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2 年,《罗氏英语分类词典》(Roget’s The-saurus of English Words and Phrases,以下简称《罗氏》)出版,自此,英语词典家族中多了一位新成员,类义词典作为一种新的词典类型也就此问世。之后,英语类义词典编纂逐步发展,各种类义词典相继出版。1981 年 《朗文多功能分类词典》(Longman Lexicon of Contemporary English,以下简称《多功能》)和 1993 年《朗文联想活用词典》(Longman Language Activator,以下简称《活用》)的分别出版则将英语类义词典的编纂水平推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我国词典学界泰斗陆谷孙先生 1997 年 3 月在“第一届亚洲辞书学研讨会”上做主题发言时曾言,词典编纂本质上是传统的,但在继承传统的同时也需要创新。依先生之言理解,传统的承继为词典编纂提供基础和本源,而创新则为其提供发展促力。英语类义词典自问世以来历经 100 多年的发展,在沿袭编传统的同时不断创新,才有今日之势,成为各语种类义词典发展之翘楚。应该说,了解英语类义词典的发展和创新,无论从理论还是实践上对其他语种类义词典的编纂都具有重要意义。目前,我国学界对类义词典的研究并不多,早期学者如李亚明、归定康主要侧重对类义词典类型和编纂情况的评介,另外一些学者如何勇、梅俊杰、王宗炎、江桂英、李健儿等则专注于某一英语类义词典的评价性研究。此外,源可乐对英语类义词典做过广义层面上的综合性研究,而徐海则对英、汉类义词典整体的编纂情况做过比较深入的探讨。在前人的研究基础上,本文采用对比研究的视角,选取英语类义词典在不同时期的三本代表之作,拟从编纂理据、词典体例、词典编纂技术和词典介质四个主要方面进行对比,研究不仅涉及三本词典之间的横向对比,还涉及同一词典不同版本之间的纵向对比,旨在不仅发掘这三本英语类义词典各自的特色,更重要的是总结归纳英语类义词典发展创新过程中呈现出的共同趋势,以期抛砖引玉,为汉语类义词典甚至汉、英双语类义词典的编纂提供参考。
一、类义词典简介
类义词典(thesaurus)是“意念型词典”(con-ceptual dictionary)中最典型的一种。根据《词典学词典》(Dictionary of Lexicography)中所下的定义,意念型词典是“参考书的一种,它把词或短语按照语义上相互联系的概念进行编排。意念型词典的重要准则是从概念到词,而不是从词到释义”。
类义词典是典型的意念型词典,按词的意义进行分类编排,由包括同义词和反义词以及其它属于同一范畴、代表同一类事物的类义词分类编排而成。同传统词典编纂和检索的程序相反,类义词典不是按照词的发音或书写形式进行分类,而是根据先有的意义、概念或特定思想,找出最合适的词语。
各大语种都有类义词典的编纂实践,其中以英语类义词典的编纂最为发达。1852 年 PeterMark Roget 编著的第一本英语类义词典《罗氏》出版,受到其特定读者群的欢迎。一百多年来,该词典不仅一版再版,多次修订,还同时带动了类义词典这一新型词典编纂的繁荣。20 世纪 80 至 90 年代先后出版的《多功能》和《活用》在传统英语类义词典编纂基础上大胆创新,呈现出新型类义词典的许多特征,将英语类义词典的编纂水平推向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
二、编纂理据创新
词典学的发展与现代语言学的发展是密不可分的,词典编纂的创新和改进往往都是以现代语言学理论为依据的,可以说,词典编纂理据的创新是词典体例创新的基础和源泉。纵观三本英语类义词典,其编纂理据也随着现代语言学理论的深入研究而逐渐发展和演变。可以说,《罗氏》和《多功能》是以传统语义学中的语义场理论为主要编纂理据,而《活用》则以认知语言学中的心理词库为主要编纂理据。
