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众媒介与恐怖主义的相互作用
(一)媒介是国家力量与恐怖组织争夺的重要领域
美国“9·11”事件之后,恐怖主义活动与媒介之间的关联问题,受到各国学者广泛关注。梳理恐怖主义发展历程不难看出,恐怖主义活动与媒介行为有着密切联系。虽然学者们对恐怖事件报道中如何管理媒介、是否进行信息控制等问题仍有歧见,但对恐怖主义活动与媒介存在“共生”关系这一观点,却有较高的共识。
①一方面,恐怖分子利用大众媒介进行宣传,向受众呈现血腥的恐怖袭击现场,制造紧张恐慌气氛;吸引国内外舆论的注意,乘机传播他们的诉求;打击目标政府的形象与威信,给政府施加压力。正如撒切尔夫人所言:恐怖主义需要传播这一生存的“氧气”。
②另一方面,由于恐怖袭击的突发性、冲突性、灾难性与强烈的画面感,恐怖事件一直是大众媒介追逐的猛料。一旦某个地方遭受恐怖袭击,西方媒体都会不遗余力开展全方位报道,以期提高收视率和影响力。据统计,1981 至1986 年,美国三大电视网报道恐怖主义活动及事件总共2000 多起,对恐怖主义活动的报道,超过对贫穷、失业、种族不平等与犯罪报道的总和。
③2001 年“9·11”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后,美国主要电视网都取消原有的报道安排,连续三天三夜对该事件进行直播。在此过程中,各大电视网的收视率都有明显提升,但也给美国社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消极影响。
④由此来看,国家力量与恐怖组织的较量,不单纯是地理空间的现实斗争,更是一场媒介世界的心理战。大众媒介已不再是一个置身事外的独立场域,而是国家力量和恐怖组织激烈争夺的重要战场。
(二)传播主动权问题的提出
当前中国学界研究媒介对策的思路,一是探索在遭遇恐怖袭击过程中,媒介如何进行信息管控?主要观点是如何通过立法等手段,控制有害信息传播,强化媒介自律意识等。
⑤二是讨论媒介在恐怖事件报道中的角色,强调媒介的社会责任,增加报道的人文色彩,以弱化新闻报道给社会造成的恐慌效应。
⑥毋庸赘言,面对暴力恐怖事件,控制有害信息传播对于危机处理有着重要作用,但在网络和手机等新媒介已经普及的当今时代,通过媒介机构来控制有害信息扩散,效果可能并不明显,甚至可能引发公众的猜疑与恐慌,使恐怖分子阴谋得逞。此外,无论是对大众媒介传播行为进行规制,还是媒介变换报道手法减少对受众的心理刺激,都属于被动应对的防御型策略。
国家力量与恐怖主义之间的斗争,永远都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激烈角逐,一味地消极防御只能激发恐怖分子实施行动的意愿。如果只防不攻,只会长期处于消极被动的地位;如果以攻助防,则有可能铲除恐怖主义滋生的土壤,实现国家长治久安。在信息传播的战场上,通过一系列措施,掌握传播主动权,分化瓦解恐怖分子的意志,打击恐怖分子的嚣张气焰,同时疏导公众的恐慌情绪,提振社会公众的信心,才能在与恐怖组织的心理战中取胜。
二、恐怖主义利用媒介的目的与特点
(一)利用媒介的报道制造恐怖气氛
美国反恐专家布莱恩·詹金斯指出,暴力只是达到目的之方式,而不是目的本身;它是一种针对观看者的暴力……旨在制造强大的心理恐惧效果。⑦恐怖分子的真正目标不在于暴力袭击受害者,而是希望通过暴力威胁,让社会公众感受到恐惧,进而影响政府的政策。如果没有大众媒介的关注,无论恐怖分子实施的袭击规模有多大,其影响力都难以达到他们预期的效果。从这个意义上说,大众媒介成为恐怖分子利用的重要工具。
为了通过媒介给社会公众造成心理影响,恐怖组织会对恐怖袭击的各种要素进行精心选择。比如恐怖袭击通常会发生在人们认为比较安全的场合与时间之内,因为在安全的环境中,人们的心理处于一种平和状态,一旦遇到极端血腥的事件,就会造成巨大的心理落差,引起强烈的情绪反应,⑧恐怖的感受就更为明显。以昆明“3·01”暴力恐怖事件为例,昆明远离新疆,社会治安良好,而且春节过后不久,又值全国两会即将召开。在这样的时间和地点,来自新疆的一伙暴力恐怖分子,对昆明火车站的人群实施恐怖袭击。经大众媒介广泛传播,这起恐怖事件给公众造成巨大的心理震撼,不可避免地将公众卷入恐怖氛围之中。
