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美(1803 -1870) 和莫泊桑(1850 -1893) 同是 19 世纪法国优秀的现实主义作家,两人在短篇小说创作上都享有盛誉,前者被誉为“中短篇小说大师”,后者被誉为“短篇小说之王”.两位作家笔下的作品便具有了比较研究的价值,比如莫泊桑的《项链》与梅里美的《双重误》。《项链》是莫泊桑的代表作品之一,讲述了马蒂尔德因一条项链耗费了十年青春,后却发现那条项链是假的。梅里美的《双重误》写了女主人公朱莉因对丈夫的行为感到恼怒,想跟丈夫分开,但又感到惶恐不安,决定去请教她的朋友朗蓓尔夫人。在朗蓓尔夫人家,她不仅遇到了沙弗道尔少校,还偶遇婚前认识的达尔西。种种原因下朱莉并未向郎蓓尔夫人说明真正来意便离开了。朱莉在归家途中遭遇暴风雨,马车陷进了水沟。逢达尔西路过,朱莉坐上了他的马车。在车上,达尔西让朱莉以为找到了爱情,产生和达尔西私奔的念头,但她很快意识到达尔西只把这当成一场艳遇。朱莉明白后,断然决定跟达尔西永别。后朱莉带病上路,又遇庸医,在客栈去世。马蒂尔德和朱莉的人生都是不幸的,马蒂尔德失去的仅是青春,而朱莉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从现实意义上说,朱莉更值得人们同情,但为什么人们更喜欢的是《项链》呢? 笔者认为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在文体特征上,《项链》的情节设置比《双重误》更紧凑
《项链》是一篇短篇小说,情节紧凑,在短短五千多字里就有几处转折。首先是马蒂尔德对自己丈夫及处境的不满,丈夫拿回的一份请帖让马蒂尔德得到了一次可以在社交场合展露自己风采的机会,本以为马蒂尔德会欣喜,但马蒂尔德表现得很冷淡,这是一处转折。舞会的日期临近,有了新做的衣服的马蒂尔德的心情却越糟糕,这又是一处转折。在丈夫的提醒下,马蒂尔德去找伏来士洁太太借来了项链,在舞会上,马蒂尔德沉醉在幸福与喜悦中,回到家后发现项链不见了,这是第三处转折。几番苦寻还是不见项链,夫妻俩最后决定买一串一样的赔给朋友。十年后,马蒂尔德与伏来士洁太太偶遇,对方都认不出她了。马蒂尔德很自豪地说出了真相,却被告知之前所借的项链是假的。这是第四处转折。虽然小说篇幅短小,却给人以大起大落的感觉,情节的多层次变化以及出人意料的结尾会让读者联想很多,比如马蒂尔德听到这句话后的心理,真项链的处置等等。相比较而言,《双重误》在情节设置方面逊色很多。首先是篇首的一首西班牙民歌,就直接暗示了女主人公朱莉最后的不幸。文章一开始就写到,“朱莉·德·沙维尼结婚差不多有六年了,可是几乎五年半以来,她就一直觉得她不仅不可能爱自己的丈夫,甚至很难尊重他。”文中还有这样一句“婚后不到几个月,沙维尼所有动人的长处便大多失去了光彩。”这些语句很明显地告诉读者,朱莉是自愿选择沙维尼作为自己的丈夫,尽管沙维尼在婚前是为了和朱莉结婚而刻意逢迎应酬。婚后沙维尼的真实面目与所作所为让朱莉感到讨厌,直至沙维尼为了当上宫廷侍卫,当着自己妻子的面在歌剧院对 H 公爵及他的情妇大献殷勤。朱莉觉得丈夫让自己在上流社会丧失了自尊,决心要跟他分开。但朱莉又是优柔寡断的,她需要母亲或朋友的帮助才可能跟丈夫决断。“她的高傲不群,也即是她的缺点,一直到那时都在防护她以免受上流社会的蛊惑……看到自己得到社交界的同情并被当成乐天从命的典范,她很满意……她的境遇还称得上是幸福的,因为她不爱任何人,她的丈夫又对她听之任之……她那孩子般的,完全是天生而成的娇媚,和她那绝非装模作样的端庄凝重的风度出色地融为一体。”