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以来，大量的农村剩余劳动力不断向城市转移和迁徙，随着进城务工人员日益增多，跟随父母进城的务工人员子女也越来越多，我们称之为城市二代移民。本文将“城市二代移民”定义为：随父母进城的，或在城市出生的农村进城打工人员的子女们 1.城市二代移民跟随父母背井离乡来到陌生的城市，在城市中接受教育、寻找工作机会，但要融入迁入城市存在一定困难，移民二代的父辈普遍职业不佳，家庭教育资源有限，加上受各方面条件所限，大部分适龄二代移民只能就读于办学水平较低的民办打工子弟学校，这些限制极易导致尚年幼的二代移民出现地域身份认同困难、受教育水平较低、价值观人生观产生偏差、社会支持系统缺失等困境。城市环境日新月异的飞速变化和二代移民自身拥有资源的极度匮乏形成了鲜明对比和极大反差，当二代移民不能很好地看待问题和处理事情时，便很容易寻找非法的方式来获取资源，这种方式就是犯罪。
据统计，在全国犯罪构成人员中，外来青少年已成为犯罪的主要群体。有数据显示，在深圳未成年罪犯中 85%是外省市人员，14%是广东省内非深圳市户籍人员，只有 1%是深圳市户籍人员 2.在东莞市两级法院 2003 年至 2004 年 7 月所受理的案件中，外地来东莞未成年人占 95%以上 3.福建省晋江市从 1998 年至 2010 年上半年，该院共审结未成年二代移民刑事案件 1757 件 2297 人，占该院同期审理的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将近 90%4;据天津市有关部门调查，2000 年来，天津外来人口犯罪呈不断上升之势。2000-2003 年，外来人口犯罪的件数与人数总比均不到 30%,但到 2004 年，一跃上升到 35.5%,2005年以后，进一步上升到 39%.在外来犯罪人员中，年龄在18-35 之间的犯罪人数始终在 70%以上 5.再如，根据浙江省少年管教所 2006 年下半年对 1582 名在押犯罪人的调查统计，来自农民工家庭的占 48.84%,其中本人长期打工的占17.18%.2007-2011 年，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审理一审刑事案件中犯罪人数 1326 人，其中新生代农民工犯罪人数为555 人，占 41.85%6.可见，二代移民犯罪问题已经在全国范围内成为了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应该引起社会各界的高度重视。
一、社会支持网络理论
社会支持网络理论产生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是从现代社会系统理论发展出来的理论分支。系统理论认为，有机体、个人、网络都是系统，能量输入这些系统后，系统内部会发生变化，并同时向外输出能量。当资源的输入使得系统具备了一定的能量，能够给予网络中的个人以社会支持，同时系统还能反馈能量给外界，就意味着一个社会支持网络的形成。需要支持的个体亦可视为一个系统，获得外在能量的输入就意味着他获得了社会支持网络，其内部就会发生变化，并输出相应的能量；同时，网络自身也具有转换关系能量的功能，使这个网络不断成长，并与社会大环境形成良性循环 7.因此，社会支持网络是一种个人能够藉以获得各种社会支持的比较稳定的能源框架，即个人能够从中获得当下所需的资源，如金钱支持、情感支持、政策支持等等。社会支持网络理论这一概念分为社会支持和社会网络两个层面：社会支持是由社区、社会网络和亲密伙伴所提供的感知的和实际的工具性表达或表达性支持（林南）8,有学者将支持分为情感支持、物质支持（物资、金钱和服务） 信息及陪伴 4 种（W alker,M. E, S. W asserman &B.W ellman, 1994）；社会学对社会网络的定义是：个人之间纵横交错的复杂的社会关系 9.这一理论把社会支持与社会网络联系起来，把个体与各种社会关系的交往视为一种相互关联的网络，在这个网络中，个体获得各种正式或非正式的社会支持，从而获取社会资源。虽然这一理论尚未形成完整的体系，但是它在实务工作中已形成若干基本概念，能够有效指导实践工作并已被许多积极有效的经验所证明。
早期的研究者将社会支持当作从一个人的朋友或熟人网络得来的一般性的资源，这种资源可以帮助个人对付日常生活中的问题或危机，以后又有人研究社会支持是否能增进个人健康和幸福，并使人益寿延年 10.近几年来，国外研究者把重点放在社会网络的构成及社会网络怎样为个人提供社会支持上面。这些研究者发现，两个人之间存在关系并不意味着一定要提供社会支持，并且社会支持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模式和固定死板的性质，相反，不同类型的网络关系将提供不同类型的社会支持。社会支持网络的一个重要作用即良好的社会支持网能有效帮助弱势群体通过获得支持，面对问题，脱离困境，化解危机，维持日常生活的正常运行。在个体层面上，良好的社会支持网络被认为有益于减缓人们生活压力，有益于个人幸福和身体、心理健康；在社会层面上，社会支持网作为社会保障体系的有益补充有助于减轻人们对社会的不满，缓冲个人与社会的冲突，从而有利于社会的稳定 11.