恐怖组织的一大伎俩,是给公众制造持久且普遍的不安全感。公众接触到恐怖袭击的信息之后,能够真切感受到威胁的存在,但又无法预知灾难将会发生于何时何地,恐怖分子将会采取什么样的方式,似乎危机四伏,人心惶惶,这种不安全感会像阴霾一样长期笼罩在人们的心头。
(二)利用媒介的关注传递政治或社会诉求
暴力恐怖犯罪的背后,是否具有政治目的或社会目的,这是区别恐怖组织与其他暴力犯罪团伙的主要标志。⑨恐怖分子制造暴力袭击事件,其目的不只是为了制造杀伤与破坏,更为重要的是想引起社会关注,使他们的诉求得以广泛传播。在此过程中,大众媒介一方面成为恐怖分子吸引公众注意力的工具,另一方面也是他们表达组织愿望与诉求的重要渠道。比如巴勒斯坦的哈马斯组织,不断通过制造自杀式炸弹袭击来引起世界关注,意图宣示以色列占据巴勒斯坦的非法性。
一些恐怖组织还企图利用传播技巧抢夺媒体议程,引导公众关注他们的生存状态和政治愿景,以获取社会同情与认可。比如“绿色恐怖主义”组织成员利用纵火、投毒、爆炸等极端方式,袭击各种所谓的“不绿色”场所,其暴力恐怖行为虽然受到广泛谴责,但恐怖分子却成功地将媒介议程引向生态保护和绿色生活方式等。
(三)利用媒介信息来激发恐怖分子的斗争意志
恐怖组织蛰伏于世界各地,彼此不一定存在密切的人际沟通,但可以通过制造恐怖事件遥相呼应,找寻一种特殊群体的认同感,从而铺开一张有形或无形的恐怖网络。
美国学者曼纽尔·卡斯特在阐述基地组织与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组织的关系时指出,基地组织和本·拉登只是这场运动的一部分,然而他们是恐怖分子组织的多元网络中的一种象征、一个主角、一个关键的节点;他们全部被一种对敌人的共同憎恨和一种代表伊斯兰殉教善行的共同信念所鼓动。
恐怖组织在实施恐怖袭击的时候,大多具有一种明显的象征性色彩。某地恐怖袭击事件通过媒介的传播,将恐怖分子的诉求与态度传播到世界各个角落,其他地方的恐怖分子可能视之为“英雄”,极端思维模式得到强化,激发他们不断实施恐怖活动的意愿。
三、媒介争取主动权的策略
反恐斗争中的媒介传播策略,是对敌心理战的一个组成部分,承担着缓解公众恐慌情绪和震慑恐怖分子的双重任务。
(一)保证信息供给安抚公众情绪
在遭受恐怖袭击之后,人们的心理承受能力急剧下降,对危险信息变得异常敏感,对相关信息的渴求程度也会急剧上升。如果政府方面不能及时提供权威的信息,将会进一步加剧恐慌情绪的蔓延。一些恐怖组织正是利用这种传播机制,大肆传播恐怖谣言,不断挑动人们的恐慌情绪。这种谣言的传播,有时还会引起次生的群体性悲剧。比如 2005 年 8月 31 日,饱受恐怖爆炸袭击困扰的巴格达市民,在举行宗教仪式时有人大喊“人弹”,结果引发严重的踩踏事件,伤亡人数超过千人。
因此,当恐怖袭击事件发生的时候,政府方面应该拓宽信息公开渠道,通过各种媒介渠道及时发布权威的信息,对人们的焦虑不安情绪进行安抚和疏导。比如“9·11”事件发生后,美国紧急事务局的官方网站,立即开设多种文字的专题栏目,不断发布各种调查和救援工作的动态消息,公布政府响应恐怖袭击事件的机构和行动列表,提供政府对个人、企业和其他团体进行救助的具体内容。美国紧急事务局及其他政府机构的官员,也密集地接受记者采访,解答社会公众的疑惑,为稳定社会秩序提供信息保障。
昆明“3·01”暴力恐怖事件发生以后,政府方面及时、准确地发布相关信息,对社会流传的各种谣言进行澄清,特别是及时公布案件侦破进展情况,使公众恐慌情绪得到较好的安抚,社会秩序迅速恢复正常。
(二)通过媒介信息震慑恐怖分子
在与恐怖主义的斗争中,采取强有力的震慑措施十分必要。“震慑”即震惊和威慑,主要是通过向敌人展示力量或某种对敌人不利的态势,迫使敌人屈服。
震慑强调掌握信息传播和控制的主动权,使敌人在压倒性的信息覆盖中,不得不接受心理渗透与心理瓦解信息的刺激和干扰。
