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言
在鄂西的崇山峻岭中,至今流传着一种独具特色,另有风格的体育传统歌舞,那就是巴人及其后裔用以悼念死者的民族体育舞蹈———跳丧鼓舞。巴东土家俗称这种舞蹈为“撒尔嗬”,文艺人称谓一巴山舞,外国人赞誉为“东方迪斯科”。它是一种以歌舞悼念亡人,兴办丧事的民族体育艺术形式。在1986 年巴东野三关组织的“撒尔嗬”代表队参加全国在新疆乌鲁木齐举办的少数民族传统体育运动会上,一展雄姿,荣获表演一等奖。
2 “撒尔嗬”的基本开展形式
在谷深林密的土家山乡,一旦有哪家死了老人,不分死者是男是女,也不论死者声望高低,职位尊卑,乡邻们都要怀着虔诚的心情,不顾劳累地从各村各寨赶去为他( 她) 跳一夜“撒尔嗬”。参加跳丧者不论是近日的冤家,还是往日的情敌,有携酒带肉来的,有凑钱送来的,也有空手而来的。他们之中有远亲,近邻,也有毫不沾亲带故而从十几里、几十里路以外跑来赶一场“撒尔嗬”的。死者亲属早在乡邻到来之前就做好了迎接客人的准备: 买酒烧茶备烟,生火做饭摆席,并早早摆开了跳“撒尔嗬”的场地。安放亡人的材梓( 棺子) 停放在堂屋正中,在紧靠材梓的前左边,置上一直径一尺三、四寸,高二尺多的自制的大牛皮鼓。门外“通通通”几声三眼统炮响起,一批又一批跳“撒尔嗬”的人群来到了场地,他们涌进了堂屋,在棺前的空地上,三、二人一组,一人站在棺侧掌鼓敲进并领唱,二人在前面合着掌鼓人的鼓点、音韵,边唱边舞。舞者其头、手、肩、腰、臂、脚一齐动作,跳着变幻多姿的舞步,唱着那声韵古老、粗犷,格调明快而独具民族风味和浓郁的山乡气息的曲调,热热闹闹陪亡人,欢欢喜喜办丧事。[1]歌词多为四言七字,也有五句子等,还保存着古代“竹枝”、“杨柳”等曲牌的格律韵式,每唱完一首,最后还要合唱一句“跳撒尔———嗬———喂”,表示为死者家里排忧、解愁。
掌鼓者一般由技艺( 包括歌技、舞技、鼓技) 娴熟的人自告奋勇地担任,唱时由掌鼓者领唱,跳丧者合唱或接唱,整个舞场都随着掌鼓人的鼓点和唱腔随时变换曲牌和节拍,当唱到感情激动时,掌鼓者就会离开鼓座走到舞场中去与舞者边歌边跳舞,三人配合默契,和谐自然,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忘乎所以,如醉如痴。舞者全身都有规律地颤抖,双肩上下耸动扭挫,随着鼓点的不断变幻,舞者不时改变各种舞姿,唱出各种不同的调门。其唱词有颂赞其先民巴人斩草为业、开辟家园的; 有唱土家渔猎开山农耕生产和生活琐事的; 有优美动听地倾诉爱情; 有歌唱本族历史或“图腾”崇拜的叙事诗; 有相互打哑子和猜迹的对唱; 也有唱当地风土人情和风流韵事的。其所唱歌词有古往今来已成套沿袭下来的,更多的是当场即兴而作的。从唱词中明显地表现出土家人强劲健勇、善歌善舞的民族特点,带有浓郁的山乡生活和民族体育艺术特色。
3 “撒尔嗬”的名目分类