二、社会支持网络理论视角下二代移民犯罪原因分析
移民二代是一种具有双重身份和过渡意义下的特殊群体，一方面，他们在城市生活和工作，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被城市文明所同化，渴望享受城市发展的成果，然而同时，城乡二元体制限制着他们真正融入城市生活、阻碍着他们在城市中向上流动的渠道，在城市的边缘地带徘徊。社会支持网络理论认为，移民二代发展受限根源就在于他们缺乏良好的社会支持网络。
从微观层面看，二代移民年纪尚轻，文化程度低且没有足够的社会经验，对于社会现象和自身状态不能正确解读，遇到困难和困惑难以正确对待，面对不良心理状态不知道如何排解，因此往往依据自己的主观判断片面认识事物，比如对贫富差距等社会现象感到不满、在物质利益的诱惑下失去方向、对自己的前途归属感到渺茫等等。加之法制观念缺乏、自我控制力较低等因素，使得二代移民个体这个小系统不能很好地自我运作，不能积极接收外界能量，极易导致二代移民误入违法犯罪歧途而不自知。 从中观层面看，家庭和学校给予二代移民的支持远远不够。首先，二代移民难以从家庭获得必要的物质支持和精神支持。进城务工农民一般都靠小本生意为生，经济水平较低，子女能够享受的物质条件相对于城市孩子而言要差很多。且进城务工农民受文化水平和自身素质所限，容易导致教育方式不当，对子女的不良行为只是简单粗暴的打骂，忽视与子女进行平等沟通，这种教育方式容易导致子女叛逆、抗拒、孤僻、极端等不良心理状态。家庭难以满足子女对物质的渴望，同时没能对其心理成长进行良好引导，面对纷繁复杂的环境时二代移民发生判断失误，走上犯罪道路。第二，二代移民能够从学校获得的支持力量也很微弱。相关研究显示，80% 的二代移民罪犯是初中及以下学历， 初中未毕业的二代移民罪犯所占的比例最高， 为 34 .7% , 初中毕业的为 25 .9% ,小学未毕业的为 14.7% , 小学毕业的为 9.1% ;从法制教育看，83 .4% 的二代移民罪犯没有接受过法制教育， 法制观念淡薄，在犯罪时， 4 .1% 的二代移民罪犯没有意识到是在犯罪， 53 .8% 的意识到是在犯罪， 但没有想到有这么严重 12.有的二代移民甚至连受教育的权利都得不到保障，二代移民适龄儿童普遍存在入学率较低、辍学严重、失学情况普遍、成绩滑坡等现象，就学问题成了一个复杂而长期的社会问题。由于户籍制度和高昂的借读费等因素的阻碍，使得大多数二代只好在民工自己办的学校里就读。民办学校软硬件条件都不合格，学生难以享受到优质教育，且存在着重智育轻德育的片面教育观，品德教育、理想教育和法制教育极其缺乏。而公立学校不但需要支付高昂的借读费和赞助费，二代移民还面临着遭受歧视等不公平。正规优质教育的缺失使得一部分二代移民丧失学习兴趣，脱离正常学习轨道，受到不良群体影响而误入歧途。
从宏观层面看，户籍制度和相关政策严重限制了二代移民的发展，虽然处于繁华的城市中，但是良好的就业就学机会并不属于自己，同时暴力、消极文化又通过无处不在的传播媒介影响着移民二代，这对涉世未深的青年人起着直接的影响和刺激作用，使之逐渐产生享乐主义、拜金主义等不良思想。同时相关教育部门对民办打工子弟学校的不承认导致相当一部分二代移民失学、过早流入社会，过早接触社会的阴暗面。同时司法机关在对涉罪二代移民的保护上也存有空白，种种因素导致二代移民犯罪预防和处理等环节的不力，社会尚未为二代移民营造一个强大有力的支持网络来扶持他们的成长。
