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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构主义大师阿尔都塞杀妻与被弑

来源:学术堂 作者:韩老师
发布于:2014-10-17 共3501字
论文摘要

  一九八○年十一月十六日,巴黎古老的乌尔姆大街注定不得安宁,这里盘踞着一所几乎与法兰西共和国同龄的精英学府 :巴黎高师,但是这次袭扰这象牙塔内数百年静谧的既不是叱咤风云的学术巨人们在高谈阔论,也不是手持红宝书的未来大师们在高喊“挺进索邦”( la Sorbonne),而是一桩既干净又肮脏的谋杀案 :埃莱娜,结构主义大师阿尔都塞的妻子,被哲学家丈夫掐死在巴黎高师的寓所中,据说她“一动不动,神色安详,她睁开的双眼凝视着天花板”(《来日方长——阿尔都塞自传》,20 页,下引此书只注页码)。说它干净是因为杀人犯是位爱智者,阿尔都塞就好像诗人顾城,即便你只是瞥过一眼他那天真的诗歌,都无法相信他的双手会沾满妻子的鲜血,更何况阿尔都塞是享誉世界的结构主义哲学家,无数高师学子的精神领袖。

  说它肮脏则纯属个人的厌恶,原因就是他的自传《来日方长》,书中的阿尔都塞并不打算遵循卢梭所开创的自传传统,他的出发点不是为罪行忏悔,而只是迫切地寻觅答辩的机会:“我的全部要求,就是人们允许我答辩。”(19页)的确,被压在墓碑下的埃莱娜,尸骨已然冰寒,是对公众做出一个合理解释的时候了,他祈祷着能够像罪犯一样被公开地审讯,而不是作为精神病人被免予起诉并惹得众人腹诽。只有这样,他才能让人理解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独自彷徨的哲人。

  瓦莱里曾说过 :“没有任何一种理论不是某种精心准备的自传的某个片段。”可阿尔都塞的自传却是某种精心准备的理论片段。千万别忘了,阿尔都塞是位杰出的理论家,在他的眼中理论就像长矛一样可以挑起敌人跳动的心脏,无论对手是法共喉舌罗杰·加洛蒂(Roger Garaudy)还是英共哲学家约翰·刘易斯(JohnLewis),阿尔都塞的论战可谓是所向披靡,更不用提亚眠答辩时的阿尔都塞是多么英姿飒爽地舌战群雄。正是对论战的迷恋,使得阿尔都塞遗忘了爱人的悲剧,他披起好友拉康的理论外衣,为自己做起了精神分析。童年在阿尔都塞的自传中不是对于故乡的追忆,也不是对亲人的追思,它必须被精神分析学家的牙齿咀嚼一番才能留下芬芳。他在自传中吐露出母亲对早殇叔父的迷恋,而这种虚幻的柏拉图式恋爱又给小阿尔都塞带来一段不堪回首的童年记忆 :他的名字路易(Louis)是为了纪念他的叔父,在他看来,路易就是“他”(lui),“它的发音听起来就像在呼唤一个匿名的第三者,剥夺了我的一切固有的人格,并且映射着在我背后的那个人他……是我叔叔,我母亲爱恋的那个叔叔,而不是我”(44页)。多么娴熟的拉康派精神分析技巧,能指和所指在他的口中兀自滑动,拼命地狂欢。文字间流露的是他对母亲隐隐的憎恶,但他也并不可怜那个专制又蛮横的父亲,他讨厌家庭,一个虚伪的中产阶级家庭 :富裕、体面但虚伪、冰冷,从他的自传就不难理解其着名论文《意识形态与意识形态国家机器》为何要将“家庭”作为取代“教会”的头号 A.I.E(.意识形态国家机器)来加以批判。

  对童年的喃喃自语尚且只是把自传变成精神分析教科书的第一步,没有力比多的精神分析是不完整的。于是,他回忆起少年时阳光映衬下的那条荷加斯曲线,女人这个能指开始不时地挑逗着他内心涌动不安的力比多。

  也许是我天资愚钝,难以领悟法国两性文化的精髓,所以对阿尔都塞充满了偏见。但是我仍坚持认为,阿尔都塞的随处留情实在不该是值得炫耀的资本。那个跟随了他一辈子的埃莱娜,只不过是他生命中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即便不算上那个在大海里差点与他做爱的女宾,以及企图占有他的护士和翻译,他至少还有两个名副其实的女友 :“瑞士的克莱尔”和“意大利的弗兰卡”。他衷心希望女友们能够和睦相处,此时的阿尔都塞就仿佛君王一样被嫔妃们众星捧月。埃莱娜还算是“幸运”的,她终究在一把年纪之后嫁给了这颗睿智且英俊的大脑,陪伴他直到滑向癫狂的深渊。然而,这赤裸裸的自传从一开始就埋下了辩解的伏笔 :“我就在其中认识自己,而且我想别人也能在其中认识我。”你还能去责怪这么个真诚的他么?可是,这些对于过往人生的回顾就像闪回的电影片段,画面冷冷的色调隔绝了温馨和甜蜜,既没有对妻子不再的叹息,也没有对伉俪情深的眼泪,有的只是解释、苍白的解释。阿尔都塞似乎忘记了自己最喜欢称引的马克思箴言 :“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也许他深切地明白,埃莱娜一去不复返,一切为时已晚,还是赶紧解释世界吧!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是,对解释的迷恋让他怠惰,让他成为带着小资情调的哲人,也让他最终被心爱的学生精神弑父。