语义场是由若干具有共同核心义素的词语构成的聚合体。属于同一个语义场的词语具有共同的核心义素,如猪(pig)、马(horse)、牛(cow)、羊(sheep)等构成一个语义场,其共同的核心义素就是“动物”(animal)。语义场有大有小,若干较小的语义场可以汇集成较大的语义场,而较大的语义场又可以汇集成更大的语义场,直至构成一个语言系统中最大的语义场,如“事物”“时间”“空间”“数量”“活动”“性状”“关系”,等等。《罗氏》和《多功能》皆为分类词典,分类词典编纂的一个核心问题就是分类,而语义场理论为其科学分类提供了理论基础。《罗氏》(1852 年第 1 版)将词典中所收的词和短语按逻辑语义关系共分成 6 大类,包括抽象关系(Abstract Relations)、空间(Space)、物质(Material)、智力(Intellect) 等,下面再分成约1,000 个小类。《罗氏》后来历修订,但 PeterMark Roget 的分类标准基本沿用下来。《多功能》分类的基本原则是“以人类的社会生活为中心,围绕着社会中的人”,将词典所收的 15 000 个核心词汇分成 A-N 共 14 个语义场,即 14 个大类,例如 A 类为“生命与生物”(Life and Living Things)、B 类为 “ 身体及其机能与健康 ”(The Body:itsFunction and Welfare)、C 类为“人与家庭”(Peopleand the Family) 等,14 个大类之下再分 130 多个中类和 2 284 个小类。
《活用》在编纂理据上发生了重要变化,“从单纯‘释义’的语义描写取向转向主动‘释意’的认知语用取向”。《活用》主要以心理语言学中心理词库的研究为理论依据,借鉴了心理词库中的“激活扩散模型”(spreading activation model),在词典编纂中创造性地尝试模拟人的大脑提取词汇的方式。激活扩散模型认为人脑中心理词库的组织就像一个相互连接的网,网中的节点代表词的概念。
节点之间的距离由两个因素决定,一是结构特点(如属性关系),一是概念的典型性(typicality)或概念的使用频率或概念间的连接强度。如果词汇提取时激活发生在网中的某个节点上,就会在整个概念网络平行扩散开来。节点之间连线的长短表明了概念之间的关系,连线越短,表明两个概念之间的相似性越大,激活水平也越高,而随着概念间连线距离的增加,激活水平逐渐降低。参照这种心理词库的模式,《活用》1993 年第 1 版收录了 1 052个关键词(Keyword),2006 年第 2 版时关键词精简为 866 个,用关键词模拟人脑中词汇语义网络中代表词的概念的节点,同时由关键词提示基本概念,引导读者从词的概念出发,多维联想,扩散思维,达到举一反三的激活效应。
可见,从《罗氏》和《多功能》到《活用》,三本词典皆从现代语言学的研究中汲取理论营养:《罗氏》和《多功能》的编纂受到传统语义学的影响,而《活用》则受现代认知语言学的影响,体现了现代词典学发展的认知取向。编纂理据的创新是词典体例创新的先导和基础,下文将具体探讨三者在词典体例上的创新之处以及发展变化。
三、词典体例创新
(一)宏观结构
从宏观结构来看,三本英语类义词典都由前页材料(Front matter)、词典正文(Text)和索引(In-dex)三部分组成,没有任何的后页材料(Back mat-ter)。若对其宏观结构作进一步细致的分析和研究,仍然可以看出三本词典体例上的演变是遵循一定主线的,主要体现在词典前页材料中分类体系的编排以及占了词典很大篇幅的索引部分的变化。
我国学者徐海曾对类义词典做过比较深入的研究,他提出按类义词典的编排结构划分可以将其划分为 3 类:传统型类义词典,按字母顺序编排的类义词典和混合型类义词典。传统型类义词典依靠层次分类体系编排词语,一般先将所收的词语分成几个大类,然后在每个大类下再进一步细分成小类,呈现出的是层次结构。字母顺序型的类义词典顾名思义就是按照字母顺序对所收的词语进行编排,是线形结构。而混合型类义词典则兼收并蓄前两种类型的优点,既将收录的词语按概念进行层次分类,又通过补充按字母顺序排列的索引方便读者检索词汇。
1852 年《罗氏》第 1 版发行时并没有索引这一部分,属于典型的传统型类义词典,内容编排层次分明,结构严谨。但是,这种编排方式往往要求读者使用该词典之前必须熟悉整个词典的分类体系,这就很可能发生这样一种情况:读者在根据某个概念检索词汇时,面对词典将近 1 000 个小类踌躇不决,无法按概念准确归类进行词汇检索。因此,尽管 Peter Mark Roget 在词典序言里言之凿凿“借助分类目录,读者只要稍加练习,就能很容易地找到他所需要检索的词所在的位置”,事实却往往如 Landau 所言:“不管概念层次设计如何精巧,认为按语义概念排列词汇会让大多数本族语者感到自然,纯属虚幻。”
为了避免这种词汇检索不便的弊端,1879 年其子 John Lewis Roget在修订《罗氏》时加上了按字母顺序排列的索引,这种体例也在《罗氏》后来的历次版本中保留下来。由此可见,《罗氏》本身就历经从传统型类义词典往混合型类义词典的演变。另一方面,《多功能》和《活用》则在编纂之初便采用了更便于检索的混合做法,皆属于混合型类义词典。但是,《活用》在编排上又凸显出自己的一些特色,主要体现在《活用》是以关键词(Keyword)的形式将所收的词进行了概念上的归类。关键词本身是按字母顺序进行排列的,而每组关键词之下的词、短语也是按照字母顺序进行排列,这样的编排方式更利于快速便捷地检索词汇。
