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体系》一书是鲍德里亚对物向符号转变进行研究的著作,也是对物与人关系进行研究的著作。在导论中鲍德里亚就指出物理学意义上对物的分类不能满足人对物的真实生活体验以及人对物功能性需求以外的其它需求问题,他说: "我们分析的对象不是指以功能决定的物品,也不是为分析之便而进行分类之物,而是人类究竟通过何种程序和物产生关联,以及由此而来的人的行为及人际关系系统。"[1]( p2)因此,可以说物与人、人与人的关系是鲍德里亚对物进行研究之外的又一个重要目的,它构成了物的符号化研究过程始终。下面就来具体分析鲍德里亚在《物体系》一书中对物人关系的论述。
一、物的功能化解放为中心的异化
以功能化为中心的物人关系主要包括物从传统向现代化转变过程中的物人关系状态、以气氛价值为中心的物人关系状态以及以能源解放为中心的物人关系状态。
1. 以功能化和便捷化为中心的物人关系,主要指的是物由传统向现代化转变过程中物在功能上为了迎合空间大小而发生的变化以及由此而来的物人关系变化。
例如传统家庭结构中每个房间、每件家具都有特定的用途,它们相互联系,参与着共同的道德秩序并凌驾于空间秩序的整体性中。这种道德秩序是对布尔乔亚父权体系的回应,每个空间每件家具隐指家庭细胞中的每个人,而其中核心部分就是象征权威的父权体系,空间中每件物品都不能扰乱这一道德秩序。每个人都是各个家具结构在官能上的平衡凑合,他们与物件紧密相连并通过物这一中介与整个家庭联系起来。"在这个私人空间里,每一件家具、每一个房间,又在它各自的层次内化其功能,并穿戴其象征尊荣---如此,整座房子便圆满完成家庭这个半封闭团体中的人际关系整合。"[1]( p13)在这个特别的空间里,"家具和物品的功能首先是作为人与人关系的化身,并且要居住它们共享的空间,甚至要拥有灵魂。它们生活其中的真实向度受到它们所要表达的道德向度紧紧束缚。"[1]( p14)但随着个人与社会及家庭关系的转变,家具的风格也跟着转变,这主要是由贫穷而为节约空间使得物品在功能上能够自由的伸缩、折叠、消失和出场。床可以隐身为软垫长椅,桌子可以折叠以及能够收缩进墙内的壁橱等等。这些功能上的便捷化反映了空间的缺乏,传统家庭结构的内在封闭性和组织性的逐步解体。因为物在这里已经不再象征道德上的禁制,人与人的关系也变得自由。但这种功能化的演变只是使物摆脱了束缚,而不是真正的解放,因为这只代表物的功能解放而不是物自身。相应地,人也只是作为物使用者阶段的功能人从传统家庭结构中解放。
然而,正是物在功能上的自由使得人做为新型居屋者能够实现对居屋空间的布置和操弄。他们操控空间的布局和陈设,担任室内气氛活跃情报的提供者。广告中量身定制您的私人空间和以您的个人品味及个性来添置物品,这套人性计划提供给室内陈设者一个自由操弄空间的合理化通路,它实际上显示的是人在物的功能化自由阶段成为摆设人。因为当人在尽情操弄家具组合和摆设的时候他既非物主也非单纯的使用者。
在布尔乔亚家庭结构中,人通过物紧密联系与家庭,在纯功能解放的现代化阶段,人随着物的功能自由化而解放为功能人。而当人与物都不再被传统家庭结构的道德秩序所束缚的时候,人与物的关系遂成为一种摆设游戏的关系,人在这里也是一种摆设人。
2. 气氛是相对于摆设,它是物人关系的另外一个向度,气氛总结了整体的室内体系结构。在这里鲍德里亚谈到了色彩和材质对气氛产生的影响以及人在这种气氛结构中的特点。鲍德里亚认为色彩和材质同物一样经历从传统向现代转化的过程,它们的共同特征就是摆脱道德秩序趋向于自由化和抽象化的存在使得结构的重新组合成为可能。在传统阶段色彩具有心里和道德上的暗示作用,在布尔乔亚的室内,灰色、淡紫、石榴红、羊毛色都被转移到法兰绒、呢绒、缎子上,黑白灰是尊严、压抑和道德地位的典范。每个色彩都可能固定在其一特定家具物件之上,这时的物品并不够做一个自由的价值存在。改变是在经过好几时代之后随着物的功能化解放,色彩也为了工作的便捷和效率为目的,白色是外科手术及纯洁无暇的颜色,厨房是蓝色或者黄色。而色彩真正的解放则是人们生活气氛的改变,这主要来源于工作的闲暇、假期的自由性和随意性。"一些自然环境的替代物---其实也就是假期的世界( 篷车、帐篷、各种配件) ---在生活中被当做模范及自由的场域,而且也就是在这里,鲜艳的色彩、塑胶的材料、器具的短暂用途等倾向开始得到肯定。