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期中国人如何理解与接纳摄影(2)
来源:江苏社会科学 作者:夏羿
发布于:2017-06-12 共5787字
其次,以”联想妙得“为创作标准。所谓”联想妙得“,摄影的拍摄被理解为一种”创作“,把脑海中想要表达的场景,经过反复琢磨,通过联想来构建。”于是我们要时常去观察,中心计算着如何安排与开摄,假如一次失败,改用摄法,俟下次机会,再去可摄。“[1]此种想法,类似晋代画家顾恺之”造理入神迥得天意,迁想妙得“[2].质言之,摄影不被客观事物绝对的限制,拍摄者积极介入拍摄过程,是一种创造性的联想。而”妙得“看似有运气成分,实则留有一丝趣味与惊喜,摄影对瞬间的精密截取乃超出绘画的”妙“处,早期摄影中的新闻元素,其实是”妙得“后的附加价值。
在西方,取景与构图有着根本区别。取景倾向拍摄过程中的动作指示,而构图则传达了经营式的安排。相反,国人更认为构图就是色调、透视、位置、气韵、品格的整体。从取景器中,我们就能预见照片的结果,遇见不需要的东西,我们就可掩弃于取景的外面而不摄入。所以,拍照是需要经营的,哪些内容保留哪些内容扬弃,需要反复斟酌而为之。实际上,这依然是绘画的创作思路。传统绘画讲究腹稿,”构图须静对纸素,胸中先定一章法,始能意在笔先,然后随意布置,游行自在,当疏者疏,当密者密,从四边照顾而成,必能脱去町畦,超燃尘外“[3],就强调了构图的作用。
三、写真:摄影媒介的社会再现特征。
辛亥革命前后,摄影媒介广泛与报刊媒介结合。戈公振认为,时事照片兴起不仅与视觉趣味有关,更和拍摄时局有关。他说:”文义有深浅,而图画则尽人可阅;记事有真伪,而图画则赤裸裸表出。光复之际,民军与官军激战,照片时见于报端。图画在报纸上地位之重要,至此始露其端。近则规模较大之报馆,均已设有铜版部,图画常能与有关之新闻同时披露,已于时间上争先后,乃可喜之现象也。“[4]一些党派、政要通过图片传递政治信息,成为社会激荡的一大助力。摄影”写真“也从记录之真衍生为社会之真,强调”真“也是一定的社会力量,投入到”近现代中国知识分子以报刊论政报国“[5]的浪潮中。
革命党充分使用了摄影的”写真“特征。《真相画报》曾用五个版面刊载六张照片,以历史回顾的形式,图文并茂地刊登了史坚如暗杀事件。冯自由这样写道:”坚如在平息,体貌虽羸,而精神强固,至是心力交瘁,形神锐减“[6].同样,白毓昆事迹用了两个版面五张照片,还直接刊印了两张遗像作为新闻报道照片,”为人谦和,求真务实,与人谈学问,不肯附和。苟同不合,必断断力争,务达真理而止。然和平允当,巧不固执己见,故同辈每忘君之傲,而乐与亲也。“[7].
在此,摄影暗含了”客观“、”及时“的记录功能,以”真相“、”时事“为报刊取名一时兴起。1912年摄影期刊《真相画报》在孙中山直接支持下成为革命者的言论阵地,”中山先生派剑父组织一个报道北伐战争的摄影队,其队员曾随孙中山活动进行采访。“[8]摄影队也取名”中华写真队“,同时向各地供稿。宣传家郑贯公直言,图片的效力在于”触于目者感于心,见诸图者印诸脑“[9].
