复数NP(如6a)和光杆复数NP(如6b)的句子都为假,而指示复数NP(如6c)的句子为真。此外,为避免受试过多关注主语位置的名词短语结构,所有干扰项的主语都使用人名或所有格代词,并把测试重点集中于英语时体用法。
(5)故事:In our zoo,we have two very unusual tigers.Most tigers eat meat all the time.
But our two tigers are vegetarian:They love to eat carrots,and they hate meat.
测试句子:
a.The tigers like carrots.→真
b.Tigers like meat.→真
c.These tigers like meat.→假
(6)故事:Last night,I saw a movie about two very strange chickens.They have threelegs,instead of two!That's so weird.Everyone knows that a chicken normally hastwo legs!
测试句子:
a.The chickens have two legs.→假
b.Chickens have three legs.→假
c.These chickens have three legs.→真
判断改错任务4进一步考察受试理解英语复数NP的特点,同时测试英语定冠词the产出的基本情况。为避免测试过程对语言形式的关注影响以意义理解为主的真值判断结果,该测试在真值判断任务后进行。任务材料在Ionin &Montrul(2010)“可接受度判断任务”(acceptability judgment task,AJT)基础上修改而成,主要考察英语名词短语使用的4类情况(见例7),其中每类含4个测试项(4×4=16项),加上20个干扰项,测试共考察36个项目。每个项目由两个句子搭配而成,要求受试判断在前句构建的语境下是否可以接受使用后句,如果回答“否”,受试需修改后句。
(7)判断改错任务考察类别及示例
第一类(单数光杆NP误用表定指):Louis has a kitten.*Kittenis named Sheila.
第二类(有定复数NP表定指):Leslie saw two dogs outside.The dogs were barking.
第三类(光杆复数NP误用表定指):Maria met four squirrels in the park.*Squirrelswere red.
第四类(光杆复数NP表类指):Roger?s cat doesn?t listen to him.Cats are very inde-pendent.
3.4 结果统计
3.4.1真值判断结果
真值判断结果统计按如下方法进行:根据受试对TRUE或FALSE的选择判断其能否正确理解光杆复数NP类指义、有定复数NP定指义及指示复数NP定指义。理解正确得1分,各类别满分均为8分。
二语学习者和英语母语者理解三类复数NP指称义的结果显示,二语学习者和英语母语者对控制项指示复数NP定指义的理解无显着差异(p=.422)。在光杆复数NP类指义的判断方面,二语学习者得分(均值=7.81,标准差=.50)接近英语母语者水平,两组无显着差异(F(1,28)=1.03,p=.319)。但二语学习者对有定复数NP的判断得分较低(平均值=4.73,标准差=3.56),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显示二语学习者与英语母语者间差异显着(F(1,28)= 4.26,p=.048).
分析二语学习者个体数据发现,8个光杆复数NP类指义判断完全正确的学习者有19人(86.4%),剩余3人(13.6%)的判断得分为7分(2人)和6分(1人),进一步表明本研究受试能正确理解英语光杆复数NP类指义。在有定复数NP定指义判断方面,我们根据结果把22个受试分为三组:
