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谢安是历代文人相当尊崇的士人典型,其人生经历与成就一直是李白等墨客歌咏的题材。不过,人们对谢安的认同与研究主要集中在“逍遥山水”、“东山再起”、“功成身退”等人生辉煌事迹上,对谢安何以如此则深究不多,且大多从时代与家族等外部因素究其原因。其实谢安的成功固然与时代与家族有着密切的关系,但更重要的应该是谢安的人生境界达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从而谱写了无论后人还是时人都无法超越的完美乐章。本文从谢安出生的时代背景说起,进而去一探谢安的人生境界问题。在隐居东山之时,从谢安交游、家庭生活、对于出仕的态度等方面论证了谢安所达到的境界,即天地境界。而在谢安出仕为官之后,又从其执政为官和危局险势中一窥道德境界中的谢安。在功成名就后谢安选择激流勇退,这时谢安则在人生末尾再次达到天地境界,这也为其传奇的一生画上完美的句号。
关键词:谢安 人生境界 隐逸 出仕
A discussion about Xie An's attitude towards life
Abstract:Xie An, a typical example of scholars in ancient China, is highly respected byliterati of various dynasty. His joys and sorrows of life and achievements have always been thethemes sung by poets’ scholars like Li Bai. However, the identification and the investigationtowards him are mainly focused on golden achievements of his life period like “being free andunfettered when traveling through mountains and rivers”, “returning to a previous stage”,“retiring from political life” and so on. But the deeper investigation of that has not discussed, andthe most of the former investigations are concentrated on times, families and other externalfactors. In fact, although his success is related to the times and the families, the most importantthing is that Xie’s attitude towards life has reached a unbelievable height; so he composes aperfect movement that can not be surpassed by the people before or after.
Key words: Xie An;state of life;hermit;official
目 录
一、引言
二、谢安人生境界形成的基础
(一)社会局面的动荡
(二)东晋士人的复杂心态
(三)玄学与佛理的融合
(四)东晋的士族门阀政治
三、隐居东山:天地境界
(一)寄情山水的风流
(二)不顾征召的潇洒
(三)家庭生活的和谐
(四)友朋交游的放达
四、砥柱中流:道德境界
(一)居朝辅政时的悠然
(二)风急浪高中的从容
五、功成身退:天地境界
六、结语
参考文献
一、引言
谢安,字安石,陈郡阳夏人,生于东晋南朝赫赫有名的谢氏家族。其父谢褒,曾任太常卿,吏部尚书等职;叔谢鲲曾任豫章太守。谢安就是生于这样一个名门世家,按东晋门阀士族的社会形态,可以说只要谢安成年,就能够出仕做官。然而谢安却并未按当时仕人普遍走过的一条道路来展开自己的人生。谢安并无意于出仕,四十岁之前他隐居于会稽东山,与当时的名士王羲之、支遁、孙绰等游山玩水,言咏清谈,放情丘壑。但当谢安四十之时,其兄谢万由于兵败被革职,谢安才迫于当时朝廷的政治压力以及为维护门阀士族的势力均衡而出仕。初出之时任征西大将军桓温的司马,后数次转任,直至桓温死后任尚书仆射,加后将军,居朝辅政,成为实际意义上的宰相。而在其仕途达到巅峰之时,谢安却选择放弃执掌中枢和军权,极力平衡各大家族的势力。细数谢安的一生所达到的境界,可以说是很多人都无法企及的:隐居时能够不为名利所动,纵情山水,融于天地;而出仕又能够建立丰功伟业,为朝廷,为社会作出巨大贡献;功成名就之后能够激流勇退让出既得利益。本文着重从文学作品(主要是《世说新语》和与谢安有关的诗作)的角度去研究和探析谢安这个人,这与以往着重从历史角度去看谢安有所不同的。以往的研究或者是推崇其隐居东山的风流潇洒进而对其进行分析,或者是推崇其出山之后的居功至伟对其进行评论。而我将兼顾谢安人生的这两大阶段,并对谢安不同人生阶段的人生境界作探析、界定和评论,并在文学的基础上引入人生境界这一哲学的观点来探讨问题,希望我能在这个角度上发掘一些关于谢安这一人物独特观点。