总之,三本词典在宏观结构上大体历经了从传统型类义词典向混合型类义词典的转变,其中《活用》又有别于普通的混合型类义词典,呈现出新型认知词典的特色。这种宏观体例上的创新和转变反映了词典编纂者从读者角度出发,不断满足读者使用需求的精神,而这种精神同样反映在词典的微观结构设计上。
(二)微观结构
下面的两个表格反映了三本英语类义词典在微观结构上的一些差异:从下面表格可以看出,《罗氏》只是将属于同一语义范畴的词或短语排列在一起,不提供注音、释义,很少提供例证说明词或短语的用法,缺少使用域等标识,对同义词也没有提供任何意义或用法上的辨析,这样的词条微观结构设计与词典的编纂宗旨有很大关系。《罗氏》的目标读者群是英语本族语者,认为读者已经具有一定的英语语言水平,可以自行选择合适的词汇表达心中之意,不需提供词汇的语音、语义、语法和语用等信息。实际上,即便是英语本族语者,要想在众多的词或短语中找出合适的表达亦属不易,更遑论外语学习者,使用起来更是不便。因此,《罗氏》总体来说是适合具有一定语言水平的英语本族语者使用的用于编码的产出型词典。
同《罗氏》不同,《多功能》和《活用》的定位是为外语学习者服务的,词条的微观结构设计大大丰富,远非《罗氏》可以比肩。《多功能》和《活用》皆为读者提供词的注音,采用明晰的释义方法解释词义,用语法标识和丰富的例证展示词汇的用法,采用语域标签提示词汇使用的语境等,大大方便了外语学习者,已经呈现出新时期学习词典的特征。
此外,这两本词典还各具特色。例如,《多功能》的插图设计在三本词典中是一大亮点,其插图收词 1 456 条。插图以分类图占绝大多数,其次主要为综合图,其中既有设在相关词条附近的线条图,也有精美逼真的插页彩图。这样的插图设计有助于学习者在特定语义场中接触、认识、理解和记忆词汇,有效促进词汇学习。再如,《活用》第 2版以关键词(Keyword)作为主条目,统领一个核心概念;然后在主条目下按照概念意义再分为若干语义项。例如,关键词 Party 下分为 3 个语义项:“晚会、聚会”(a party),“正式的官方政党”(a for-mal official party)和“开晚会、举行聚会”(to have aparty)。接着在每个语义项下使用菜单(Menu)列出语义项中收录的所有词汇,最后才是具体词条。
《活用》这种三级层次的词条编排体系具有开创性,令人耳目一新。
综合对比三本英语类义词典在宏观和微观结构上的变化,不难看出词典编纂者一直秉承“用户友好”(user friendly)的理念,在词典体例上大胆创新,像《罗氏》这样传统的英语类义词典才能逐步发展至像《多功能》和《活用》这样具有新时期特征的新型英语类义词典。
四、词典编纂技术发展
据说,Peter Mark Roget 当年总是随身带着一本小册子,随时记录下他所听到或看到的词或短语,并在自己收集的词汇手册的基础之上编出了《罗氏》。这样看来,Peter Mark Roget 算是以最原始的手工方式建立了自己专属的一个小型语料库,并由此衍生出了第一本英语类义词典。
从 20 世纪起,现代计算机技术的飞速发展和语料库语言学的兴起,为词典编纂注入了新的活力,促使词典编纂技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多功能》和《活用》都是计算机辅助编纂的产物。词典编纂者可以利用计算机辅助的语义分析系统以机读方式分析词义,自动生成一系列类义词,同时展现类义词之间的词义差别。
语料库是词典编纂的一个有力工具。语料库的利用对词典编纂的影响在《活用》上体现得最为明显。《活用》使用的语料库包括:(1)LongmanLancaster Corpus;(2)Spoken Corpus;(3)LongmanLearner’s Corpus,合称为“朗文语料库网络”(TheLongman Corpus Network)。基于朗文语料库分析基础上的《活用》在释义撰写、例证选择、语法描述、词频统计、惯用法选择等各个方面都有了更真实自然的语料为客观依据,为词典的质量和内容的不断更新提供了保证。
综上所述,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从《罗氏》到《多功能》再到《活用》,是一个从人工手段收集语料进行词典编纂到计算机辅助词典编纂乃至利用现代语料库进行编纂的发展过程,这三本词典本身就是现代词典编纂技术发展的见证。
五、词典介质变化