1)定指组:8人(36.4%),句子判断全部正确(8分),完全理解有定复数NP定指义;2)类指组:6人(27.2%),句子判断全部错误(0分),完全接受使用有定复数NP表达类指义;3)定指/类指组:8人(36.4%),判断得分在1-7分之间,受试无法确定有定复数NP语义。结果表明,大多数受试(63.6%)在有定复数NP定指义的理解上出现问题,其中27.2%的学习者错误接受英语有定复数NP表类指,36.4%的学习者对有定复数NP语义的理解尚处于混乱状态。以上结果与预测基本一致。
3.4.2 判断改错结果
判断改错结果按如下方式统计:第二和第四类正确答案均为“是”,受试判断正确给1分,判断结果为“否”并做出修改给0分,每类满分4分。第一和第三类正确答案均为“否”,受试需要对后句做出修改(在两类情况下都是在NP前添加定冠词the),判断和修改均正确给1分,错误判断为“是”或判断正确但修改错误5均给0分,每类满分4分。
表1给出了两组结果。数据显示,1)二语学习者第四类判断得分最高(均值=3.36,标准差=.73),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显示二语学习者与英语母语者无显着差异(F(1,28)=.87,p=.360),学习者能正确理解光杆复数NP类指义;2)二语学习者第三类判断得分最低(均值=2.68,标准差=1.55),单因素方差分析结果显示两组间差异显着(F(1,28)=4.52,p=.042),二语学习者过度接受使用英语光杆复数NP表定指。以上结果与假设1预测一致:中国学习者能正确理解英语光杆复数NP类指义,但同时也过度接受英语光杆复数NP表定指。
此外,分析发现两组间第二类NP的判断也有显着差异(F(1,28)=4.68,p=.039),表明学习者对有定复数NP定指义的理解存在问题,这与假设2预测一致。值得注意的是,二语学习者和英语母语者对第一类(F(1,28)= 4.73,p=.038)和第二、三类NP的判断均有显着差异,而这三个类别考察的都是学习者对名词短语定指义的理解和判断,其中第一和第三类都需要学习者对光杆NP的误用做出判断后正确产出定冠词the.结果表明,学习者在如何使用英语NP表达定指语义特征上远未达到英语母语者水平,他们并未完全掌握定指义与英语语言形式间的匹配关系,对英语定冠词the的理解和产出均存在问题。【表1】
4.讨论
本研究调查了中国学习者习得英语复数NP的特点,研究发现:1)中国学习者能正确理解英语光杆复数NP类指义,但也过度接受使用英语光杆复数NP表定指;2)中国学习者难以正确理解英语有定复数NP定指义,他们对定指语义特征与英语语言形式的匹配关系存在疑惑,在有定标记the的理解和产出上呈现出较大的变异性。下面讨论结果产生的原因。
4.1 母语迁移与英语光杆复数 NP类指义的习得
本研究发现中国学习者能正确理解英语光杆复数NP类指义,与Ionin &Montrul(2010)对韩国学习者研究结果一致。由于西班牙语有定复数NP表定指和类指,而韩语使用光杆复数NP表同样的指称义,所以Ionin & Montrul(2010)曾预测,若母语迁移影响足够大,西班牙学习者正确理解英语有定复数NP的难度应大于韩国学习者,而韩国学习者理解英语光杆复数NP的难度应大于西班牙学习者。但其研究结果显示只有17%的韩国EFL学习者会把光杆复数NP理解为定指,高水平韩国ESL学习者均能正确理解英语光杆复数NP类指义。因此Ionin &Montrul(2010)认为,对母语无冠词系统的学习者(如韩国学习者)而言,母语迁移影响并不明显,其在习得英语复数NP时更易摆脱母语干扰。
但是,母语无冠词系统(如汉语和韩语)的学习者对英语光杆复数NP类指义的正确理解真的表明他们受母语迁移影响不明显吗?陈新仁(2010)曾引入认知视角从概念的语言表征角度解释汉语母语者产出英语光杆可数名词短语的特点。他在研究中发现中国学生使用光杆(单数)可数名词短语表征类指概念的概率达到65.3%,表明中国学生倾向于过度使用英语光杆(单数)可数名词短语表征类指概念。陈新仁(同上:19)提出,中国学生过度使用光杆可数名词短语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他们用英语表征类指概念时明显受母语对同样概念的表征方式影响,概念的母语表征方式会不同程度地影响相同概念的二语表征及标记。换言之,由于汉语可以使用光杆名词形式表类指,受母语概念表征方式的影响,中国学习者易使用英语光杆NP表类指。