朱莉的性格几乎不是藉由她自己的心理、言行或事件逐渐展示出来,而是作者在第一部分就明示出来了,这使得人物的性格比较单一,缺乏多元解读的可能。《双重误》的某些情节安排是经不起推敲的,比如朱莉的死缺乏必然性。小说写到朱莉乘坐的马车遭遇到了暴风雨,马车陷进了一条水沟,但“朱莉只是受了场虚惊”,她始终待在马车里,后来遇到达尔西的马车,犹豫片刻后坐了上去。小说并未曾写过或暗示过朱莉淋雨,朱莉的得病让人感觉蹊跷。小说第十四小节中,“对于精神上的哀愁和肉体上的痛楚,黑夜无疑是施加一种巨大的影响的,它把一切都涂上了阴森惨淡的色调”,“肉体上的痛楚”指的是什么令读者困惑。第十五小节“接到达尔西第二张名片的时候,朱莉确实昏厥了过去。接着又吐了一口血,使她的身体明显地虚弱下来了。”“‘写信告诉他,他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他……’她重重地瘫倒在枕上。这是她吐出来的最后几句连贯的话。接着她又昏迷过去,再没有醒来。第二天她便下世了,但是看上去并无多大的痛苦。”文末社交界对朱莉死因的几种说法中都谈到了急性肺炎,寥寥数语便让女主人公草草结束性命,于情理是说不通的。可以看出,《双重误》的情节设置略显粗糙,不具备情节发展的必然性; 而《项链》在情节上环环相扣,一个转折连着一个转折,最后的结局出人意料,但又完全合情理,不会引起读者的困惑或质疑。
二、在人物命运安排上,马蒂尔德比朱莉更合理
马蒂尔德“觉得自己本是为了一切精美的和一切豪华的事物而生的,因此不住地感到痛苦。”因为对现状感到痛苦,马蒂尔德分外珍惜难得的参加舞会的机会,想方设法让自己在舞会上惊艳。在舞会上,马蒂尔德“用陶醉的姿态舞着,用兴奋的动作舞着,她沉醉在欢乐里,她满意于自己的容貌的胜利,满意于自己的成绩的光荣; 满意于那一切阿谀赞叹和那场使得女性认为异常完备而且甜美的凯歌,一种幸福的祥云包围着她。
所以她什么都不思虑了。”凌晨三四点离开时,马蒂尔德怕自己披的外套的寒碜被那些“裹着珍贵皮衣的太太们”注意,匆匆忙忙下了台阶,在路上找了很久,才找到了一例破败的旧式轿车回家。“在这种陶醉、慌乱之中,是很容易丢失东西的,此种情况下的马蒂尔德自然不会去关注戴在脖子上的项链。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情节都在为她丢失项链这个情节铺垫。丢失项链这个情节的合理性、必然性,是马蒂尔德爱虚荣的性格造成的。
也正是她那爱虚荣的性格,导致她不会立即向借予她项链的伏来士洁太太和盘托出事情的原委。
朱莉虽然对丈夫不满,对婚姻失望,但她对自己目前的生活是感到幸福的,她感到幸福的原因是”她不爱任何人,她的丈夫对她听之任之“,这就不构成她要去追求爱情的内在力量。朱莉并不是发自内心地追求爱情,不管是对沙弗道尔上校的好感还是对达尔西的”爱“,只是在某种特定场合下的一种”错觉“.所以当她在重遇达尔西后,对沙弗道尔上校那么淡漠; 在了解了达尔西的真实想法后,她悔不当初,认为自己比丈夫更为上流社会所不耻,从而在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后走上死亡之路。她的死与其说是生理上的病痛,不如说是心理上的痛苦,因为这种事情她是对谁都不能说的,一旦说出来,她就会被人议论、被人唾弃。她计划对母亲袒露一切之后”到意大利找一个荒僻的、人迹罕至的地方,她要在那里生活,与世隔绝,而后很快地死掉。“作品对当时上流社会的批判性就是在朱莉选择死亡作为结局的过程中构建的。所以,我们便不难理解作者何以要写”第二天她便下世了,但是看上去并无多大的痛苦“.而在事情发展的过程中,朱莉不存在遇到达尔西并向他表白的必然性,更多的是一种偶然。
