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活化了人物的性格,使得故事情节的发展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戏剧中,不同人物的性格会通过不同的语言陈述展现出来,这些个性鲜明的语言是整部戏剧发展的重要推动力,也是剧作家思维的闪光点所在.曹禺戏剧的语言艺术在活化人物语言的同时使得戏剧本身更加饱满,进而揭露出现实中的社会思想和主题内容.
一、曹禺戏剧语言的抒情性
曹禺先生热衷于挖掘戏剧表演当中的诗化成分,甚至会将自己的剧本当作抒情诗来写,这就决定了其戏剧语言的抒情性特征,这种个性化风格的语言使得曹禺戏剧作品闪耀着诗意光辉.因此,曹禺的戏剧也被称为"剧诗".
1.展现人物性格的抒情语言
在剧本创作过程中,曹禺通过对人物外貌、身世及所处时代背景的描述来编织人物对话的语言,而这种语言也恰恰如抒情诗一般,耐人寻味.从孤立的人物台词来看,不同的人物性格都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在舞台效果的演绎上互相融合,从而孕育出强烈的戏剧效果.以曹禺作品《雷雨》为例,其中人物性格的抒情化语言让人印象深刻.具有代表意义的资产阶级女性繁漪聪慧、秀气,对爱情有着自己的见解,然而其内心脆弱而敏感,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极度渴望自由.戏剧第二幕中,繁漪的独白完美地展现出其性格特点."我希望今天变成火山的口、热烈烈地冒一次,什么我都烧个干净,当时我就再掉在冰川里,冻成死灰,一生只热热地烧一次,也就算够了."诗化的抒情语言将繁漪内心的苦闷、焦灼、压抑表现得淋漓尽致,在这样的抒情化独白中我们也深切体会到了人物的真实情感与性格.
2.戏剧冲突中的抒情意境
曹禺戏剧中对于矛盾的描绘同样注重语言的抒情性.凭借诗人一般的热情和浪漫,曹禺从诗意的角度将生活中的意象一一阐述,巧妙转化了戏剧作品当中的人物冲突.《雷雨》在意境描绘上是一首叙事诗,《原野》则更偏向于抒情诗,《家》《日出》中的凄凉悲戚也是剧本意境的一种深化.依然以《雷雨》为例,在剧本创作过程中,风、雨、闪电的意象贯穿全剧.第一幕开始时便是乌云密布,暴雨将至,展现了闷热的环境、压抑的气氛.第二幕中的意境更加沉闷,人的心情也随之躁动不安,繁漪喃喃自语:"风暴就要起来了".第三幕雷雨之后空气愈发闷热,凄厉的闪电,轰隆的响雷,繁漪"惨白发死青的脸"令人不寒而栗.第四幕中,雷雨的轰鸣下人物冲突达到了高潮,也注定了周公馆的悲剧.整部剧作中,无论是雷雨将至,或是暴雨之后,"雷雨"的抒情意象将戏剧情节发展一脉相连,细致刻画了心理冲突,活化了全剧氛围.曹禺利用雷雨的意象来体现戏剧的主题,深化了戏剧的诗性意境.
二、曹禺戏剧语言中的动作性
所谓戏剧语言的动作性,主要是指将人物的心理情感与表情、手势、肢体等巧妙结合,提升戏剧的语言表达效果.无论是角色之间的冲突、剧情发展的推动还是人物形象的塑造,曹禺戏剧语言中的动作性都成为了不可缺少的构成元素.
1.暗藏汹涌式
在这样的语言情境下,人物间的性格冲突并非通过直接的语言交流得以呈现,而是在潜在状态中进行暗中较量.例如《雷雨》第二幕中鲁侍萍和周朴园之间的对话.二人对白以三十年前梅小姐投河事件为切入点,矛盾随即展开,虽无直接碰撞,实则风起云涌.问得谨慎,答得巧妙,呈现出悲天悯人与哀其不幸之间的对抗,真假难断.周朴园的四个"哦"显然使自己陷入了困境,其心理变化昭然若揭.虽语言信息量少,两人对话却暗藏汹涌,互不相让.如此动作意味十足的语言呈现效果正是源自剧作家对于人物性格拿捏的恰到好处.
2.针锋相对式
曹禺戏剧语言动作性中的"针锋相对"使得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明朗化,直接而尖锐,在唇枪舌战中拼得你死我活,推动剧情发展.在《日出》中,李石清与潘月亭之间的较量就是动作性语言的最好体现.连珠炮式的语言还击,诠释出二人间的互相憎恨与仇视,这样你来我往的语言较量更像是两把利刃在搏斗.急促的语气、嚣张的语言,在反复强调中使得人物性格色彩更加浓厚."滚蛋!""给我滚!""他们要宰了你,吃了你!""现在你只有死!只有死!"诸如这些犀利的言语能够展现出戏剧中鲜明的人物性格.