  通观整部自传,除了对亲人和埃莱娜的回忆之外,剩下的就是对朋友、学生的回顾,对那座精雕细琢的象牙塔的眷顾。虽然,他的得意门生巴里巴尔(Balibar)并不相信撰写自传时的阿尔都塞仍然足够清醒到能把学术界的点点滴滴真实地还原 :“在我看来,它是一九八五年的精神状态下,依据当时的各种倾向而事后臆构的。

  它不符合我所保留的记忆,不符合我对错综交织的各种理论倾向和政治期望的记忆”(《保卫马克思》,17—18 页)。真真假假虽不可知,但至少可以确定,阿尔都塞最赞赏的学生既不是与之合着《读〈资本论〉》的巴里巴尔,也不是第一次担任凯门鳄(ca man 是高师学生对辅导老师的称呼)时辅导的学生米歇尔·福柯,甚至不是那个有着一派大师风范的德里达。而是一个叫作雅克·朗西埃(JacquesRancière)的学生,他虽然也参与了第一版《读〈资本论〉》的写作,但却在袖珍版出版时被阿尔都塞删除了他撰写的文章。之后不久,朗西埃公开宣告精神弑父——发表了全面批判阿尔都塞的着作《阿尔都塞的教训》(La Le on d’Althusser, 1974)。自传中可以看出朗西埃的名字是如此频繁地在阿尔都塞的笔尖下跳跃,他对朗西埃的褒奖也丝毫不加掩饰 :“在朗西埃讲过之后,一切都来得容易了,道路已经打开,并且很广阔。”阿尔都塞这句话所评价的是朗西埃在“读《资本论》小组”的发言,他第一个发言,几乎引导了整个讨论会,阿尔都塞也没有给其他任何人哪怕多一句话的评价,更别提褒奖。

  也许,他对爱徒的精神背叛一直都耿耿于怀,所以念念不忘,他认为朗西埃之所以公开决裂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五月风暴”过后自己选择留在法国共产党,并且劝说其他人也不要退党(对此他表示自己很冤枉)。但是,通读朗西埃的着作就会知道,绝非这么简单,或者说有些捕风捉影,也并不全错。朗西埃之所以精神弑父,恰恰是因为阿尔都塞背叛了阿尔都塞主义,他最终放过花费毕生精力来批判的意识形态国家机器,或者说他已经成为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同路人,他是教授、哲人,高高在上、冷漠地看着平民看不见的远方,为人类制定未来的航向。这不是朗西埃所希望的,他渴求的是那个高喊“永远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阿尔都塞,那个时时刻刻准备与工人阶级联合起来罢工、暴动的阿尔都塞。虽然,这一切不过是朗西埃自己的个人想象,因为阿尔都塞从来都只是个书斋里的战士,他一直都是在解释马克思、解释列宁、解释毛泽东。“五月风暴”毫无征兆地席卷了一九六八年的巴黎,这成了理论检验的绝佳契机,激进的阿尔都塞主义者高举毛主义旗帜成立了乌尔姆圈子(cercle d’Ulm),并最终组建了脱离法共的小团体共青联(马列),在浩浩汤汤的学运中向着索邦、向着工厂进军。阿尔都塞在自传中也提到了共青联(马列),他并不赞同,可也没有阻挡,更不存在他以为的朗西埃的指控——劝人不要退党。“五月风暴”之时,阿尔都塞恰逢精神病发作躲进了疗养院,而不是像萨特那样不但走上街头声援学生,甚至放下架子去采访那个乳臭未干的学生领袖科恩·邦迪。不少原本信奉阿尔都塞主义的学生仿佛看清了阿尔都塞的真面目,选择了公开决裂,例如,当代法国哲学家巴迪欧在当时就选择与老师决裂,但是并没有如朗西埃那般在老师心中掀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波澜。

  可悲的是,十几年后埃莱娜的死似乎最终成为朗西埃精神弑父诸多理由的一个注脚。朗西埃所谴责的阿尔都塞与法共及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苟合被证明是对的,这不但体现在阿尔都塞在犯下谋杀罪之后,巴黎高师校长对这位声名卓着的哲学家的有效保护,也体现在国家机器最终也为阿尔都塞铸造了一座固若金汤的围城,尽管城墙之内住着的被称为精神病人。其实阿尔都塞在自传中也曾无奈地叹息自己居然成为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受益者,但他也许并不知道,他的老师让·吉东在他犯下谋杀罪以后找到了雅克·希拉克,在他的帮助下成功地使得阿尔都塞被看成“疯子”而免于受到惩罚(贝尔纳 - 亨利·雷威:《自由的冒险历程》,400—401 页)。这位忙于解释世界的理论家最终变成了布尔迪厄所说的“统治阶级中的被统治阶级”,朗西埃正是为此选择了背叛。

  逝者已矣,无论智慧或癫狂,阿尔都塞也变成了落满灰尘的书卷,虽然他曾想着把自己的书连同埃莱娜都给毁掉,但这不过是病人的呓语,书籍终究会带着他的人生烙印留存于人世,这让我不由得想起如今唯一还有意义的事莫过于德里达在他葬礼上的致辞 :“重读他的着作直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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