二、谢安人生境界形成的基础
要探究谢安的人生境界首先要了其人生境界的形成之基础,即谢安所处的那个时代的特殊状况。在谢安所处的东晋,社会局面平稳中又不乏动荡,思想潮流交融并包,政治局势错综复杂,正是此种特殊时代状况下谢安才达到了不同于常人的人生境界。
(一)社会局面的动荡
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痛苦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宗白华的这句话很好的道出了魏晋六朝的社会现状。谢安生于晋朝南迁、东晋小朝廷建立之后三年,谢安就是在这样一个“逃难”到江南之后的朝廷下成长起来的。虽说东晋初年属于东晋王朝发展比较平稳的时期,但可以想象一个王朝政权中心本来在北方,在历经战乱被迫迁移到南方之后的社会局面。
东晋政权时刻面临北方少数民族政权的威胁,甚至前秦王苻坚一度发兵企图灭亡东晋。
而在东晋王朝内部也经历了王敦、桓温的谋权篡位之变,虽两人终未能夺权,但东晋社会局面的动荡却是不争的事实。孔子认为“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当时这种社会局面可以说对谢安隐居和出仕的选择有着相当大的影响。
(二)东晋士人的复杂心态
东晋士人总体的心态可以说是一直在矛盾中挣扎的。东晋政权中心被迫迁移到江南,正是由于这一种不得已,在士人之中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一部分人则认为作为一个王朝必须要收复失地;另一部分人认为东晋王朝还未曾有实力达到能够重回中原的地步,所以他们坚持偏安江左。这样就在当时士人群中形成了一种复杂的心态,即是既有进行北伐的激进心态,又有安于江南的偏安心态。东晋有过庾亮、殷浩、桓温等的几次北伐,然而都未能取得成功,不过他们的心态也是具有代表性的,即作为朝廷除天子外的掌权者都希望能够收复失地,一雪前耻,重新找回作为一个王朝的尊严。几次北伐经略北方没有成功的原因各有不同,但也有共同的一点,那便是自司马睿江东即位之后,以至终东晋之世,始终没有形成一种上下一致,举国一心的恢复中原的意志。如《晋书·王羲之传》就记载殷浩北伐时王羲之对其加以劝阻。王羲之的观点其实代表了当时仕人的一种普遍观点,即东晋政权未曾有实力达到北伐中原,收复失地的地步,与其冒险北伐,不如偏安江左来得更为实际。由这种偏安心态延伸出来的行为表现则是多样的:
士人们爱好游山玩水、赋诗属文;抑或是钟情于玄学清谈;也有醉心于仙佛之道。当时这一种激进一种偏安的不同心态对谢安都是深有影响的。偏安心态对其的隐居生活有重要影响,谢安的《与王胡之诗》有一首就描绘了他理想的生活状态:
朝乐朗日,啸歌丘林。夕玩望舒,入室鸣琴。
五弦清激,南风披襟。醇醪淬虑,微言洗心。
幽畅得谁,在我赏音。
对于清谈谢安也是很热衷的,谢安是东晋初清谈的倡导者和领袖之一,《世说新语·文学》中记载一则:
支道林、许、谢盛德,共集王家。谢顾谓诸人:“今日可谓彦会。时既不可留,此集固亦难常,当共言咏,以写其怀。”许便问主人有《庄子》不,正得《渔父》一篇。谢看题,便各使四坐通。支道林先通,作七百许语,叙致精丽,才藻奇拔,众咸称善。于是四坐各言怀毕。谢问曰:“卿等尽不?”皆曰:“今日之言,少不自竭。”谢后粗难,因自叙其意,作万余语,才峰秀逸,既自难干,加意气拟托,萧然自得,四坐莫不厌心。支谓谢曰:“君一往奔诣,故复自佳耳”
由此,谢安作为一个清谈高手及其在当时清谈界的领袖地位展露无疑,而谢安个人的偏安心态也通过这种种的行为很好地体现了出来。而那种激进北伐的心态对谢安的影响则更多地体现在谢安出仕之后当权之时,当东晋在淝水之战中取得大胜之后,太元九年(384)八月,谢安奏请乘苻坚溃败,开拓中原。可以说东晋士人的这种矛盾复杂的心态是贯穿在谢安的一生中的。
(三)玄学与佛理的融合
南渡之后,清谈的中心论题很大一部分是沿袭渡江之前的原有论题,例如才性论、言尽意论;还有就是谢安、支道林、许询等人的论《渔父》,羊孚、殷仲堪论《齐物》,谢安谈“白马论”等。渡江前北方所涉及的论题在江左的玄学清谈中几乎完全继承了下来。不过需要注意的是,在江左清谈中还有一部分属于佛理论题,这是与以往不同的。
佛理进入清谈的领域所采取的方式实际与玄学清谈无异,只是谈论的题目由玄理变成了佛理罢了。关于此《世说新语》也有记载:
殷、谢诸人共集。殷浩、谢安。谢因问殷:“眼往属万形,万形来入眼不? ”成实论曰:“眼识不待到而知虚尘,假空与明,故得见色。若眼到色到,色闲则无空明。如眼触目,则不能见彼。当知眼识不到而知。”依如此说,则眼不往,形不入,遥属而见也。
显然这是一次有关佛理的清谈。不仅在于清谈上江左表现出玄释合流的倾向,还有另外一个重要方面也体现着这种倾向,即是东晋时北方众多高僧渡江南下,聚众讲授,并与玄学名士,达官贵人结交,不少僧人逐渐“名士化”。谢安对于玄释合流这一大潮流自然也未能避免,上面关于清谈就有提到,另外,谢安与名僧支遁的交好也是闻名的。玄释合流对谢安的影响自然也是不小的,首当其冲影响到的自然是谢安的仕隐观念。玄与佛都是不提倡出仕的,故谢安未到不得已之时他都没有出仕。而在出仕之时,一个原因自然是为自己家族考虑,另外一个原因,我想也免不了为了天下苍生,这也是与佛家之理相通的。玄理与佛理对谢安的熏陶同样也促成了其高超人生境界的形成。
(四)东晋的士族门阀政治
西晋已经确立了的士族门阀政治在东晋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东晋王朝主要历经琅邪王氏、颍川庾氏、谯国桓氏、陈郡谢氏等几大家族执掌朝政,门阀士族的权力能够得以等同甚至凌驾于皇权之上。士族子弟即使毫无能力也可以凭借出身和家族力量跻身官场,安享荣华富贵。东晋的士族不仅主导着当时社会的政治,甚至一定程度上主导当时的文坛。门阀实力强大在文坛也有相当影响,东晋文士出身大族者甚多,他们常居文坛核心,带动文坛风气。当时文坛虽尚不能说受门阀所垄断有如政治一般,但东晋文学风尚之形成,很大程度受士族文士左右则是事实。而谢安正是出身于名门望族之一的谢家,这对于他人生的成长起可谓奠定基础的作用。在这样的家族中有极其优裕的政治、经济、文化等条件,谢安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为其以后在文学、艺术等多方面得到良好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在谢安出仕的过程当中,家族也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因素。首先由于他本是生在这样一个大家族之中,之前已经说到,在当时社会生于望族即使没有才干照样能够出仕做官,更何况谢安这样一个年少成名的名士。其次,谢安出仕很大程度上是为维护谢家家族利益而为的《晋书·谢安传》记:“及万废黜,安始有仕进志。”可见谢安是由于谢万兵败被革职,谢氏子弟再无人担任高官,为避免门户中衰,谢安才不得已出仕的。而在谢安掌权之后,一方面,他注重提携谢氏子弟,另一方面也不过分削弱其他家族,维持各大家族势力之间的平衡。可以说,谢安生在这样一个大家族之中,既享受了荣华,又背负着使命。
三、隐居东山:天地境界
冯友兰先生将人生分为四种境界,即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
这四种境界,自然境界为最低境界,依次往上为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为最高境界。天地境界的特征是:在此种境界中底人其行为是‘事天’底。在此种境界中底人,了解于社会的全之外,还有宇宙的全,人必于知有宇宙的全时,始能使其所得于人之所以为人者尽量发展,始能尽性。在我的理解,天地境界中的人要超脱于个人和社会之外,融于天地之间。而谢安隐居东山之时,在我看来确是达到了此种境界的。于个人,他是不屑于功名利禄的,能够做到不做作,任性而为,无拘无束;于社会,既然是隐居自然是脱离主流社会的,虽然谢安隐居之时仍会于友朋交游,但那亦是任性而为的成分居多,坚持不出仕是他脱离社会比较显着的一点。一个人因其所处底境界不同,其举止态度,表现于外者亦有不同。此不同底表现即道学家所谓气象,如所说圣人气象,贤人气象等。
一个人所处的境界不同,其心理底状态亦不同。此不同底心理状态即所谓怀抱、胸襟或胸怀。下面我就从以下几方面,论述谢安在隐居之时所表现出来的气象和胸怀。
(一)寄情山水的风流
‘风流’的本质是与天地万物一体的人格境界,是一种人格‘超凡入圣’的超越感。其实这就是上文所说的天地境界。谢安自己在《与支遁书》中说道:“人生如寄耳。倾风流得意之事,殆为都尽。”观全书可以得知,谢安形容“风流得意之事”即是指自己的隐居东山。而对于栖迟东山,寄情山水的风流,还可以从诸多事例中加以印证《晋书·谢安传》说谢安: 寓居会稽,与王羲之及高阳许询、桑门支遁游处,出则渔弋山水,入则言咏属文,无处世意…尝往临安山中,坐石室,临浚谷,悠然叹曰:“此去伯夷何远”可见谢安对于隐逸且纵情山水的生活方式是相当乐在其中的。王瑶先生也说:“这些人既以这种超脱的人生态度为高。”