三、社会支持网络理论视角下社会工作介入二代移民犯罪问题---以小 L 个案为例
综上可见，社会支持网络缺失成为限制农民工子女发展的重要原因之一，为农民工子女构建完整良好的社会支持网络是防治二代移民犯罪的重要一环，而社会工作作为一门引导弱势群体助人自助的专业，在此方面有着天然的优势：社会工作价值观决定了介入的基本态度是尊重和接纳；社会工作专业理论保证了介入的科学性和专业性；社会工作实践技巧保证了介入的可操作性。因此，社会工作在帮助农民工子女建构社会支持网络方面具有天然的优势，是时代的必然选择，具有重大的理论意义和实践意义。基于此认识，社会工作者致力于和犯罪二代移民一起评估他的社会支持网络，检查其中是否有缺失的环节及其与此次犯罪的关系，以清晰犯罪原因。而预防再次犯罪的关键也在于重构犯罪二代移民的社会支持网络，填补空缺、修复漏洞，以为其构建强有力的支持体系，满足其精神、物质等各方面需求，使其不用再通过犯罪来满足需求。
个案描述：小 L,女，十七岁，在北京市某服装批发市场从事服装导购工作，工作第三天，盗窃店老板包里两千余元现金并藏匿。店老板报警后，小 L 在警察面前供认了盗窃事实。社会工作者在看守所与小 L 见面，了解到她自幼随父母从东北老家来北京生活，家庭成员为母亲和哥哥，母亲工作是清洁工，患有心脏病，哥哥是超市促销员。小 L 是超生，一直没能上户口，念到小学六年级就辍学在家，由于没有身份证、没有文化，小 L 一直待业在家，其母亲和哥哥视其为家庭的累赘和负担，对其冷漠、严厉、疏远，长期以冷战和吵架代替沟通。小 L一直没有经济来源，也不敢向母亲和哥哥要零花钱，而对新衣服等物质的渴望又使得她想要零花钱，因此在内心形成矛盾，产生压抑。在服装店看见老板娘的现金时，小 L 认为把这个钱拿回家，不仅能缓解紧张的经济情况，也算为家里做贡献了，还能得到母亲的认可，得到家里的承认，加上法制观念薄弱，便实施了盗窃行为。通过情况分析，社会工作者认为小 L 的主要问题在于社会支持网络缺失。母亲和哥哥的冷漠使其感受不到家庭应有的温暖，精神的无助和物质的匮乏直接导致了小 L 此次犯罪行为。因此调整并完善其家庭功能，重构良好的家庭和社会支持网络是社会工作者介入帮教的重点。
首先，根据社会支持网络理论，个人也是一个系统，和外界发生能量的接收和转化，如果个人系统运作不积极，那么也难以从外界获得资源和能量。因此除了构建有效的家庭支持网络，小 L 个人素质也是回归社会的决定性因素。第一，促进小 L 形成正确的自我认知。社会工作者可以通过一些心理习作让小 L 认识自己，了解自己的优缺点，同时学会管理情绪，树立自信，找到放松自我的正确方式。第二，提高小 L 的知识技能。
具备一定的文化水平是回归社会的必要条件。社会工作者鼓励小 L 会认、会写基本汉字，在此基础上发展自己的兴趣，以提高找工作的竞争力、拓宽找工作的平台、充实自我精神世界。第三，锻炼小 L 的社会交往能力，提高其社会适应度。小 L 除了上班就呆在家里，基本没有社会交往。缺乏与外界系统的交流，没有很好的适应能力是小 L 目前自身存在的问题之一。社会工作者鼓励小 L 在工作中打开自己的社交面，结交朋友，并加强与亲戚的交流，建构自己的社会支持网络。也可以通过上网等方式扩大自己的信息量，打开视野，不断充实自我。