Jarvis(2000,2007)和Odlin(2005)等提出的“概念迁移假说”对我们分析母语迁移与光杆复数NP习得的关系进一步提供了理论支持。根据该假说,二语学习者总是使用与其母语背景相关的特定表征方式来指称同样的物体或事件。我们认为,母语概念表征方式对二语使用的影响并不总是消极的,中国学习者类指概念的母语表征方式会为他们理解英语光杆复数NP类指义带来积极影响。刘丹青(2002:421)曾在“光杆名词短语类指普遍性假说”中指出:一切名词性单位中,其不带指称标记的NP都具有类指的指称义。王秀卿、王广成 (2008:139)也指出,虽然汉语光杆名词出现在主语位置上时倾向于得出类指性或定指性解释,但汉语光杆名词(短语)的基本语义可以视为指称种类或表示性质。也就是说,汉语光杆NP虽然可以标记类指和定指,但其表征的基本语义概念是类指,这意味着一方面中国学习者可能会错误接受英语光杆单数NP表类指(陈新仁2010),另一方面却也可能受此影响成功理解英语光杆复数NP类指义。因此,与Ionin &Montrul(2010)研究中的韩国学习者一样,本研究中的中国学习者几乎都能正确理解英语光杆复数NP类指义,这并不是母语迁移影响不大的证明,相反,这样的结果体现出母语概念表征方式对二语习得的积极影响。
有意思的是,虽然本研究发现母语迁移对中国学习者理解英语光杆复数NP类指义有积极影响,但我们同时也发现学习者在判断改错任务中无法准确判断光杆复数NP表定指的错误,他们有过度接受英语光杆复数NP表定指的倾向。这样的结果可以从母语定指概念表征方式发生负面迁移的角度得到解释:既然汉语光杆NP可以表类指也可表定指,受定指概念的汉语表征方式影响,学习者接受英语光杆复数NP表定指也就不足为奇了。当然,这样的结果还涉及学习者对英语定指概念其他表征方式的掌握程度,也与他们对英语定冠词the的习得相关,下面将结合二语学习者理解有定复数NP的特点进一步展开讨论。
4.2 影响英语有定复数 NP理解和产出的主要因素
本研究发现中国学习者对英语有定复数NP的理解和产出均出现问题。
在理解方面,大部分中国学习者(63.6%)无法正确理解有定复数NP定指义,其中27.2%的学习者错误认为英语有定复数NP主要表类指,而36.4%的学习者对有定复数NP语义的理解尚处于混乱状态。在解释西班牙学习者和韩国学习者类似的语言错误时,Ionin &Montrul(2010)提出是语义普遍原则导致了西班牙学习者的错误,而韩国学习者的错误与语言输入的错误分析有关。我们认为,Ionin &Montrul(2010)针对母语有冠词背景的学习者提出的语义普遍原则并不适用于解释中国学习者的相关数据。而她们对所谓“语言输入的错误分析”界定模糊,所讨论的语言输入示例在实际的语言交流中又十分少见(参见Master 1997),因此单从语言输入角度解释中国学习者的数据不具说服力。
从母语迁移角度出发,我们认为,中国学习者把英语有定复数NP错误理解为表类指可能与汉语类指概念表征方式的多样性有关。研究发现,汉语中还有其他表类指义的名词性成分,如“一+量词+名词”结构(如8a)、全称性/ 周遍性名词性成分(如8b)及 “这/那+种+名词”结构(如8c)等。方梅(2002)、刘丹青(2002)等还指出北京口语中类指成分前常常加“这”(如8d),形式上如同有定成分,语义上则表类指。刘丹青(2002)认为这是北京话“这”经历与英语一样“指示词→定冠词→类指标记”的语法化过程的结果,弱化的“这”是北京话专门的通指标志。虽然关于“这”是否虚化为与the类似的形态标记的问题尚有争论(参见高顺全2004),但这至少表明汉语中存在用指示词修饰名词成分表达类指义的用法。由于英语定冠词the的确可以修饰单数NP表类指(如2a),受汉语类指概念表征方式多样化、汉语指示词语法化过程及语言输入中英语有定单数NP可以表类指等因素的共同影响,中国学习者可能形成对英语定冠词指称义的错误理解,从而接受英语有定复数NP表类指。
