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维特根斯坦的 “语言游戏说”强调意义即使用,要求跳出单个字词等语言符号,结合具体的语言环境来寻求语言的意义。斯波博和威尔逊认为,交际过程中的认知语境实际上是一个心理建构体,它是动态的、发展的概念。这个心理建构体,囊括语言因素和非语言因素在内的整个言语环境,上下文、时间、空间、情景、对象、话语前提、话语参与者的知识背景等与语词使用有关的都可以纳入认知语境之中。认知语境是在当前每一交际主体的可能世界中,主体所识别的输入信息与被识别的输入信息所激活的相关信息的集合。
语言的不完整性要求语言游戏参与者用认知语境对其进行补充,因此,使用语言的过程是一个伴随着认知语境建构的过程。“语言游戏说”在语境使用、主体参与、规则遵守和家族相似性方面,蕴含了动态性、人本性、实践性和完形性的思想特征,这些思想特征与认知语境的特点基本吻合。
一、认知关联: 语境使用的动态性
维特根斯坦认为对语言的意义要进行整体分析,他说: “我也将由语言和行动 ( 指与语言交织在一起的那些行动) 所组成的整体叫做语言游戏”。
语言游戏指出了语言与环境间的密切关联,正是这种关联形成了语境。意义与语境某种程度上同一,语境对话语意义有制约性,话语意义对语境有依附性。语言的用法多样,相同的语言形式,由于语境的不同,话语意义便不同。脱离了语境的语言,往往让人误解或完全不可理解。假设仅当某人喊出“Fire”这个英语单词时,我们无法判断他究竟意在提醒“着火啦! ”还是命令 “开火! ”,忽略了语境即造成语言本身的不完整,单词 “Fire”的意义自然无从寻找。
维特根斯坦认为,我们使用语言是在用语言做游戏,语言的意义取决于语言游戏中字词等语言符号的具体使用。语言是对客观世界认知的结果,是对现实进行概念化后的符号表达。认知先于语言、决定语言,是语言的基础; 语言又可反作用于认知,可促进认知的发展和完善,语言与认知相互作用、相互影响。
语言以特定的方式凭借字词等符号来传达意义,是人类认知能力的体现。心智以及人类生存的外部环境与语言动态共生,而心智和人类生存的外部环境都与人类的认知能力有关。认知能力是人类知识的根本,语言的使用必须能够透过人类的认知而加以解释。语言游戏是使用各种符号的复杂活动,符号本身就是认知系统的一部分,因此,认知介于语言符号及其所表达的意义之间,是连接语言和意义的重要纽带。
意义的认知是伴随着语言活动的精神事件,我们要将它置于语言环境的整体当中去研究。对某一语言游戏进行认知时,这不是一种独立的静态的具体语境范围内的认知,这种认知不仅要关注语言游戏过程中的具体语境,而且要使其与认知语境相结合,我们才能正确把握语言信息背后的真正意义。因而在这个层面上,是认知语境赐予了语言符号以意义。认知语境是语言游戏参与者通过经验把有关的具体语境内在化、结构化后变成的结构单位和关系。随着语言游戏的进行,认知语境不断被选取,成为一个被游戏参与者创造的动态语境系统。意义不是语言与客观世界的直接关联,意义必须依赖认知语境去实现自身。认知语境一方面反映接收到的语言信息,从而代表客观事物; 另一方面又是客观事物在心理活动中的内部再现,属于心理活动进一步加工的对象和客体。它既不独属于客观世界,也不独属于心智世界。认知语境生产出意义,这一过程是心智与环境互动的过程。对于言者,认知语境是概念化活动的实施状况,而对于听者,认知语境是引导其通过语言对所述场景重新概念化的效果。言者和听者不断根据语言游戏所取得的语境效果去改变、调整以及选择认知语境,借助于大脑的思维产生关于言语活动的心理期待,并对这种心理期待选择、解释和修正。通过言者和听者认知语境的实践和运作,语言游戏者之间可共享的意义产生出来。认知语境是言者与听者互动和耦合的平台,因此,它的使用是一个动态的过程。
二、认知体验: 主体参与的人本性