《世说新语·雅量》有记载一则关于谢安盘桓东山时与友人出游,坐船出海。恰逢“风起浪涌”,孙绰、王羲之等人都惊恐失色,要掉转船头回去,但谢安却精神振奋,兴致很高,又吟咏又吹口哨,不发一言。船夫因为谢安神态安闲,心情舒畅便仍然摇船向前。一会儿“风转急,浪猛”大家都坐不住叫嚷骚动起来,谢安才慢条斯理地说:“如此,将无归。”众人就都响应着回去。罗宗强先生认为:“其实,从出游起,他在风浪中也是不安的,但是一种要表现出从容镇定的愿望超过了恐惧,使得他显出来镇定自若,优游容与。”这里,我们姑且不去管谢安是真镇定还是假镇定,但是,在游山玩水之间,谢安逐渐培养形成那种高于他人的博大胸怀是显而易见的,这也足以体现出谢安所达到的境界之高。
谢安在自己的诗作中也时常提到流连山水放情丘壑的风流:
伊昔先子,有怀春游。契兹言执,寄傲林丘。
森森连岭,茫茫原畴。逈霄垂雾,凝泉散流。
这是谢安在兰亭集会上作的《兰亭诗》之一,可能描绘的就是当时集会周围的山水景色。
我们姑且不去看王羲之《兰亭序》中的描写,光看这首诗我们就能够感受到他们当时游玩之地的秀美景色:山林翠绿,又有山间云雾缭绕其间,加之溪流泉水点缀。而在本文开头提到谢安《与王胡之诗》一首则是描绘他理想中隐居山林、欣赏游玩的生活状态。
可以说,这些诗作都表现了他寄情山水的超凡脱俗,恬静高远的志趣胸怀。这种长期放情丘壑,置身山水的生活促成了谢安博大胸怀和宽宏雅量的形成。
(二)不顾征召的潇洒
王献之曾经对谢安说:“公故萧洒。”谢安回答说:“身不萧洒,君道身得最,身正自调畅。”此“萧洒”即潇洒,是豁达不拘束之意。在此,让我们来看看谢安是如何潇洒地拒绝功名利禄。不求功利,这至少是超于功利境界的,而谢安只要出仕,也至少是为社会、为苍生作出贡献的,如此,道德境界他也可以轻松达到。然而谢安确是超脱于此的,不求出仕,只求能够融身于天地之间,畅游于自然之中,天地之境他是当之无愧的。
《晋书·谢安传》就记载有庾冰、范汪征召谢安都被其拒绝。《世说新语·排调》也记:谢公始有东山之志,后严命屡臻,势不获已,始就桓公司马。
可见谢安出山之前就多次拒绝过出仕了。谢安的拒不出仕也应当是受中国古代历来以隐逸为高观念的影响。古代隐士上可追溯到巢父许由,而其后的儒道两家都是推崇在乱世遁隐的,由此谢安的行为也就能够比较容易理解了。当时谢安由于数次拒绝征召,朝廷甚至都对其作出“禁锢终身”的处罚,连王羲之都为谢安感到惋惜。然而谢安对此却不以为意,干脆乐居东土,整日游山玩水,更发出“此去伯夷何以远”的感慨,这足见谢安对于征召的不屑一顾,这是何等的潇洒。
大凡拒绝别人都是需要勇气的,而谢安一拒绝就是几次,这或许需要更大的勇气。
况且他拒绝的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仕进之路。虽然上文说到中国历来都是以乱世隐逸为高的,但是能够跻身仕途又是多少人的梦想,所以说谢安能够屡次拒绝出仕是足够潇洒的,他所达到的境界也是常人无法企及的。
(三)家庭生活的和谐
这里谢安的家庭生活主要就是涉及其与夫人的相处、兄弟情感以及对谢氏子弟的教育。虽然有的人境界处于天地境界,但他做的事,很多时候也是一般人日常所做的事。
所以谢安在家庭日常生活中的行为有些虽然较为中庸,但却并不能够就凭此否定其境界,反而在一些细微处能够察觉其“觉解”之高。正所谓:“圣人有最高底觉解,而其所行之事,则即是日常底事。此所谓‘极高明而道中庸’。”
我们先从谢安与夫人的相处去一窥其家庭生活的状态,《世说新语·贤媛》记:谢公夫人帏诸婢,使在前作伎,使太傅暂见,便下帏。太傅索更开,夫人云:“恐伤盛德。”
本来,夫妇两人共同看婢女表演歌舞也无伤大雅,谢安要求打开帷幕继续更是体现其放达不羁,毕竟谢公的“东山携妓”都是为后世所称颂的,认为其是真性情、真放达,更不用说此时与夫人共观歌舞了。而谢夫人却不这么认为,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恐怕会损害丈夫的美德。作为一个妻子,此时不是想着争风吃醋,而是第一时间为丈夫考虑,可见谢夫人对谢安的关怀,也无怪此事列入“贤媛”之中了。由此,谢安和睦的家庭生活可见一斑。再看《世说新语·排调》的一则:初,谢安在东山居,布衣,时兄弟已有富贵者,翕集家门,倾动人物。刘夫人戏谓安曰:“大丈夫不当如此乎?”谢乃捉鼻曰:“但恐不免耳”。
此处谢安夫人嘴上虽说大丈夫应该像谢家其他兄弟一样争显贵、取功名。但这里微妙地用了一个“戏”字,由此可见谢夫人是开玩笑说的,她嘴上做出取笑谢安的样子,实际内心却是支持自己的丈夫的。另外这里的“捉鼻”二字实难考证谢安是捉谁的鼻子了,如若是捉夫人的鼻,那么两人之间的亲密无间则更得彰显。如此再去看这段对话,谢安夫妇关系之和睦令人生羡,有如此贤内,谢安也可毫无顾虑,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说到谢安的兄弟情感,谢安可以说是竭尽全力对兄弟友爱有加,其中或许以谢万为最。毫无疑问谢安出山的直接原因就是谢万兵败,谢安就是这么为兄弟而放弃自己的理想的,再如《世说新语·规箴》记:谢中郎在寿春败,临奔走,犹求玉帖镫。太傅在军,前后初无损益之言。尔日犹云:“当今岂须烦此?”