人开始是把他的家移进自然里,结果却是休闲里的价值和自然的理念被移入家中。"[1]( p37)这种"自然的理念"是指物品走向休闲的世界,自由和无责任感注入色彩和材质的形式中。同时,色彩这种短暂的解放很快又被体系收回,在自然的体系里它们只是自然的引申,其本能的价值并没有得到展现。因为色彩自由性、抽象化要进一步地体现在气氛价值中以使气氛结构的游戏组合成为可能。"在气氛体系里,色彩只尊重它自己的游戏,摆脱了外在拘束、道德考虑或是自然,只在回应一个命令: 气氛的演算。"[1]( p37)色彩的气氛价值就是说每两种色彩都可以自由组合、搭配或调和以制造色调的对比。它们不再强调个别事物而是要和整体的气氛结构相协调。在选择颜色时,要考虑的问题有墙的大小,门的形式、家具是古典或现代、欧洲风格还是异国情调。座椅的灰和墙壁的白要相互协调以构成冷暖色调的平衡,蓝色可以和灰色搭配,但只有某种蓝可以和灰色搭配,这并不是两种颜色搭配的问题,而是冷暖色调协调的问题。大片的蓝切过暗白的天花板"整个室内组合都要有暖冷色系对比,并参考结构与家具外形做调整。"色彩的调和来自自有系统的更替并回应气氛体系的需求。
除此之外,材质也有着类似于色彩的演化过程,如今的木材、石材、金属等让位于水泥、树脂、乙烯等。全橡木是一种怀旧的气息,合成材料代表材质摆脱了以象征主义而走向多样的造型可能。同时,在与色彩的组合中实现了体系对气氛价值的需求。色彩和材质在回应气氛结构时变得机动性和抽象性,玻璃就以最高度的方式体现了"气氛"的根本暧昧,它亲近又遥远,生活于花园之中,充分享受四季迷人之美又不必舍弃室内舒适设备,这一新版人间天堂乃是大量装有玻璃房子独有的特权。
重要的是气氛性室内的目的使得生活于其中的人们和构成它的物品一样实现着热力和非热力的轮换,"亲密感和距离感的交替。不论是朋友或亲戚,家人或顾客,总会维持某一特定关系,但此一关系却必须是机动和'功能化'的……各种关系,也要能够自由交换。这便是功能化的关系,欲望不在其中作用: 欲望被解员,以促成气氛之构成。"[1]( p45)在气氛性室内人与人的关系围绕气氛而重新组合,他们的主体性被取消而成为气氛人。
3. 能源解放的后果。以劳力简省为目的使得以工作为核心的普遍手势逐渐转向以操作为核心的普遍手势。就是说在现代,人的大部分工作都由机器来完成而人则是完成对机器的操控。传统劳力实现了人和生产工具的完美结合,镰刀、篮子、耕犁等完美地配合了人的身体和劳力,人通过物而使得自己融入于这个世界和社会结构中,物也因人的劳力而实现其作用。物与人的相互关系表现为人不能不异于物,物亦不能不异于人。但是,以人的劳力为全部工作的中介,又总会妨碍生产力的发展,因为人力不能实现又必须通过能源的解放来完成。同时,"透过能量的遥控操作、储存、计算,人和物才能被带入一场新颖客观的辩论,进入一个充满冲突的辩证关系……"[1]( p49)物通过能源解放朝向它的真理迈进,成为多样功能性的存在,这也意味着人的劳力将要面临的后果。
(1) 能源解放所带来的第一个后果,就是出于实践中人的手势动作的衰竭。汽车、家电、暖气、照明都只要求最低限度的能量参与,居家世界的遥控、按钮、杠杆、手柄等有时只要手或眼的简单操控,也许只是光电、声控、感应,只要人能够出现就够了。它们取代了压力、敲击、体能的平衡、力气的分配和手法。从前操控物需要人全身的力量,而现在则代之以手脚的接触、视听的操控。人在这种操控中同物一样成为抽象运行程序中的一个环节。然而,这种简化的操控又是必要的,因为在技术更进中,保留简单的手势和视听等最低限度的操作可以使力量的抽象化具有意义。此外,"因为人至少需要一个纯形式的参与来向他自己担保他的威力的存在。"[1]( p50)就这一点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但不是针对技术的良好运作,因为更进步的技术有一天可能不需要这些手势。这说明在能源解放中人不得不通过简单的操作来证明自身的存在,而这种简化的操作还是通过技术的不完美来实现,他在整个实践中的地位变得无足轻重。