“语言游戏说”强调使用语言是一种生活形式,语言的意义被嵌入日常生活之中。维特根斯坦要求我们不要把语言看做孤立静止的描述符号,而要看做动态的人类实践活动。日常语言的使用不是任意的,意义出现在使用语言的生活体验之中,它与我们的日常生活融合在一起,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维特根斯坦承认世界的现实性及其对认知的本源作用,但是更强调人的参与作用。意义是基于主体参与下的生活体验,体验离不开人的感知能力,而感知能力又来源于人的身体构造,其中就包括具有丰富想象力的大脑。从最深层的意义上来说,心智是体验的,意义是体验的,“语言游戏说”把语言同人们的生活体验联系在一起,突出了主体参与的人本性。语言的意义不限于语言内部,讲述语言或理解意义的活动本身就是人与客观世界互动的生活体验的组成部分。维特根斯坦认为,字词等语言符号在日常生活中起了重要作用,语言分析的目的是要确定日常语言的意义。语言的丰富内涵存在于日常生活的各种不同的形式之中,仅仅从逻辑或者语法上去把握日常语言的意义是不充分的。通过语言游戏参与者的生活体验,语境化了的游戏主体真切地习得各种语言符号的意义,这是实现语言认知的必须途径。
认知语境突出了语言游戏参与者在意义产生过程中的主观能动作用。语言是人的感觉器官对世界经验的认知加工,是主客观互动的结果,其意义是人赋予的。语言千变万化,获取意义需要人的积极参与。认知语境包含着人对世界的理解和信念,语境化了的人运用一定的仪器和方法,依靠自己的创造力和想象力,通过适当的语言符号来表征其研究的客体,从而形成个体认知。如果没有了生活体验,没有了 “人”这一认知主体的参与,一切语言都将失去意义。认知语言学家拉考夫和约翰逊将体验的基本思想概括为三条基本原则,其中第一条就是: 心智的体验性。
意义源于认知。语言是认知活动的手段和工具,而不是认知活动的目的。人作为认知活动的中心,是行动和知觉领域的单一来源。通过生活体验,主观感受被客体化,从而完成认知过程。在语言游戏的感知体验过程中,主体的人逐步形成认知语境,从而获得意义。认知语境不是在进行语言游戏之前就预先确定的,而是语言游戏过程中不断选择的结果,也就是说,认知语境是逐渐生成的,不是预先设定的。生活体验中,认知的主体和客体融合在一起,形成完整的语境化了的动态统一体。个体认知到的世界是在生活体验中,经过蕴含在我们身体中的心智的表征作用形成的。人的认知活动既不是完全客观的,也不是完全主观的,它忠实于我们的生活体验。认知活动依赖和发端于人的身体,机体的构造、神经的结构、感官和运动系统的活动方式决定了使用语言的习惯和看待世界的方式,这就是认知的涉身性。要实现交往和理解,语言游戏的参与者必须求同存异,努力寻求共同的认知语境。只有求得了共同的认知语境,才能实现游戏的目的,交际过程才能顺利完成。生活体验因人而异,语言游戏过程中认知语境随着主体的参与进程而不断地发展变化,包括言者和听者在内的语言符号使用者受到充分重视,人的因素被提升到了一个应有的高度。
三、认知操作: 规则遵守的实践性
游戏必然有其规则,语言游戏的确定性意味着语言游戏规则的存在。规则本质上是公共性质的,它源于参与者的约定和认可。遵守规则就意味着服从约定,通过约定建立起参与者都遵守的相同的规则体系。语言游戏参与者只有遵循规则和习惯才能交流和相互理解。维特根斯坦认为,遵守规则就是一种由共识、习惯和训练所建立的普遍实践,参与某种确定的语言游戏就必须接受某种确定的规则。如果拒绝某种规则就是拒绝其他人所理解和参与的游戏。
遵守规则是一种实践活动,认知语境是在规则之下的话语理解过程中不断选择的结果,包含着一个语境重构的过程。要获取意义就需要融入相应的语境,通过主体在认知语境下的生活体验最终明确规则,实现认知。仅研究字典并不能使人获取语言技能,语言技能 ( 包括语法规则) 的获取要在使用语言的实际过程之中。理解和遵循语言游戏的规则,必须在广泛的语言游戏背景之下去考察人们的语言实践活动,考察使用语言符号系统的人是如何理解规则的,考察他们是否通过语言游戏获得了规则遵守的能力。
人类的语言是按照一定规则在一定场合中使用的活动,而认知系统本身也要求人类知觉和认识世界的一套规则。对维特根斯坦来说,规则就如同道路上的路标。我们基于对信号灯等路标所代表的交通规则的认知来驾驶汽车,遇到红灯停下、遇到绿灯继续行驶。规则是语言使用者在实践中的探索和总结,并在自己认知语境中固定化了的一套隐性系统。依靠这套隐藏的规则系统,参与者就可以决断语境的检索、连接、补充以及意义推导等方面的一系列问题。只有通过语言游戏参与者对规则的认知努力,物性的客观语境才能成为动态的活的认知语境,从而成为对话语理解真正有用的依据。因此,规则遵守对于认知语境的形成不可或缺。