现代计算机技术和多媒体技术的发展促使了现代词典介质的变化,在传统的纸质版印刷本词典的基础上出现了以现代信息技术为载体的其他介质的词典,包括在电脑 CD-ROM 上安装运行的光盘词典、在线网络词典等。在这方面,《活用》先行一步,是三本词典中目前唯一一部有光盘版的。
2003 年《朗文当代英语词典》(Longman Dictionaryof Contemporary English)(第 4 版)(以下简称 LD-CE4-CD)的光盘版将《活用》(第 2 版)融合在一起。LDCE4-CD 界面呈现左右两大部分,其中左边有词典、联想库(Activator)和练习三大项供选择,右边分别是词组库(phrase bank)、例句库(exam-ples bank)和激活联想库(Activate your language)三大等量模块。联想库可以通过“快进”进入,也可直接进入。进入联想库界面之后可以通过上方的词汇轨道快速查找概念和词。
六、特色与发展趋势
通过对三本英语类义词典的对比研究,可以看出三者具有下列特色和发展趋势:
(1) 语料库语言学和认知语言学对英语类义词典编纂提供了创新动力。语料库技术为词典的释义分析、例证选取、语域标注、搭配用法等提供了更为客观的检索和分析工具,使得类义词典的微观结构设计得以大大丰富。另一方面,现代词典学与认知科学相结合也成为一种趋势。读者使用和查询词典的过程越来越被看作是一种认知活动,诚如章宜华所指出的,对词典信息的处理越符合读者的认知规律,读者使用词典的效率就越高。
以《活用》为典型代表,英语类义词典在发展中也呈现出认知取向。
(2)“用户友好”(user friendly)理念贯彻始终。陆谷孙曾指出,20 世纪中期后,商业化词典开始大行其道,而“迎合使用者是商业化词典发端的催化剂之一”。从上述研究可以看出,三本词典在体例设计上至始至终贯彻“用户友好”的理念,尤其在索引结构、微观结构等方面不断革新以满足读者的需求。
(3)从传统词典时代往电子词典时代发展。陆谷孙等曾提出,“20 世纪 70 年底开始,英美词典界部分编纂者的目光逐渐被新媒介词典的编纂所吸引”,英美词典编纂开始进入电子词典时代,而“大规模的商业化编纂出版却始于 20 世纪 90年代中期”。英语类义词典从传统纸质词典往电子词典发展的总体趋势与先生的描述大致吻合,虽然《活用》光盘版目前只是与 LDCE4-CD 融合在一起,但毕竟将英语类义词典往新型媒介词典发展推进了一大步。
(4)传统类义词典逐步发展至“类义词典+学习词典”的新型类义词典。《罗氏》是英语类义词典的开山和奠基之作,奠定了类义词典的类型和基本体例,是传统类义词典的代表。但从《多功能》、《活用》开始,英语类义词典应经越来越呈现出学习词典的特色,适应英语学习者的使用需求。同时由于类义词典本身就是适用于编码的产出型词典,这使得新型的英语类义词典的积极型词典特色更趋明显,这与积极型学习词典的发展趋势正好不谋而合。然怪有学者甚至提出,“联想活用必将成为学习词典的一种发展方向”。
总而言之,英语类义词典在其编纂的发展过程中,以理据创新为先导,引发词典体例上的不断创新,同时现代计算机技术和语料库语言学的发展,促使了词典在内容上的更新和改进,使得词典介质往现代化、信息化、多样化发展,保证了词典在保持特色的同时不断提升质量。可以说,正是词典编纂者们这种不断立意创新的精神,才有英语类义词典今日的成就,经受住市场的考验,受到读者欢迎。
结 论
对《罗氏》《多功能》和《活用》的对比研究不仅看出三本词典之间和各本词典自身不同版本之间的殊同,了解英语类义词典的大致发展趋势,更主要是取“他山之石”以“攻玉”,为汉语类义词典乃至汉、英双语类义词典的编纂提供参考。虽然鉴于英、汉语言和文化的差异,基于英语类义词典的研究成果不宜全部生搬硬套移植于汉语或是汉、英双语类义词典的编纂中,但是至少有几点仍是值得学习的:(1)随着对外汉语教学的发展,汉语或汉、英双语类义词典在编纂中有必要对是内向型还是外向型进行区分,目前适用于对外汉语学习者的外向型汉语类义词典在国内恐怕仍是空白;(2) 目前国内词典编纂总体而言缺乏大型汉语语料库的支持。计算机辅助词典编纂技术相对滞后,虽然改变这一现状非一朝一夕,但是这是未来词典编纂的大势所趋,应当予以关注;(3)电子词典的时代已经到来,虽然传统纸质词典仍占一席之地,但是新型媒介的词典必定给词典带来革命,目前国内类义词典编纂在这方面也是空白。我们相信,只有发扬自身优秀传统又善于吸收借鉴其他语种类义词典编纂的先进成果,汉语或汉、英双语类义词典编纂才能彰显自己的特色,更好地立于世界辞书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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