“撒尔嗬”的名目繁多,也因地而异,各有差别。大致上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种: 按跳丧鼓舞的格局分,有: 待师( 是歌师们开场跳时表示谦虚客套,边跳边等待师傅) 、跳丧、摇丧、四人穿丧、退丧、践丧、哭丧。按模拟动作形象来分: 有: 凤凰展翅、犀牛望月、牛擦痒、狗吃月、燕儿含泥、幺妹子姐筛萝、猛虎下山、西五巾、狗舂碓等。
跳“撒尔嗬”中,比较形象的动作很多,从这些体育舞蹈动作的命名和表演来看,无一不形象逼真地表现了他们的生活,是巴人对他们祖先劳作、生活和娱乐的高度概括,如“凤凰展翅”,二人背对背,双臂展开,上下扇动,恰似凤凰展翅欲飞,其动作含蓄,隐喻力强。“牛擦痒”,二人背靠背,双手叉腰,左右相对擦晃,腰胯以下作慢幅度颤动,稳健明快。“燕儿含泥”,是一个比较有难度的动作,一人丢一手帕( 或其他物件) 下地,另一人叉开双腿站立,随着鼓点的急骤加快,慢慢弯下腰,但双腿要直,最后以嘴近地含物,双手后翅作燕儿翅膀扇动状,反复数次。最为壮观的是“猛虎下山”,那是在午夜过后,酒醉舞酣,人们疲倦欲困时,舞者跳着跳着,忽听鼓点一变,二人中的一个猛然跳跃腾空,一掀舞伴,然后两人躬身逼视,忽而击掌、撞肘,前纵后掀,一跃一扑,模仿猛虎扑食的各种动作,口里还发出一阵阵啸声,最后一人被另一人挽着从头顶上后弓翻跃过来,动作形象逼真,给人以其祖先为虎的粗犷雄壮的崇敬感受,其他动作和格式,有不少是模拟表演他们的先民掷镖渔猎、厮杀械斗的动作,如“打上二十一”中的击掌,“幺姑姐筛箩”是土家生产和生活、娱乐等事物的表演,这些都是土家族习俗浑朴、淳厚古雅的写照。[2]“撒尔嗬”舞中,整套舞蹈都保留着溜边、含胸、曲膝、摆胯、绕手、八字步的特点,这也是由于在鄂西湘西溪峒中长期背负驮重,攀岩爬山的生活习惯所演化而来的,所以具有别于其他民族体育舞蹈的明显特点。
按唱腔曲牌分,“撒尔嗬”有“幺女嗬、怀胎歌、长声号子、螃蟹歌、打哑谜子、哑呀呔。“撒尔嗬”的古老唱词,流传下来的不多。但从仅存的一些古老唱词来看,仍是宣扬巴人先世业绩,颂赞本族图腾的。如歌词中有“走进门来抬头望,桑木雕弓挂墙上。”( 湘西凤凰土家族“跳廪”中也保存这一内容) “卜画”,( 或“卜萝”) 中的“三画”( 或“三萝”) “白虎当堂坐,白虎当堂是家神。”与《本世》、《后汉书·南蛮列传》载: 巴人祖先“本出巫诞( 应作蜓) 廪君于是君于夷城,四姓皆城之,廪君死,魂魄化为白虎。巴氏以虎饮人血,遂以人祠焉”传说基本一致。廪君死后化为白虎,所以巴人及其后裔业以白虎为“图腾”,土家族古时曾以活人祭祀老虎,后来演变为以牛头祭虎。新中国成立前鄂西个别地方土司仍有以人祭虎的遗迹。土家人一直把坐堂白虎当作家神供奉。“卜萝”的这段唱词与巴人的图腾崇拜也有前后的承袭关系。
4 “撒尔嗬”的唱腔特点
