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迁移(reverse/backward transfer)即目的语对本族语的迁移和影响,隶属心理语言学研究的一部分,它不仅在语言学内部具有很强的生命力,同时也具有很强的跨学科性质。长久以来学者们更多地关注本族语对目的语的影响,却往往忽视了目的语或第二语言对本族语的反向迁移和影响,其实两种语言的相互影响并不单纯是语言层面的问题,更是两个社会群体、两种文化的碰撞与融合。在跨文化交际的过程中,我们既要坚持文化“本土特色”,又要加强外部语言文化的“认同”,这对培养我们对文化差异的敏感度、理解度和宽容度等方面都有积极的意义,也有利于在保持本族语主导地位的基础上提高跨文化交际的效果。
一、反向迁移研究综述
1957年结构主义语言学家Lado在《跨文化语言学》一书中指出,人们在使用第二语言的过程中有这样一种倾向,即把本族语言文化中的形式与意义迁移到外语及其文化中。Kellerman和Sharwood指出在语言习得过程中,特别是第二语言习得,母语会在语音、词素、语义等诸多方面对第二语言产生或消极或积极的影响。
随着迁移理论的不断发展和完善,研究者们开始意识到,不仅本族语(第一语言)会对目标语言(第二语言)产生正迁移或负迁移,反过来,目标语言也会对本族语产生影响和迁移,这种迁移研究长久以〗来被学者们所忽视。
Weinreich指出,双语使用者由于对两种语言拥有几乎同等的熟悉程度,反而容易在两种语言中出现偏离标准的情况,因此,语言干扰是双向的。
Jaspaert和Kroon曾经以荷兰人为调查研究对象,发现在其用荷兰语写成的信件中,大概有5%的开放词类受到其第二语言(英语)的影响。
2002年,Pavlenko和Jarvis对操俄英双语的使用者进行调查研究之后,指出第二语言在语义方面对第一语言会产生迁移,具体数据高达71%。2003年,随着Cook《第二语言对第一语言的影响》一书的出版,反向迁移研究才系统展开,反向迁移这一概念也正是在这本书中被系统地提出。
在中国,张京鱼和薛常明以语篇翻译为切入点,提出顺向翻译中二语对母语产生影响,并把这一现象命名为“二语效应”。徐志平从词汇、句法和语用三个方面,讨论了目的语对母语的迁移现象,他称之为“逆迁移”,进而为语言规划提供了借鉴和参考。
也有学者介绍了二语对母语迁移的理论依据,并深入剖析复合能力模型对反向迁移的理论指导意义,指出反向迁移具有积极的研究潜力。还有学者从文学创作的角度,提出了他国文化对文学创作的潜移默化的移入,为迁移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视角。
二、反向迁移的影响因素
根据Javis的观点,影响可迁移性的因素可以分为如下五个方面:第一,语言和心理语言学因素,包括语言的相似度、语言使用的领域、使用频率、最近使用周期、语言标记性、类典型性和语境;第二,关注程度、认知和发展因素,这包括认知能力的成熟程度、发展和普遍习得过程、语言学习的认知能力及对语言的关注度和语言意识;第三,语言经验和知识因素,包括习得者的年龄、习得年限、语言使用频率、接触语言的集中度、处于某种语言环境时间的长短、语言熟练程度和掌握语言的数量和顺序;第四,学习环境因素,包括接触语言的方式和对正式语言的关注程度等;第五,和语言使用相关的因素,包括个人语言、正式程度、说话人和任务类型。同时,他认为不同的目的、性格、语言知识、语言相关经历、态度和个体的心理素质都可以影响迁移的类型。这些因素不仅存在于正向迁移,同时也会对反向迁移产生影响,而且,各个因素的影响作用相互交织,不可分割。
三、跨文化交际中的反向迁移现象
语言迁移能够影响语言和交际能力的各个层面,包括语音、词汇、语义、句法和语篇语用等,对此学者们已经达成了共识。跨文化交际过程中,语言使用者对两种语言的掌握程度直接影响交际的效果,那么在这个过程中,交际者所习得的某种第二语言是否也会在这些方面对其母语产生影响,程度又如何?下面将从语音、语义、句法和语用四个方面对此进行论述。
(一)语音层面的反向迁移
语音学研究结果表明,人类的感知系统具有相当的灵活性和适应性,如果感觉输入和输出产生变化,感知系统能够及时做出调整。
Leather指出二语习得过程中,母语和目标语的听觉和音位设定具有重新调整的可能。这种现象只需简单对照即可发现,很多人在专门学习某一种第二语言之后,其母语的发音会与学习第二语言之前产生一定程度的变化,这种语音层面的反向迁移在未成年的习得者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
有研究显示,在一些浊音启动时间(VOT)测试中,当母语和目标语的浊音启动时间处于不同范畴,语言习得者第二语言浊音VOT值与母语和目标语的VOT值都不相同,大多数情况下,学习者的发音模式将停留在两种语言之间,形成僵化。这说明影响是相互的,并非仅仅存在于母语对目的语的迁移。类似的第二语言对第一语言在辅音发音方面的影响在法语对丹麦语、荷兰语对英语,及法语对英语和英语对法语的双语者中都有记述。有一点值得注意,在反向迁移研究中,语音切分方面的研究还很少,因为很少有语音替换,而大部分影响和语音的特点有关,比如送气与否和清音或浊音。但无论如何,语音层面的反向迁移已经足以影响到听者区别不同语音的能力。
(二)语义层面的反向迁移
反向语义迁移研究的成果表明,对于成人第二语言习得者,他们一样也会出现词汇方面的错误,而且这些错误很多都能够反映出他们第二语言在语义方面对其母语的影响。