维特根斯坦把人类的语言活动比作游戏,不仅是为了说明字词等语言符号的使用是有意义的,而且还在于强调语言活动是有规则的。语言是具有社会规约性的符号系统,任何一个字词符号的意义,并不在于它所表征的对象,而在于语言实践中某一字词符号按照一定的规则与语境的整体组合。规则遵守是一种符合语境化要求的实践活动,这样,参与到语言游戏之中就成为我们把握和理解人们规则遵守的基础。在维特根斯坦看来,我们并不能在游戏之前就事先学会规则,而必须在具体的游戏过程中来了解和掌握规则。通过实践,规则内化到大脑中,形成基本的认知语境,成为语言游戏时推理判断和问题解决的依据。规则内化的过程就是 “从规则他律走向规律自律”的过程,即从规则的外部强制性走向规则的内在自觉性的过程。规则遵守与语言游戏密切相关,我们在游戏中习得规则、制定规则、修改规则和完善规则,这是一个主动融入认知语境的过程,人先天就具有这种自语境化能力。或者说,人是具有习得能力的理性人,规则在语言游戏的实践中不断生成和发展着。
四、认知推理: 家族相似的完形性
语言的意义在于使用,而语言的使用又各有不同,维特根斯坦用家族相似性将各种语言游戏彼此关联起来。他认为,有些范畴无法用充要条件来界定,这就像现实生活中的家族一样,成员之间可能有着某些相似,而全体成员却可能找不到一个共同的属性特征。在这种范畴中没有任何一种属性为范畴全体成员所共有,只是在成员与成员之间存在部分的相似,并以这种相似性的交织联结成范畴的整体。所有语言游戏没有共同的、固定不变的本质,于是,求得共同的认知语境成为语言游戏中确保认知推理顺利进行的基础。认知语境作为各要素相互交融的集合体,将这些相似性整合成为一个整体。认知语境是个变项,它不是预先给定的,也不是静态、凝固的。游戏形成一个家族。随着语言游戏的不断深入,认知主体在原有旧信息的基础上,通过对不完整的信息进行加工处理,整合出新信息,进而改变已有的认知语境,并成为下一个认知活动的相关语境。因此,认知推理过程是一个基于语境的认知过程。客观世界万事万物之中存在着大量的相似性,思维的本质也内在地包含着相似性。每一次语言游戏的经历,都会对已有的认知语境产生新的认识,而新的认识又影响下一次的语言游戏和话语理解。认知活动具有相似性的一面,语言游戏参与者的认知推理,正是自觉不自觉地依据事物的相似性进行范畴化的思维活动,因而,语言游戏中得到的任何范畴都不可避免地具有家族相似性。
家族相似性起到了整合认知语境的作用,从而使人类能够认知这个多样化的世界。家族相似理论后来被引入语义范畴研究,促发了心理学和语言学领域对范畴化问题的重新审视,成为认知语言学产生和发展的重要基础。语言结构的范畴同其他概念范畴在本质上是相同的,都是人类范畴化认知活动的产物。范畴的形成是人类认知和概念化的结果,是人类利用已知探索未知的基础能力。基于家族相似,人类对现存纷繁复杂事物的相似特征进行整合,产生了类比、模型、隐喻等各种思维方法,通过辨识事物的相似性达到最终认知的目的。承认范畴的历史性、稳定性,才能保证范畴不会变动不居,因为知识的发展需要相对静止的平台来支撑。家族相似理论不仅揭示了范畴的基本认知特性,而且对整个人类认知科学的发展也有着重要的意义。
结束语:
“语言游戏说”的哲学意义是显而易见的。
尽管维特根斯坦很少使用 “认知” “语境”之类的词语,但在表述语言游戏过程中对语境使用、主体参与、规则遵守和家族相似性等问题进行了大量有意义的讨论。 “语言游戏说”突出强调认知语境的作用,是对认知活动运作规律的一种合理假设。认知语境观点兼有具体语境的客观性和认知主体的主观性,体现出动态性、人本性、实践性和完形性的有机统一,成为人类理解和创造意义的哲学新基点。通过探讨语境使用、主体参与、规则遵守和家族相似性,维特根斯坦将哲学研究指向了对人类至关重要的认知活动,反映出 20 世纪中期哲学思维方式发展的一种关键性变革。正是由于这些原因,贾斯廷·雷柏认为认知科学哲学家们很少关注维特根斯坦的观点,是令人惊讶的。
“语言游戏说”诱发的语境论,以及语境论与认知科学的结合,使得认知与语境的关系越来越密切,也使得语境论与其他哲学学科如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结合越来越紧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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