“撒尔嗬”的唱腔从曲体上分为单曲和联曲体,与当地流行的山歌相关联,同属于巴歌“竹枝”体,如“长声号”即同山歌“穿号子”一样,与“竹枝歌”相和之声相同。歌词中有不少爱慕、恋情、诙谐、离别、相思的词唏,如《十爱》、《十想》、《绣香袋》、《不带姐不带郎》、《郎官相思在南京》、《癞子歌》、《螃蟹歌》等,在办丧事中唱情歌,即古籍中记载的述逝者“生平乐事”的一个片断,这种情调在封建化很深的汉人中是没有的,而与土家男女“以歌为媒”,正相吻合。白丧事当红喜事办,这也是巴人和土家的民族特性,“撒嗬尔”歌词中有“亡人死了好有福,睡了一副好板木”。总把老人死去当做一件喜事,邀约乡邻来家歌舞相庆。
5 “撒尔嗬”的起源寻溯
“撒尔嗬”的起源,历来众说纷纭。“撒尔嗬”流传的地区主要在清江流域及其附近一带,其舞蹈动作和唱词也较古朴,笔者认为它应是长期生活在这一带的古代巴人及其后裔创造的一种文艺形式。从跳“撒尔嗬”流传的区域与巴人迁徙活动的路线来看。
古史记载巴人为廪君之后,源于清江的武落钟离山( 即今湖北长阳县内) ,是一个勇猛强悍的部落,曾在清江流域渔猎生息了一个时期,曾在清江上的盐阳、夷城等地建立过原始部落联盟,以后沿清江西迁入川建立巴国,鄂西境内出土的虎钮錞于、巴氏剑、巴氏钲等大量的巴国文物,都证明古代巴人在这一带有过大量的活动,利川和恩施境内有巴蔓子和巴大栅王墓,同时,鄂西的清江沿线的长阳、巴东、鹤峰、建始、宣恩、恩施、利川等县市的明、清县志都有过关于巴蛮土夷的记载。而跳“撒尔嗬”正是在长阳、巴东、建始、鹤峰、恩施的清江沿线流行。魏晋南北朝时有书记载这里的土民“父母死……打鼓踏歌,亲属饮宴舞戏。”唐宋间亦有史籍载记曰: “巴氏祭其祖,击鼓而祭,叫啸以兴衰”,“蛮夷信鬼尚巫,伐鼓踏歌,以祭鬼神。”清纂《巴东县志》就曾记载“巴东前后八里,后四里( 即清江南) 古为蛮夷,椎髻侏语,信鬼尚巫”,“后四里本土蛮之馀,多杂弊俗。而哭友一节,可谓独得。”“旧俗,殁之夕,其家置酒食邀亲友,鸣金伐鼓,歌呼达旦。或一夕,或三五夕。”据古史记载,曾在鄂西生息过的巴人,死了老人,合族不悲,且把它当做欢乐的喜事,举办“白喜”,“伐鼓踏歌”,“其歌必狂,其众必跳”,合族举庆,以祝其功,这在当时当地的汉人是不会这样办的,就是当时当地与土家相邻的其他少数民族,他们也有歌哀的形式,但与土家作为“白喜”来跳丧鼓庆贺还是不同的。
“撒尔嗬”舞中至今仍残留着古巴人“战舞”的遗迹,如“跳丧”、“摇丧”、“四人穿丧”、“践丧”,晃臂穿肘,踢踏耸肩,它是古代巴歌巴舞的再现。殷末,巴人参加了周武王伐殷的联军,打得众多的殷军投降起义,使商纣大败而亡。正如《华阳国志》记述: “巴师勇锐,歌舞以凌殷人,前徙倒戈。故世称之。
武王伐纣,前歌后舞也。”所以,“撒尔嗬”的战舞很可能就是巴师临阵杀敌前的“军前舞”,用以振声威,鼓士气。巴人虽是个勤劳勇敢强劲的部族,但巴人的军事舞乐至今还保存在其后裔土家族之中,在生产、生活和斗争中继承创新而来。土家以简单、原始、古朴的舞踏动作表现了他们祖先同大自然、同野兽、同危及本族利益的敌人作斗争的经历和功绩。