《世说新语·简傲》又有说谢万北征之时,侮辱部下军士,等到谢万兵败,军中将士便想除掉他,此时谢安就出面向主将帅一下的士兵求情才免得谢万一死。谢安能够放下自己的尊严地位甚至理想来维护兄弟情谊,对兄弟关怀备至,谢氏兄弟手足情深、血浓于水着实让人钦佩。
再来看谢安对于子侄的教育,《世说新语》有超过十条特意记录了谢安对家族子弟的悉心教诲。《世说新语·德行》写:谢公夫人教儿,问太傅:“那得初不见君教儿?”答曰:“我常自教儿。”
这一条就充分说明了谢安的高明。“我常自教儿”意思相当于谢安自身的日常行为,为人处世小辈都能看到,他就是用自身言行来教导小辈的,这就是现在说的“言传身教”。在现代社会提倡言传身教而能够真正做到的却又少之又少,而在谢安那个时代,谢安能够意识到用此种方法来教育小辈,可见其境界超于常人。再如《世说新语·纰漏》记载:
谢虎子尝上屋熏鼠。虎子,据小字。据字玄道,尚书褒第二子。年三十三亡。胡儿既无由知父为此事,闻人道“痴人有作此者”。戏笑之。时道此非复一过。太傅既了己之不知,因其言次,语胡儿曰:“世人以此谤中郎,亦言我共作此。”胡儿懊热,一月日闭斋不出。
太傅虚讬引己之过,以相开悟,可谓德教。
于此,谢安为了教育自己的侄儿,不惜将不好的事往自己身上揽,可以说为了引导小辈置声名于不顾,实为人所钦佩。而最能够体现谢安教育子侄上取法高明的当属《世说新语·假谲》所记: 谢遏年少时,好箸紫罗香囊,垂覆手。太傅患之,而不欲伤其意,乃谲与赌,得即烧之。
这里谢遏即谢玄,作为一个男孩子”好箸紫罗香囊”在谢安看来很是不妥,但为了能够让谢玄摆脱这个不好的习惯,而又不至于让其太伤心,谢安就采取了打赌的方法将这个香囊赢了过来,然后马上烧掉了。这样可以说是一举两得,既不让年幼的谢玄太伤心,又帮其改掉了恶习,实为高明之举。此外,谢安对于子侄文学方面的教育也未忽视,《世说新语·文学》记载: 谢公因子弟集聚,问:“《毛诗》何句最佳?”遏称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公曰:“吁谟定命。远猷辰告。”谓此句偏有雅人深致。
这里谢安不仅与子侄分享了读《诗经》的感受,谢玄所说或许更有韵味,但谢安之句则将其开阔的胸襟、心怀天下的深远意趣体现的淋漓尽致,让我们看的了谢安非凡的气度。
(四)友朋交游的放达
放达即不拘礼法之意,在汉末西晋时期放达之风为最盛,有“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以及阮籍“大醉两月不醒”这等逸事。而到东晋南渡之后放达之风已较为收敛,我在这里所说的放达自然也不会像上述两位那么离谱。但谢安在与友人交游的过程中不少行为虽不至于疯狂,却也能称上放达二字。王澍先生也说:“小王羲之 17岁的谢安在思想上和生活上当然也不是像西晋名士玄士那样一味地放纵;不过较王羲之,他的确更随和,更洒脱些,而且他在政治上的随和洒脱是建立在对社会人生更宏观的把握的基础上的。”
要说谢安与友朋交往,最着名的应该属兰亭集会了,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可谓很好地记录了此次聚会。当时王谢等人设宴席,引流水激觞,饮酒属文,游山玩水,“极视听之娱乐,信可乐也。”而此时,与王羲之、谢安等人交好的殷浩正在与后赵交战且形势不容乐观。但此次兰亭集会的所有诗作对此事都未提及,对此不少人的看法颇有讽刺之意。在这里我并不为谢安辩解什么,只是他的确是足够超然、足够放达,他能够超脱人情社会,达到至高的境界。我们从他兰亭集会所作《兰亭诗》中的一首也能看出。
相与欣佳节,率尔同褰裳。薄云罗阳景,微风翼轻航。
醇醑陶丹府,兀若游羲唐。万殊混一理,安复觉彭殇。
‘万殊混一理,安复觉彭殇。’语气极肯定,也很洒脱,可说是物我两忘,时事都捐,什么长命短命,成功失败,都不觉知了。谢安就是信奉用庄子的万物齐一来泯灭死生的差别,将自己彻底融身于天地之间。
谢安存世的诗作很少,仅《兰亭诗》两首,另外就是《与王胡之诗》的六章了。《与王胡之诗》是谢安与王胡之之间的答赠诗,从中我们亦能看出谢安友朋交往之情形:
鲜冰玉凝,遇阳则消。素雪珠丽,洁不崇朝。
膏以郎煎,兰由芳凋。哲人悟之,和任不摽。
外不寄傲,内润琼瑶。如彼潜鸿,拂羽雪霄。
这首诗谢安很好地为我们解释了其行为上放纵不羁的原因,他所追求的生活并不重视外在形式,他的行为方式完全就是随性而为,任他人说放达也好,矫情也罢,对于他来讲都不重要了。谢安的交游、赏玩、清谈已经超越了行为方式的层面,他追求的是思想精神层面上的满足与充实。外在的潇洒风流是很快会消逝的,他追求的是内心这拂羽青霄的潜鸿,这琼瑶内润,就是他的自我形象。在谢安给王胡之的六章诗中,既道出自己的追求,又有描绘自己理想生活的图景,充分表达了谢安对于隐逸的乐在其中。而王胡之是年长于谢安的,此时他应该是已经为官,对于谢安的赠诗,他也是有《答谢安诗》八章传世的,其中:
巢由坦步,稷契王佐。太公奇拔,首阳空饿。
各乘其道,两无贰过。愿弘玄契。废疾高卧。
这一章可见,王胡之虽人在官场,但对于谢安的隐逸生活亦是十分向往的。对于谢安的放达,他在另一章中也是予以理解的,所谓“行迹外乖,理畅内润”。可见谢安与王胡之确为志同道合、意趣相投之人,在其交往中也能够无所保留、畅所欲言,充分交流各自对人生、对世界的感想体会。或许由于已经跻身官场的缘故,王胡之虽年长于谢安,但谢安评其为人有时不免“太历”,不如自己栖迟东山来的潇洒放达。
虽说谢安通常与友人交往之时放达不至于离谱,但事实上,作为名士的谢安其放达也有比较不靠谱的时候,有时或许不输于汉末西晋那些放达名人。《世说新语·文学》有载:
林道人诣谢公。东阳时始总角,新病起,体未堪劳,与林公讲论,遂至相苦。母王夫人在壁后听之,再遣信令还,而太傅留之。王夫人因自出,云:“新妇少遭家难,一生所寄,唯在此儿。”因流涕抱儿以归。谢公语同坐曰:“家嫂辞情慷慨,致可传述,恨不使朝士见”。
这里我们看谢安就有些不同了,甚至有些让人哭笑不得。侄儿谢朗病刚刚好,不能劳累,但因为与支遁讲论到了相互困辱的地步,母亲派人过来让他回去,谢安却还不让。可能谢安是想让侄儿多学点东西,抑或是不想怠慢客人,但于情于理侄儿的身体还是重要的,谢安却还一定要等人家母亲亲自过来“流涕抱儿以归”着实有不妥之处。过后好似还要为家嫂抱不平,认为嫂子的行为值得传诵,殊不知你嫂子的行为也完全是被逼出来的。
在这里看谢安或许是真放达了,他忘情与友人、侄儿的谈论中,以至于抛开了世俗应有的礼节拘束。另有一则更为疯狂的谢安言行记录于《世说新语·任诞》:谢安始出西戏,失车牛,便杖策步归。道逢刘尹,语曰:“安石将无伤?”谢乃同载而归。
这记述的是谢安去赌博,居然输掉了车子和驾车的牛,只能走路回家,恰好遇到刘剡就搭车回去。看到这里,谢安可能会与我们心目中形象大相径庭:谢安居然也有如此荒诞的行径被记入“任诞”篇。但在此,我却要为之申辩,这才是真名士,真放达。前文说过,谢安自己在诗中说道行为如何是无关紧要的,他追求的只是精神上的欢愉。或许赌博,甚至赌博输光能让他达到身心精神的享受,那么他就去做了;他已超脱尘世俗人的七情六欲,只求能够有一个“真我”那么他就去做了,这样他才是真正进入作为圣人的天地境界。
四、砥柱中流:道德境界
谢安栖迟东山之际,其心胸之开阔足以包容天地,而其超凡脱俗亦使常人无法企及,此是为天地境界无疑,然而要维持此种境界却需要下功夫,或许需要摒弃人欲的牵挂,或许要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冯友兰先生也说:“境界有久暂。此即是说,一个人的境界可有变化。……但因人欲的牵扯,他虽有时有此种境界,而不能常住于此种境界。一个人的觉解,使其到某种境界时,本来需要另一种功夫,以维持此种境界,以使其常住于此种境界。”然而谢安在四十之年出仕后,他的作为和思想显然已不再是之前东山隐逸的那种境界了,将他出仕之时作为一个分界点,其前后境界高低是分别明显的。
谢安出仕其第一出发点是为家族利益的考虑,如此是为功利的。但在当时,谢安的出仕对于整个东晋的社会和政局都是有着积极作用的,故谢安出仕之后的境界应是在道德境界无疑。道德境界的特征是:在此种境界中底人,其行为是‘行义’底。义与利是相反亦相成底。求自己的利的行为,是为利底行为;求社会的利底行为是行义地行为。在道德境界中,人的行为,都是以‘贡献’为目的。 虽然谢安出仕之后无法再有隐居时天地境界的那种高妙了,但其作为在道德境界中亦属于超然了。
(一)居朝辅政时的悠然
中国古代历来都是以处为优,以出为劣的,所以当谢安决定出仕,那么他的境界就必然不会有隐居时的那么高了。这里说谢安“悠然”,原因在于谢安在踏足官场之后虽无隐居时的超然,但他却也能够依然自我,不顾时人非议。在谢安出仕之后,他的作为为社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也有不少行为夹杂着争议,所以说谢安出仕之后达到道德境界是比较合理的。
谢安在当朝主政之时,可以说是成为了一代士人的典范。谢安在政治、朝廷之事上的境界可以说也是相当高明的,作为一个身在官场之人能做到如此可以说是相当不错的了。《世说新语·政事》说:谢公时,兵冢逋亡,多近窜南塘,下诸舫中。或欲求一时搜索,谢公不许,云:“若不容置此辈,何以为京都?”