1920年代,国民党为孙中山举行奉安大典,宣传规模不可同日而语。孙中山一手推动的政治工程,在其去世后发挥了新作用。奉安大典具体拍摄由宣传部制定几家电影公司进行,仅中华百合影片公司就派出了16人,中宣部还拨出飞机一架,用来拍摄全城。拍摄结束后影片要呈送中央审查通过,片头加盖中央审定,才可公开上映。从《真相画报》到”奉安大典“,传播者人数和规模有了空前增长,组织力量也不可同日而语,但对摄影”真“的认知未曾改变。
摄影之”真“还被理解为不偏不倚的表达立场。《良友》画报曾用”真善美“来表达自己的办报立场,所谓”真“的阐发是”真者,比如时事,不管什么党派,只要是值得大众知道的,就把时事真相登载,这是从事新闻工作者应有的品格,也是本报一向保持的态度“.此刻,摄影的机械复制之真,已经被用来证明报刊品格之真。一篇名为《极乐世界》的小说甚至还写道:”文字的传播速率,没有图画的大,文字写真的技能,没有图画写真的忠实。“[1]由此可见,摄影的写真特征已经深入人心。
摄影人唐火星甚至专文谈论摄影的真实性问题。他敏锐地指出:”摄影具有纪实性较之任何艺术部门来得更有艺术本身价值;除非那些对于摄影原理理解异常肤浅的人们,还认为摄影是一种通常的照像玩意儿而已,这是那些人们自身抹煞了本能鉴赏力。“[2]唐火星的观点富有洞见,他认为摄影的艺术性恰恰源于”写真“.以”画“为中心的摄影认识直到二十年代发生了松动。卢施福明言,”艺术是要反映现实“,甚至希望好友郎静山能够”回心转意“;华摄成员胡伯翔认为”摄影与绘画有其各自特点,摄影应被看做是一门独立的艺术,无需过渡依附绘画“[3].
以上来说,摄影的机械复制能力被国人视为”真“的体现。通过摄影之镜,我们能够感受现实社会的变化。因此,政党在宣传领域广泛使用摄影,以昭示革命行动与斗争意志,同时摄影也通过大量印刷品得以快速传播,与绘画形成鲜明对比。
四、早期国人对摄影特征认知的历史审视。
统而观之,中国早期人们对摄影的理解大致经历了惊奇观起步、绘画框架接纳、革命浪潮洗礼三个阶段。与西方摄影史不同,国人通过传统绘画的知识框架接纳了摄影,并努力发挥其表达”美“的特征。伴随着革命救亡思潮,摄影也逐渐承担了反映社会现实的历史责任,其机械复制能力得到重视,广泛参与报刊传播之中。在报刊有益国事的潮流中,摄影以”写真“为己任,将摄影从”画“的思维中解放出来,将社会观看引入其中,最终收获了新闻摄影的自觉意识,确立了面向生存实境的主体价值。也正因如此,从此摄影发展步入了两条河流,一条流向艺术范畴,一条流向社会范畴。此后,摄影发展多少受到了”美“与”真“两重影响。
通过历史脉络得以发现,早期国人接纳摄影媒介时,多少染上了一些”中国特色“.扎根于传统土壤中的绘画,将其”境生象外“的审美传统注入摄影,一开始便追求”境界“、”虚实“、”自然“.于此同时,”去伪存真“的传统意识也通过摄影发挥着作用,”真“在价值秩序中抬头,呼应着社会思潮变迁,”真“成为连接报刊媒介与摄影媒介的关键一环。新闻摄影的出现,有力说明了新闻之”真“,与摄影之”真“在这一时刻发生了接洽。
直至今日,早期国人所提炼的摄影媒介特征,多少仍发生着作用。当下我们对摄影的讨论仍从艺术或社会范畴出发。它也提示我们,思考摄影媒介有何意义时,绝不能只立足摄影,而因将摄影放置在”社会关系“中,结合社会政治文化背景,分析其变化发展。
注释:
[1]毕倚虹:《人情才子毕倚虹代表作》,〔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197页。
[2]唐火星:《摄影具有真实性》,〔上海〕飞鹰摄影杂志社1936年版,第7期。
[3]参见王雅伦:《隐匿的风景-郎静山风景摄影作品与西方第一次接触》,〔台湾〕《国立历史博物馆》,2008年5月,第29页。
原文出处:夏羿. 清末民初国人对摄影媒介的认知[J]. 江苏社会科学,2017,(01):20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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