(2) 除此之外,能源解放的另外一个更为严总的后果就是"演剧式异化",它来源于功能分割本身所招致的抽象后果。面对技术物这一新的操作场域只有一个抽象的不直接作用的智性才能够适应新的技术结构。因为,随着技术的更进以及操作的不停改变,使得人必须去适应技术物的结构特征。他们的行为举止都要受到技术物的操作方式、运行规律而改变( 例如,工作日夜颠倒的工人) ,这使得人比物品更不逻辑一致。洗衣机的形式和运作与要洗的衣服布品间没有任何关系,它们运作以分钟计算,水在其中是携带化学去污产品的抽象运输工具和传统的捣衣棒或水桶的操作更本不同。各个技术物品倾向独立于人的干预,彼此间相互组织并在简化的实践中相互反射,"人在其中责任不过是施行机械化的操作,而此以责任,有一天机器甚至都可以自己承担。"[1]( p52)人自身的劳动在这种机械化操控中被分割并且面临随时被取代的可能。"物品不再被一个由手势构成的剧场围绕,在其中扮演角色,今天,它的目的性的极度发展,使得物品几乎成为一个全面性程序的主导者,而人在其中不过扮演一个角色,或者只是观众。"[1]( p55 -56)在这里鲍德里亚讲述了一个故事大致的内容是: 一位魔术师做了一个自动木偶,这木偶动作完美、柔软自然,当魔术师和他的木偶同台表演的时候,观众反而区别不出谁是真人,谁是木偶。于是魔术师被迫将自己的手势机械化并以极高技巧使得他自己的外表产生轻微的破绽。与其让观众因为长期分不清谁是木偶谁是真人还产生焦虑,还不如把人当做机器,把机器当做人。这则故事意在指出面对人所制造的完美机器,人只有将自己解体,将自己机械化,变得失去功能。
二、以自动化和个性化为中心的异化
1. 物技术上的自动化和个性化所带来的异化其实指的就是物的技术歧流,而技术歧流完全是因为人的实际体验不同所导致的个性化需求延伸到物身上。在这里,鲍德里亚首先指出古物和收藏的去功能化,它们和别的物品的不同之处就是无用之用和记号性。"它使得文明人去寻找处在他们自己的文化系统的时空边缘的记号。""而那些发展落后的社会的人们正好相反,他们的文化吸收却是朝向工业社会的产品和记号。"[1]( p86 -87)出于对身份和地位的追求,人们总是将这些缺乏投注到物品身上,野蛮人抢着要一块手表或一枝钢笔,他们只作为比较不受优惠的社会阶层或'原始人'在追寻一种文明的记号。'野蛮人'的这种对文明记号的追求是由科技的现代性来保证,与他们相对的则是怀旧的'文明人',他们追求的是出生的真确性。他们想要成为有头有脸人物的后代,一个由家族传承下来的恩宠就是他们标示贵粗身份的姓氏介词。祖传的高贵性弥补了现代物品的提早过时。他们这两种阶层的拜物教所追求的东西各异,但情况则是相同的,发展落后的'野蛮人'追求技术产品身上的威能,而已经拥有技术的'文明人'
对地位的追求则是被神化在,神话学物品上的出身。他们都将自己的理想寄托在物身上"血统、出生和爵位如今已经失去了他们的意识形态价值,物质性的记号才具有表达卓越的任务,摆设品、珠宝、技术品,不论时代,也不论国家。"[1]( p95)鲍德里亚所谈的拜物教反映的是人对自己所欲望形象的投射,物品真正意义就是一面镜子。"它所反射的形象只可以连续出现,而不会互相抵触。这是一面完美的镜子,因为它不反射真实的形象,而反射出人所欲望的形象。"[1]( p104)物品对人心里欲望的投注,"它永远是一个有绝对特殊性的物品",它的特殊性来自通过这个物品,人能够认识到他们是一个绝对独一无二的存有,因为人们所收藏的永远是他们自己。
2. 自动化主义所带来的异化。自动化主义认为不靠外力而自己行为。在技术完美的物品身上,物人间的钩链被取消,人投射在自动化物品身上的不再是人的手势能量、需要和身体形象,而是人意识上的自主性、操控力、个性化以及人的人格意念。自动化把自己标示为物品中的极致表现,仿佛是一个功能的超卓状态,并和人格的形式超越性相关联,它过度的人性化是对人的形式本质和潜意识欲望做出的加倍指涉。自动化是个性化在物品层次的梦想实现,它是技术部分最完满和卓越的形式。人和物之间的个性化关系便是透过这种边际性的分化作用来进行,就是人在实践中产生的个体性需求投注物品身上,而使得物品拥有技术上的个性化特征。人与物的联系通过这种技术的个性化来完成,不论物品的作用方式究竟如何,我们都会把它当做是我们自身的作用方式。不论哪一种效能模式,我们都会把自我投射其中,即便它的模式荒谬如"玩意儿",但就因为物品是荒谬的,这便形成了一个魔幻又滑稽的论断即"总会有用".这种由单个个体体验的差别而生产的物品,它非物品本质结构,这使得物品承受着和人一样的奴役,那就是具体的结构程序和技术的客观进步所受到的阻碍、歧流和退化。技术物的歧流已经严重地侵扰了它的结构性部分,而技术异化或者说物品的功能神话的背后,实际隐藏的是对我形象的执念,人的个性化丰产背后更倾向功能失调而非功能成长。