在此,谢安对于兵员差役时逃逸之人不予追捕,反而还认为如果不能够宽恕这种人如何能够治理好京城。而《世说新语·政事》注引《续晋阳秋》亦有载: 安每以厚德化物,去其烦细。又以强寇入境,不宜加动人情。
谢安的政治理念于此足以体现,这也表现出其仁人爱民、清净为政的超然政治情怀。在政治上不仅这种无为而治体现谢安较为高尚的境界,其当政之后的用人亦能够看出谢安的不忌世俗。《世说新语·方正》载: 谢公闻羊绥佳,致意令来,终不肯诣。羊氏谱曰:“绥字仲彦,太山人。父楷,尚书郎。
绥仕至中书侍郎。”后绥为太学博士,因事见谢公,公即取以为主簿。
在这件事上,谢安博大的胸襟再次得到体现,他不因为羊绥开始的拒绝而否定他的贤能,对其加恨于心,而是一有机会就将其重用。
虽然谢安有如上述淡泊为政之事例,但是在谢安身居官场之时他的不少作为也是颇具争议的。《世说新语·言语》记载:王右军与谢太傅共登冶城。扬州记曰:“冶城,吴时鼓铸之所。吴平,犹不废。王茂弘所治也。”谢悠然远想,有高世之志。王谓谢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给。今四郊多垒,宜人人自效。而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谢答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岂清言致患邪?”
王羲之在此劝谢安在乱世应为国家人民鞠躬尽瘁,而不是沉浸于“虚谈”“浮文”。但谢安对此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反问秦朝用了商鞅也只传了两朝就灭亡难道也是清谈之过。
这里我觉得谢安的观点是有待商榷的,甚至是有些强词夺理的意味。这里虽然说“谢悠然远想,有高世之志”,但我以为在此,谢安的境界已是没有东山之时的天地境界了。而另有《晋书·谢安传》记载有:性好音乐,自弟万丧,十年不听音乐。及登台辅,期丧不废乐。王坦之书喻之,不从,衣冠效之,遂以成俗。又于土山营墅,楼馆林竹甚盛,每携中外子侄往来游集,肴馔亦屡费百金,世颇以此讥焉,而安殊不以屑意。
谢安本来因弟之死而废乐十年,但在踏上仕途之后却不因丧废乐,对别人的劝诫也不听从。而且在官位之时,仍然极尽游乐,世人因此讽刺他,他也不屑一顾。
从上述不难看出,谢安在进入仕途之后仍然是想有如东山之时的生活的,在他的主观意愿上,也是想常驻于隐居时的那种天地境界的。然而身居庙堂之后,有些事情却是由不得自身的,虽然谢安极力在很多方面做得与隐居时一样,但是毕竟已经身处于社会之中,并且身在社会政治的权力中心,他事实上却是不再有隐居时的超脱尘世、傲然于世的天地境界了。
(二)风急浪高中的从容
谢安出仕之后可以说是身在名利场之中,然而其仍然有道德境界,这不仅体现在他在朝政上的悠然,更体现在他经历仕途中的大风大浪却表现出的从容优雅的风度上。在东晋社会内政不稳与外强入侵交加的情况下,谢安的从容处事为社会稳定作出了巨大贡献。《世说新语·雅量》记载:
桓公伏甲设馔,广延朝士,因此欲诛谢安、王坦之。王甚遽,问谢曰:“当作何计?”谢神意不变,谓文度曰:“晋阼存亡,在此一行。”相与俱前,王之恐状,转见于色;谢之宽容,愈表于貌。望阶趋席,方作洛生咏,讽“浩浩洪流。”桓惮其旷远,乃趣解兵。王、谢旧齐名,于此始判优劣。
当时谢安与王坦之等人力阻桓温篡位,因此桓温想借机杀此二人,见桓温的时候谢安的从容与王坦之的慌张形成鲜明的对比,谢安还吟唱嵇康“浩浩洪流”的诗句,连桓温都屈服于谢安那种旷达的气量之下。而在危机晋室存亡的淝水之战期间,谢安亦有不输于上文的从容之举。《世说新语·雅量》载: 谢公与人围棋,俄而谢玄淮上信至,看书竟,默然无言,徐向局。客问淮上利害,答曰:“小儿辈大破贼。”意色举止,不异于常。
晋王朝得以续存可能很大程度要归功于淝水之战的胜利,面对如此之大的喜悦,谢安竟能“意色举止,不异于常”,一方面,可能起心理素质确实好于常人,但更重要的是其所处境界。道德境界中的人在社会中才能存在,在社会中才得完全,个人是社会的一部分,作为个人须对社会作出应有的贡献。而谢安正是处于这种境界之中,所以无论是对战局的部署、掌控,以及战后得知战报都很好地体现了处于道德境界中为“贡献”而有的从容淡定。