在劳作、战斗之余,他们聚集在岩穴里、丛林中、木棚竹隙下,围坐在篝火旁,拍打着巴掌,敲击着兽皮鼓,跳起粗犷的原始舞蹈,唱着奔放的高腔,以后又逐渐演化成固定程式的巴人舞,用于狩猎者劳作间歇息中的娱乐,用于械斗阵前的“军乐”,用以祭祀死者,祭祀祖先的祭仪,如“猛虎下山”这一动作,被看做很神圣和庄严的仪式,不轻易上场,只有在“撒尔嗬”舞场最后或高潮时才由几个德高望重的舞者跳出来。跳时,围观者口里都要帮着发出“嗬,嗬”声,因为巴人以白虎为图腾,当地人一直把虎称作“老巴子”,把白虎当做祖先来供奉,这大概与相传廪君在西迁途中于白虎陇( 白虎坡) 化为白虎有关,起初这一小节可能是专为祖先廪君之死而跳的,其子孙相沿,就在土家族中传承下来。
古代巴人与中原联系是密切的,巴人参加了联合伐纣的战争。《尚书·收誓》就记载过西南少数民族参加伐纣的八旅是“庸、蜀、羌、髭、微、卢、鼓、濮”,据左思《蜀都赋》“( 蜀) 于东则左绵巴中,百濮所充”,而巴人就是“百濮”少数民族群团中的一支。巴人带着自己独创的巴舞随军参与了伐纣之后,为周武王所赏识,周以之为“大武舞”,后来秦灭巴,刘邦定三秦,巴舞又得到了刘邦的赏识,刘邦“乐其猛锐,数观共舞”,令乐师学习巴人舞的动作,宫廷乐队习之为“巴渝舞”,从民间搬到宫廷,并载入国家乐典。
《华阳国志·巴志》载: “……阆中有渝水,赛民( 即巴人的一支) 多居水左右”“( 巴) 有濮赛……夷延蛮,天性勇猛,初为汉前锋,锐气喜舞,帝善之曰: ‘此武王伐纣之歌也。’乃令乐人习之,今所谓巴渝舞也”。《太平御览》卷五七四引《三巴记》:“阆中有渝水,赛民锐气喜舞,高祖乐其猛锐,使乐人习之,故名巴渝舞。”《晋书·乐志》: “汉高祖自蜀捋定三秦,阆范因率赛人以从帝为前锋,乃定秦中,因封为阆中候,复赛人七姓,其俗喜舞,高祖乐猛锐,数观其舞,后使乐人习之……‘巴渝舞’”。
《随书·音乐志》: “盖汉高祖自汉中归,巴渝之兵执仗而舞也……”《晋书·乐志》: “巴渝舞,舞曲有矛渝,本歌曲; 安弩渝,本歌曲。”“黄初三年,又改巴渝舞曰昭武舞。”从上述确实可信的记载中,可以看出: 巴人由鄂西迁徙入川,建立巴国,巴舞成为巴人的“国舞”。巴国灭亡后,刘邦使宫廷乐队可巴人舞蹈,巴人舞不仅继续在巴间流传,而且在宫廷演出,被命名为“巴渝舞”。古老质朴的巴人舞,编为巴渝舞后,仍具有原来的一些特点,《汉书·礼乐志》载: “巴渝鼓员三十六人”,且在表演巴渝舞时,演员要披盔甲,持弩箭,口唱巴人古老的战歌。杜佑在《通典》卷一四五中称: 巴渝舞“本歌曲四篇,其辞既古,莫能晓其句度。”[4]看来,巴渝舞在表演时,还是使用一种中原夏人听不懂的巴人语言唱腔。当然,巴舞也仍相应地在民间流传。如唐白居易《郡中春晏·因赠诸客》诗中: “蛮鼓声坎坎,巴女舞蹲蹲”的诗句就说明了这一点。
总的说来,巴渝舞是由巴人舞演变而来的,而“撒尔嗬”则是保持了巴人舞的原始形态和土家族传统的体育艺术形式,一直保留在其后裔民间,逐渐发扬并日益壮大起来。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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