其次，为小 L 的家庭提供支持，重建家庭良性互动关系网络。社会工作者首先为小 L 的母亲做支持。拮据的经济条件、不良的身体状况、辛苦的工作，造成了她极大的生活压力，这次小 L 盗窃，更让她觉得家无宁日。家庭支持网络的构建需要小 L 的母亲有精力和意愿关注和发现她的优点；才能多一些耐心倾听，建立良好的交流方式。而良好的沟通模式又能反过来为其母提供情感抒发平台、缓解其母精神压力、提供精神支持。另外，小 L 的哥哥在帮教中起着重要作用。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又是长兄，小 L 在母亲和妹妹两方面都举足轻重，是母亲和妹妹共同的重要他人，是连接母亲和妹妹沟通的重要桥梁。小 L 的哥哥需要多关心小 L 的想法，真正了解小 L 的心理，及时调和母亲和妹妹的关系，避免小 L 在家庭中被孤立。
再次，争取社会资源，建立小 L 的社会支持网络。社会工作者首先咨询了有关户籍制度，希望能帮助她解决户口问题；另外，社会工作者联系了其所在社区居委会，鼓励小 L 积极参加社区的文化学习班、兴趣爱好小组和消夏晚会等活动，尽力丰富她的文化知识，增强她与社会的互动和交流。
在几次家访和互相沟通之后，小 L 及其家人都做出了积极的改变并且得到了彼此的回应，其母试着在工作之余关心小 L的生活起居；而小 L 也在母亲节当天为母亲准备了礼物；家人为小 L 重新找了一份卖服装的工作，保证其有一定经济来源，虽然工作辛苦，小 L 乐观地坚持着，状态和情绪都有很大的改进，可见支持网络的重构对小 L 起着极大的作用。
社会支持网络理论运用于社会工作介入二代移民犯罪问题中取得了比较显着的成效，同时我们也看到了一些不足，比如小 L 重构起来的家庭支持网络的稳固性和持久性不可评估。社会工作者的跟进终究是有限的，而小 L 的家庭关系也具有一定隐私性，这些都限制了介入效果测评的客观性，也无法保证介入效果的持久性。因此在社会工作实践中，我们既要合理运用社会支持网络理论指导实践，也要警惕它的局限性，使其和社会工作的结合发挥最大功效，帮助二代移民修复他们的社会支持网络，引导犯罪二代移民分析并重构他们的社会支持网络，以将其犯罪的诱因降到最小、帮助其顺利回归社会。
[注释]
[1]史柏年等，城市边缘人：进城农民工家庭及其子女问题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8.
[2]赵胜营。进城农民工子女犯罪问题研究[J].法制与社会，2006,（10）。
[3]郭文君。东莞青少年犯罪群体， 外来孩子占 9 成以上[N].南方日报，2004-09-03.
[4]红扬。法院分析近十年农民工未成年子女犯罪的特点、原因[EB/OL].
[5]刘津慧。天津市外来人口犯罪分析报告[J].天津市政法管理干部学院学报，2006,（4）。
[6] 王明森 朱姝燕。2007-2011 年新生代农民工犯罪情况调研---以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刑事案件为视角 [J].福建警察学院学报，2012（，3）。
[7]周湘斌，常英。社会支持网络理论在社会工作实践中的应用性探讨[J].中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2）。
[8]全国社会工作职业水平考试教材编写组。社会工作综合能力[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08.1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