谢安踏足官场虽说上述表现在常人看来足够出众了,但与隐居东山时所达到的天地境界,已是无法企及了。但身处官场,绝大多数人是仅有功利境界的,即是为了自己的名和利。不过谢安却非如此,李白认为,他为的是“苍生”。在《赠韦秘书子春》一诗中,李白有这样的诗句:“谈天信浩荡,说剑纷纵横。谢公不徒然,起来为苍生。”在《送裴十八图南蒿山》一诗中,也有“谢公终一起,相与济苍生”的诗句。谢安的出仕对于当时的社会和黎民来可以说是有重要贡献的,而道德境界我认为只对谢安这一时期人生所达境界应有的评价。
五、功成身退:天地境界
上文所述谢安在官场之中所处于道德境界,为何说其在功成身退之时能再有天地境界,关键在于谢安能够在其自身及家族达到全盛之时勇于放下手中的一切,重新去追求当年东山之时的恬静生活。上文所说天地境界中的人不但是社会全的一部分,而且是宇宙的全的一部分。冯友兰曾明确地说明,哲学上的宇宙不同于科学上的宇宙,哲学上的宇宙是一个意义宇宙,一个由心灵的价值意识之光所照亮的文化宇宙。谢安在此正是达到了超越于社会之上,在其功成名就之后而去追求自我心灵价值意识的实现,即其隐居之时东山的美好生活。正是这样才能说谢安由仕途之时所处的道德境界重新回到有如东山隐居之时的天地境界。
淝水之战挽救了东晋王朝,确立了南北对峙的局势,谢家因此得到了极大的荣耀,谢玄进为前将军,谢石为尚书令,谢安则进拜太保。在两晋历史上,大家族功高盖主进而想称王称帝的不在少数,谢安自己就经历过桓温意图篡位之事,而凭谢安家族当时的实力与势力想将东晋王朝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但谢安的选择却是有别于他人的,他在身居宰相时将东晋社会治理得相对稳定,均衡了各个大家族之间的势力,进而保持当时皇权的稳固,在这之后谢安却选择退出权力中心,打算告老还乡。《晋书·谢安传》就记:
安虽受朝寄,然东山之志始末不渝,每形于言色。及镇新城,尽室而行,造泛海之装,欲须经略粗定,自江道还东。雅志未就,遂遇疾笃。
当时谢安的打算是功成身退之后,沿长江下吴地,继续自己东山之时山水之间的生活,但最终由于病情并未成行。谢安晚年的独到选择正是其高超境界的体现。对于谢安的功成身退,李白一再赋诗称羡。在《登金陵冶城西北谢安墩》一诗中,李白有一个简短的序言:“此墩即晋太傅谢安与右军王羲之同登,超然有高世之志。余将营园其上,故作是诗也。”以下是诗的全文:
晋室昔横溃,永嘉遂南奔。沙尘何茫茫,龙虎斗朝昏。
胡马风汉草,天骄蹙中原。哲匠感颓运,云鹏忽飞翻。
组练照楚国,旌旗连海门。西秦百万众,戈甲如云屯。
投鞭可填江,一扫不足论。皇运有返正,丑虏无遗魂。
谈笑遏横流,苍生望斯存。冶城访古迹,犹有谢安墩。
凭览周地险,高标绝人喧。想像东山姿,缅怀右军言。
梧桐识嘉树,蕙草留芳根。白鹭映春洲,青龙见朝暾。
地古云物在,台倾禾黍繁。我来酌清波,于此树名园。
功成拂衣去,归入武陵源。
李白的这首诗写出了谢安出山从政的历史背景,突现了谢安临危奋起,力挽狂澜,普济苍生,功成身退的历史功绩和政治风度,最后一句“功成拂衣去,归入武陵源”更是意味深长,值得反复吟咏。关于谢安功成身退之后的潇洒生活,李白在《与南陵常赞府游五松山》一诗中有所描绘,并且表示其爱慕之情:
安石泛溟渤,独啸长空还。逸韵动海上,高情出人间。
灵异可并迹,澹然与世闲。我来五松下,置酒穷跻攀。
连李白都对谢安的功成身退如此羡慕,足见谢安当时的选择只高明。当然,要做出这种选择也是不容易的,而正是谢安的这种选择才能体现谢公功成身退时超然高世的天地境界。
六、结语
纵观谢安的一生,在隐居时风流地寄情山水,潇洒地拒绝征召,拥有和谐的家庭生活,又能放达地与友人交游,在功成名就后能够激流勇退,这些都无疑地证明了谢安所达到的境界确与天地境界相称。虽然在谢安出仕之后未能再有如上天地境界的高超,但作为一个身居庙堂的士人,能够超越功利为苍生、为社会做出贡献,其所达到的道德境界也是高于常人的。总体来说谢安的一生境界有不同,但不管隐居出仕,他都力求达到了高于常人的境界,正所谓:“安石在东山,无心济天下。一起振横流,功成复潇洒。”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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