(8)a.一个学生应该好好学习。(陈平1987)
b.所有学生都应该好好学习。(高顺全2004)
c.这种鲸有独特的迁移习性。(同上)
d.“我发现这女人全是死心眼。”孙国仁对刘顺明说。(刘丹青2002)
在产出方面,判断改错结果显示二语学习者过度接受使用英语光杆NP(复数或单数)表定指,他们无法做到正确添加定冠词the从而产出有定复数NP.虽然目前尚无关于英语有定复数NP二语产出的相关研究,但我们的结果与大量英语冠词二语习得研究的结果一致(如Hawkins &Chan 1997;Master 1997;Robertson 2000;Butler 2002;Goad &White 2004;Trenkic 2007;蔡金亭、吴一安2006;戴炜栋、韦理2008;朱叶秋、文秋芳2008;杨梅2012等),进一步表明定冠词省略误用是中国学习者常见的语言错误。现有研究提出诸如表征缺失(representational deficit,Hawkins & Chan 1997)、加 工 缺 失 (processingdeficit,White 2003)、音韵迁移(prosodic transfer,Goad &White 2004)、零冠词默认策略(zero-article-as-default,Zegarac 2004)等假说,从母语和二语的对比分析入手,在语音、句法、语义、语用策略等不同语言层面分析了定冠词省略误用的原因。以相关的定冠词习得研究为基础,我们认为,母语迁移对中国学习者产出英语有定复数NP有影响,这样的影响至少体现在两个方面。
首先,汉语光杆NP的音韵结构影响了英语有定复数NP产出。Goad &White(2004:122)提出的音韵迁移假说探讨了语际间不同语言层面上可能存在的迁移现象,提出如果母语缺乏二语所要求的音韵表征,学习者将难以产出二语语音成分输出所对应的形态表征。因此,母语音韵表征的有无会直接决定二语功能词素产出(参见杨梅2012)。汉语无冠词,汉语光杆NP的音韵表征与英语有定复数NP存在差异,但光杆NP可表达与英语有定复数NP同样的定指义。汉语光杆NP音韵表征和语义表达会影响中国学习者产出英语定冠词the,导致其产出大量英语光杆NP(单数或复数)用于表达定指义。换言之,对于母语无冠词的学习者而言,母语名词短语音韵表征的迁移可能影响其产出英语定冠词the,从而导致过度接受英语光杆复数NP表定指,无法正确产出有定复数NP.
其次,汉英名词短语不同的形义匹配关系可能会影响中国学习者正确产出英语有定复数NP.上文提到,汉语光杆NP可以表达类指、定指、个指与不定指(见4a-d)等不同的语义特征,对汉语光杆NP语义的正确解释依赖于谓词性质、句子位置及各种语用因素。英语复数NP形义匹配关系与汉语光杆NP的一形多义间存在较大差异。一方面,两种英语复数NP(如1a-b)在形式上最大的差别在于是否使用定冠词the,但英语有定标记the涉及多种语义现象,其正确使用离不开对特指性、有定性、类指性等语义特征的正确辨析,也离不开对学习者的语境敏感度(Ionin et al.2004;戴炜栋、韦理2008;杨梅2011);另一方面,英语名词短语的数量标记与有定标记the交互作用,英语有定单数NP和有定复数NP形式相近,在指称义上却存在较大差别,这些都会给英语复数NP的语义辨析带来更大困难。因此,汉英名词短语间存在的差异可能影响学习者有定标记the的习得,又可能影响他们对有定复数NP的语义辨析,从而使有定复数NP的理解和产出都出现问题。
5.结语
本研究调查了中国学习者习得英语复数名词短语的特点,分析了导致这些特点出现的原因。研究发现,中国学习者对英语复数NP的理解和产出受到母语迁移的影响,而这样的影响并不局限于单一语言层面,学习者习得英语复数NP的特点是母语概念表征方式迁移、双语形义匹配关系差异、母语音韵结构迁移等各种要素交互作用、共同影响的结果。本研究结果不仅丰富了对英语复数NP二语习得特点的描述和解释,更为探讨母语迁移对二语习得的影响提供了新的分析视角,表明综合考虑来自各语言层面因素的共同作用可以加深我们对二语习得现象的理解和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