《双重误》中,朱莉和丈夫、沙弗道尔上校以及达尔西等彼此之间都没有真挚的感情存在,尤其是她和达尔西,虽然互相表露爱意,但彼此心里都清楚这不是真正的爱情。从这个角度来说,朱莉是悲惨的、不幸的,但她的不幸跟她自身有很大的关系,因为首先她不爱任何人,这就使得女主人公身上缺乏一种打动读者的内核存在。也就是说,《双重误》缺少一种打动读者的力量,触动不了读者的内心。朱莉的死,让读者感觉对朱莉本人的感受是模糊的,就好像是为了主题而设置的一个道具。而《项链》中的女主人公马蒂尔德是真诚的,虽然她爱慕虚荣; 而且她为了自己的虚荣,毫无怨悔地付出了十年的艰辛劳作,她的敢做敢当甚至让人觉得可敬。我们在嘲讽批判她之余,会不自觉地对她产生同情,为她觉得不值,觉得她可怜。
三、在人物性格上,马蒂尔德比朱莉更立体
马蒂尔德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女性形象,她曾经年轻貌美,却只得嫁给一个小公务员。她感到生活的痛苦,但她只是用幻想的方式去满足,并不做违背社会道德的事。甚至在遭遇突变后,毅然决然地舍弃了幻想,回到现实生活中,与丈夫一起勇敢地为自己的失误承担起了应尽的责任。她身上有缺点,有不足,但还是能让人感觉到她的美好、善良、可爱。朱莉虽然也是一个柔弱的女性,但在遭遇突变后,她选择的是向他人求助,想用逃避来避免可能遇到的难题。她不懂得如果说”不“,正面地拒绝他人不合理的要求。当然这跟她所处的环境和所受的教育有关,但更主要的是她的软弱性格决定的。她对自己不满的事物采取了一种容忍的态度,但最后发现最无法容忍的是自己不合宜的言行。上流社会的道德评判标准深入其内心,让她觉得自己必然会被人不耻、唾弃,在这种内心的恐惧下,她甚至放弃了逃避,主动迎接死神的来临。
四、在小说人物的设置上,《项链》比《双重误》更精炼
莫泊桑的《项链》对次要人物路瓦栽笔墨花得很少,似乎无关紧要,而实际上马蒂尔德的灾难是由他引起的,如果不是他拿回请帖,如果不是他提醒马蒂尔德去找她的贵族朋友借项链,如果他坚持让马蒂尔德跟她朋友说出项链丢失的真相,夫妻两人十年的艰辛劳作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所以,路瓦栽是文中不可或缺的一个人物。而《双重误》中写了三位主要男性,朱莉的丈夫、沙弗道尔上校、达尔西,这三个人物中沙弗道尔上校花费的笔墨最多,但实际上朱莉并没有爱上他,他在文中是可有可无的,试想如果把沙弗道尔上校隐去,对小说的影响并不是很大,在人物设置上,这个似乎有点多余了。
参考文献:
[1]李慧,张虹。 浅析梅里美小说的叙事风格[J]. 河北北方学院学报,2008(5) .
[2]唐蕾。 特立独行于文化之端---浅析梅里美的创作风格[J]. 喀什师范学院学报,2003(5) .
[3]李晓珍,赵智艳。 虚荣与美德同在---《项链》中玛蒂尔德人物形象再剖析[J]. 湖北第二师范学院学报,2008(4) .
[4]周家翠,李宏伟。 虚荣更甚的路瓦栽先生---《项链》人物形象赏析[J]. 现代语文(文学研究) ,201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