三、以符码和地位逻辑为中心的异化
1. 由体系所操控的选择。人对自我形象的执念和对个体存在感的渴望使得他们将自己的对权威、身份和地位的渴望寄托在物身上。一个人在杜邦勃店里买了一整间用胡桃木做成的家具便是觉得在实现自己的梦想并认为这是一种社会地位的上升。他通过报刊杂志、电影电视知道在市场上存有"和谐的""功能化"的室内,但这对他来说又是一个奢华显赫的世界。因为金钱上的因素,被毫不容情地排除在外。他想要成为主体的要求,使他把自己形成经济所要求的客体,就是说在供以选择的个性化商品面前它想要成为主体要求的心态其实早就为社会经济体制所过滤和拆解并被整合到工业生产的秩序当中。没有一件供人消费的物品是以单独的类型出现的。工业社会里"先验"地被赠送了一种东西,仿佛集体性的荣宠和形式自由的记号。那便是选择,在这种可能性的基础上,建立了"个性化"的程序,因为提供了不同的变化以供选择,购物者才能超越购买的严格必要性,而个人地介入更进一步的层次,不论是自愿还是被迫,我们所拥有的"选择自由"强迫我们进入一个文化体系之中。如果我们把它当做一种自由来感受,那么我们比较不会感觉到它是一种强加在我们身上的东西。选择这辆车而不选择而不选择另外一辆,做出选择者或许它当做个性化来体验,但做出选择这个事实本身却使选择者进入了经济体制之中。选择某样物品以使自身和他者区别开来,这一单纯的事实就是一种社会服务。
此外,物品身上的过去、现在或是异国情调其实是有社会向度的,它们代表文化和收入。在个性化的消费行为里,那些特定的差异是以工业的方式生产出来,个人所能做的选择早就被僵化了: 所剩下的只是一个凸出个人的幻象。因为想要加上一些可以令它具有独特性的元素,人的意识便物化了自身,活的选择体现在死的差异中。地位的晋升只是一出表面上扮演的剧目,因为所有的差异早就被整合在系统里。这种在极大部分消费者的实际体验中,被当成是一种自由,只有在批判的目光中这个自由才会显示出它只是形式上的自由,因为表面的差异还是真实的,没有一个需求理论能够将一个买了花式垃圾桶的人或一个买了抗磁性刮胡刀的人将某一实际体验放在另一个之前。并且也不能对这种需求进行道德上的评价。
2. 新的不平等。由于所有的物品都遵守同样的"功能化"要求,于是便建立起表面上的平等。但这种文化地位的纯形式民主化过程,隐藏了更严重的不平等。它影响了物品的现实地位,比如它的技术品质、实质寿命、模范的特权地位不再由体制来保障。如果把模范当作一个系列可以追上的理想目标,那就错了,因为所拥有的物品,只是把人们解放为拥有者,它们把人们拖向了去拥有其它物品的不明确自由当中。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一个物品的梯级上前进,然而这种晋升是没有出路的,它本身就是在供养模范无法接近的抽象性,因为模范在根底上只是一个理念。消费社会最后的结局就是消费者本身的功能化,在一个整合的更紧密的社会中,个人不再以拥有物品的来相争,而是在每个人的消费中为了去达到自我实现。
物品在过去一直都构成一种识别的体系,我们的社会特点在于所有其它定位体系都被逐步地吸收,只有"地位"符码一枝独秀。它依社会环境和经济程度多少来建立,在一个每天有数百万人擦肩而过却相互不认识的社会里。地位符码满足了知晓他人的一个必要的社会功能。地位符码的普遍化、效能等的代价是语言的彻底简化、贫乏化,几乎不可逆转的退化,所以的人都以他拥有的物品来决定其地位。
消费是一种建立关系的主动模式,不止是人和物品间的关系,也是人和集体与世界的关系。它的意义是一种符号的系统化操控活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物品之中并透过物品自我完成、自我消解,而物品成为人和人关系必要中介者,而且很快地又成为它的代替记号。
参考文献:
[1]鲍德里亚。 物体系[M]. 林志明,译。 上海: 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