媒介在反恐宣传中传递的震慑信息,首先应是政府打击恐怖主义的坚定信心。因为暴力恐怖行为是对人类尊严和社会伦理的无情践踏,恐怖分子是全人类的敌人,是不能容忍和宽恕的。对于恐怖组织及其成员,大众媒介要针锋相对,着力宣示政府绝不妥协并将严惩暴徒的决心。其次,震慑这种“心战”策略离不开“兵战”的配合。大众媒介要集中展示国家的反恐实力和反恐成果,形成打击恐怖主义的舆论高压态势,针对恐怖组织企图制造社会恐慌的信息传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三)介绍反恐与防恐知识
心理学认为,引起恐惧的关键因素,是人缺乏处理可怕情境的能力。因此,人们掌握一些反恐与防恐的知识,不仅能够提升自救能力,也能增强心理承受能力,使身处危机之中的那种焦虑得到缓解。
根据国内外的经验,大众媒介宣传反恐与防恐知识,应该注重两个方面:一是让人们知道在面临不同类型恐怖袭击的时候,如何减少对自身的伤害;二是让人们养成警惕身边可疑人物或可疑物件的意识,尽早察觉身边的危险,进而做到临危不乱。深受恐怖袭击事件困扰的以色列,一直重视大众媒介的反恐知识宣传,经常提醒人们注意身边的可疑物品,促使人们养成对可疑爆炸物的高度警觉,以及随时随地打电话报警的习惯。
更为重要的是,大众媒介对反恐与防恐知识的宣传,能够激发人们与恐怖分子作斗争的积极性。各国的反恐经验表明,公众向政府及时提供有关信息,是政府赢得反恐斗争胜利的重要举措。大众媒介的反复宣传,不仅能让人们具有简单预防和应对恐怖袭击的能力,还能号召大家携起手来,与政府机构一道防范和打击恐怖分子。
(四)分化恐怖组织的凝聚力
中国传统军事理论强调“攻心为上”的原则,以各种计策分化敌方阵营,消解敌人战斗意志,不战而屈人之兵。当今社会,利用大众媒介主动地向恐怖组织传递相关信息,促使其组织成员发生内讧,从而瓦解分化恐怖组织。
对于恐怖组织的核心成员和胁从分子,可以通过媒介有策略地进行政策宣导,既让他们了解自己行为对社会的危害性,又让他们明白只有脱离恐怖组织、停止各种违法活动才有生机与出路,不断削弱恐怖组织的团队意志,分化恐怖组织群体。
对于恐怖组织盘踞地区的普通民众,通过大众媒介的报道,揭露恐怖分子暴行以及对本地区、本民族造成的严重伤害,特别要将恐怖主义与宗教信仰区分开来,让普通民众认识到,任何暴力恐怖行为都是反人类的,是不得民心的,从而铲除恐怖组织滋生的土壤和条件。20 世纪 90 年代末,在俄罗斯军队围剿车臣武装的时候,媒介反复强调俄罗斯政府的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把恐怖分子彻底消灭;同时宣称政府不是在与伊斯兰教徒而是与恐怖分子作战。这种将恐怖分子与车臣民众及伊斯兰教徒区分的信息,对于缓和当地民族宗教矛盾很有好处。
四、结语
在反对恐怖主义的斗争中,大众媒介有时可能会不自觉地成为恐怖组织利用的工具,最终使国家和民众利益受到损害。因此,大众媒介要不断完善应对恐怖袭击事件的报道预案,利用各种宣传心理战策略,把握信息传播的主动权,更好地配合国家反恐战略,维护国家的长治久安。
参考文献:
①邵培仁:《恐怖源于媒体? ———媒体恐慌论介绍及启示》,《新闻记者》2007 年第 6 期。
②何晶:《从国际传播的角度审视恐怖主义》,《国际新闻界》2003 年第4 期。
③[英]苏珊·卡拉瑟斯:《西方传媒与战争》,新华出版社 2002 年版。
④穆木、若莳:《面对恐怖袭击事件的境外媒体》,《新闻记者》2001 年第10 期。
⑤王小涛:《浅谈反恐行动中的媒体管控》,《理论界》2010 年第 4 期。
⑥廖小菲:《面对恐怖,媒体应该做什么》,《传媒观察》2004 年第 11 期。
⑦胡联合:《当代世界恐怖主义与对策》,东方出版社 2001 年版。
⑧孔祥库:《恐怖主义与反恐心理战略研究》,2005 年国防科技大学硕士论文。
⑨刘涛:《恐怖主义的定义与发展新趋势———兼论恐怖组织与有组织犯罪的合作》,《犯罪研究》2011 年第 5 期。
⑩刘涛:《环境传播:话语、修辞与政治》,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1 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