Javis曾经对一位在美国生活了十多年的芬兰妇女进行专门的调查研究,结果表明尽管这位被试仍然继续使用她的本族语———即芬兰语,但是她第二语言的英语知识使她在和其他芬兰语使用者进行非正式交流时产生诸多错误,而这些错误正显示了英语作为第二语言对其母语造成的语义和概念方面的影响。因此,Javis认为第二语言的词汇意义并没有代替而只是增加了个体对第一语言中相应的词汇的知识。这种影响在语码转换现象中体现得最为明显,很多中国的英语学习者在第二语言习得过程中,常常会出现语码转换的现象,即在使用母语的过程中夹杂着或多或少的目的语词汇。经常可以听到这样的表达“我根本就不care你来不来,什么时候来,几点来。”“今天晚上有Party吗?”“我已经把sched-ule向boss汇报过了。”语码转换现象通常出现在特定的话语群体中,根据徐志平的调查,这类群体通常英语基础较好,例如高校年轻的大学生、外企员工以及频繁接触英语的知识分子等。
语码转换可以被看做是语义反向迁移现象,究其原因,一方面在于很多年轻的第二语言习得者接受了某种外语文化的融合与同化,把夹杂着第二语言词汇的话语看做时髦的象征。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很多第二语言词语所表达的意义,在母语中未必能找到完全与其对等的翻译,这也能体现翻译的不对等性,这种语境下的词语意义反向迁移不仅仅是简单地追求时尚,更弥补了母语的语义空白。
例如,汉语里“关系”一词在“他动用了一切关系妄图解决此事。”这个句子中,“关系”这个词和英语里的“relationship”并不具有同等的意义,因此,这种带有浓重社会文化内涵的词语已经被收纳到《牛津英语词典》,也完全有可能被母语为英语的群体所使用。
(三)句法层面的反向迁移
形态方面,Javis和odlin发现屈折词素的迁移即可以发生在母语到目的语,也可以发生于目的语到母语,即 反 向 迁 移,对 于 那 些 源 语 言 (source lan-guage)与受迁移语言(recipient language)具有相似词根的语言结构,反向迁移更容易发生。他们也曾进行过实证研究,对本族语分别为芬兰语和瑞典语的受试进行试验,结果表明形态迁移是真实存在的,并且不仅仅存在屈折词素的范畴,在语言理解和生成方面都可以产生反向迁移,这说明语言使用者已经不自觉地在语言的限制性词素方面建立了跨语言的联系。母语为汉语的外语学习者创造出来的诸如“高兴ing”、“难过ing”、“我正在吃饭思密达”等表达,似乎也可以体现出屈折词素从目的语到母语的反向迁移。
徐志平指出,句法方面的反向迁移可以在句长、定语和定语容量、中心名词等三个方面有明显的体现。除此以外,我们认为在语序方面反向迁移的影响也不容忽视,例如中国的英语学习者,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外语学习之后,往往会在语序方面表现出明显的“英语化”倾向,英语中的时间和地点状语往往放在句首或句末,例如they played football on thepalyground yesterday.因此我们常常能听到这样的表达“我想买件衣服去商场。”“他们踢球在操场上昨天。”这些“英式汉语表达”并不鲜见。“这正是二语习得者把英语语法规则运用到母语中的结果,随着英语在中国的日益普及,由于英语对汉语的句法逆迁移,汉语的语 法规则 将会发生更 多 更 深 刻 的 变化。”并且,随着目的语了解程度的加深,人们对于那些不符合语法的句子的容忍度也随之提高。
(四)语用层面的反向迁移
目标语对母语的反向迁移在语用的层面包括语言组织和形式方面的变化,例如,Shi指出在西方接受教育的中国大陆TESOL专家,更倾向于按照西方的学术标准撰写论文,无论是英语文章还是汉语文章。这些接受了西方正规教育的学者和专家在教学领域的种种表现也反映了语用层面的反向迁移影响,他们会按照西方学术社团的标准和模式制作课程的教学大纲、教案并且安排教学环节。
语用方面的反向迁移也包括习得者在言语行为、合作原则、会话含义等方面的转变。一些中国人在使用语言的过程中,过分强调礼貌原则,因此往往采用间接婉转的表达方式,这样的直接结果,就是会话含义的大量出现,这种交流方式在很多单语中国人中十分常见。随着第二语言习得的开展,很多以英语为目标语的第二语言习得者开始遵循西方在语用方面的合作原则,以一种较为直接和坦白的方式参与到对话中来,会话含义较之单语者较少出现。
另外对“礼貌”的界定不在单纯以委婉和间接为判断标准,转而尊重个人的隐私,注重个体的自我意识。
很多中国人对隐私和自我并没有明确的认识,对于单语交际者来说,他们不认为询问别人的年龄、婚姻状况、收入情况有何不妥,但是这些问题在很多西方人看来却属于典型的隐私问题,因此,在西方社会,很少有人会对别人说How old are you?很多以英语为目的语的汉语学习者,在了解了这些语用方面的差异之后,英语中的语用原则反向迁移到汉语中来,使越来越多的年轻中国人对这样的问题不再关注。
四、结语
语音、语义、句法和语用的反向迁移是语言习得和跨文化交际领域不可忽视的现象,这不仅为我们深入了解和掌握一种全新的语言提供了观察的视角,也为我们更深入地了解本族语打开了一扇大门。
通过分析我们应该明确作为语言使用者更有必要加深对本族语的研究,无论是目的语还是本族语,都有必要得到同样的重视程度,从语言学角度,这是单纯的两种语言之间的关系,但是从社会学的角度,这却是关系到跨文化交际是否能够顺利进行的问题,更关系到两种文化之间的碰撞与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