3.峰回路转式
峰回路转式的动作性语言,强调在剧情发展至高潮时突然出现转机,导致形势朝着相反的方向迈进.陡变的情节让观众猝不及防,情绪也由此产生相应变化.例如,在《北京人》当中,围绕着一幅山水画而展开的三角关系对话就是对这一动作性语言的最好诠释.思懿醋意大发时的那句"恨不得拿起一把菜刀,把你这两只巧手,砍下来给我接上"令愫方惊愕,然而思懿却很快转换嘴脸,使得情节反向发展.思懿与愫方之间的怨恨激化,语露杀机,势有鱼死网破之感,而陡然地,思懿却开怀大笑,称愫方为"愫妹妹",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戏剧氛围让人措手不及,这种强烈对比更使得剧情的发展越发跌宕,同时也为文清自杀、愫方出走埋下了伏笔.
曹禺戏剧语言艺术的动作性在整合社会关系的基础上明确了人物间的性格对比,表现手法可谓别具一格.
三、曹禺戏剧中的舞台指示语言
曹禺戏剧当中的舞台指示语言也是其艺术语言的重要表现之一.舞台指示语言的运用,旨在活化人物性格,增强舞台气氛.比如曹禺戏剧作品《日出》中着力描绘的宝和下处--一个处于黑暗社会最底层的三等妓院,人们以不同的姿态在这样的社会中苟且偷生.除了主人公翠喜之外,一些小人物,如瞎眼乞丐、妓女、流浪汉等,均以各自不同的状态徘徊在社会底层,到处充斥着每个人虚伪而混沌的面孔与声音.这样的欢声笑语或是打骂哭泣尖锐、刺耳,令人生厌.唱戏人口中的《秦琼发配》,瞎眼乞丐的《数来宝》,之所以存在诸多的指示性语言,目的都在于营造出舞台环境的嘈杂与喧闹,给观众以真实的视觉和听觉体验,衬托出当时社会惶惶不可终日、人人自危的现状.
曹禺戏剧的舞台指示语言,着力从现实生活中的人物与环境出发,无论是对舞台人物的外貌描绘、行为举止,还是人物心理、内在品性的刻画,都入木三分,耐人寻味.这一方面的语言艺术处理并非单纯偏向于戏剧作品中的主要人物,在次要人物的语言处理上也能做到有的放矢,人物性格生动、透彻.此外,曹禺先生在戏剧舞台指示语言的运用上还善于以景写情,注重字斟句酌,以情动人.在曹禺先生的作品《家》当中,主人公瑞珏集温柔、善良、单纯、善解人意于一身,是传统中国女性的典型代表.她有自己的想法,对待感情也有着自我衡量的准则,是抒情性戏剧人物的象征.第一幕中关于瑞珏外貌着装的描绘可谓情文并茂,笔下生辉:
"一身天蓝色的软缎短袄和长裙,裙子下沿纷着黑白两色的花朵,红缎鞋屏着金花",此外,关于外貌描绘中的指示语言,"圆圆脸""双眼皮的眼""厚厚的嘴唇""乌黑的发""低低的松松的发髻""柔和的脸"等,呈现在观众面前的是一个温婉柔情略带愁怨的女子形象."圆圆""厚厚""淡淡"等叠词的运用显得如此逼真,不仅体现出人物的美,更使得舞台语言的韵律和节奏也更加匀称和饱满.
此外,曹禺先生巧妙的舞台指示语言还可以帮助演员更好地理解剧情,感受剧中人物的悲戚命运,进而更加深刻地诠释人物角色.在谈及作品《雷雨》时,曹禺先生也特地提到了舞台指示语言对于戏剧气氛营造的特殊作用,通过对自然气象的描绘来衬托剧情的跌宕起伏,进而深化不同人物之间的关系,以夏天的烦闷来对应令人窒息的社会氛围,注重自然力量对于整体悲剧气氛的笼罩.
对于戏剧创作来说,语言艺术的处理绝非易事,既要巧妙表达出剧中人物的性格,又要在矛盾激化中扩展戏剧内涵,这都需要剧作家精心设计和编排.戏剧主要依靠人物语言来实现与观众之间的交流,因此戏剧语言必须强调其中的典型性,要有足够新颖的元素来吸引观众的眼球.此外,戏剧人物内心世界的刻画也全靠语言的艺术魅力,这也正是曹禺戏剧留给后人的宝贵财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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