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青藏文学的创作内涵
对于西部文学的精神内涵有论者指出:"西部精神从某种意义上讲是西部文化与原始人性相结合所体现出来的价值总和。西部精神的价值不仅是作家意识里承袭的烙印,而且更要发掘历史的、当代的、让人们感受到和目睹到的荒芜与恐怖环境中那些属于人的踪迹,那些能震颤着人们的灵魂的原始的、古朴的人性。"把西藏文学笼统地归为西北文学很显然是不合理的,但它的精神内涵却同样适用于青藏文学。翻开西藏作家的每一部作品,几乎都是以宗教理念为潜在支撑书写藏民族的文学,宗教教义早已是融入到民族精神内部的集体无意识。藏民族是信佛教的,佛在民众的心目中是至高无上的,而对于非神职人员来说,由于受宗教转世观念的影响,人们更注重来世,因此可以在尘世的生活自由流露出人的自然秉性。所以生死轮回、万物有灵、善恶相报、时间永恒的佛教观念在长期的历史传承中浸入到每个人的血液中,成为他们思考人与世界关系的固定思维方式和存在本能。这正如贾平凹所说:"云层上面都是阳光,至于如何穿破云层,各民族有各民族自己的云梯。"时间概念在藏民族看来是没有意义的。藏族作家丹珠昂奔所言就恰当地证明了这一点,他说:
"那些特定的思维方式不是别的,就是浸入在我们血液中那个传统文化的巨大参照系统,那个已经被绝对化的参照系统,参照系统的绝对化导致思维方式的绝对化,由此观之,思维观念等精神文化还不是民族文化中最深层的东西,最深层的东西当是思维方式。"在次仁罗布的《放生羊》中,我们看不到准确的时间表述,只是用"天麻麻亮","我得走了,鸡马上要叫""你看天空已经开始泛白""布达拉宫已经被初生的朝霞涂满,时候已经不早了";在仁旦嘉措的《古寨》中也同样对于时间没有明确的表述,"一大早""太阳突然升起来了""此刻,古寨的每一处庄廊的烟囱正冉冉升起""太阳已经升起,照的每一扇窗户都亮堂堂的",等等,对于时间的模糊也是藏族文学所具有的独特内涵。
不管是龙仁青、万玛才旦、还是次仁罗布的小说,"我们看不到那种疯狂虚妄的欲望争斗,也看不到狂躁惶惑的灵魂撕扯,所有的人物都平心静气地驻守在自己的生存境域,他们将自己的整个生命安顿在虔诚的宗教信仰中,以宽厚达观的心怀迎纳着自身的不幸,也以高度律己的心态剔除了心灵的暗疾。我们发现其所展示的充满地域特色的生存镜像,其实正是一种正在被我们这个时代抛却的庄严、安详的精神质色,是心灵经过神圣的宗教洗礼、冶炼后所呈现出来的宁静、宽广的生命情态。"但在仁旦嘉措的《古寨》中,这种写作的常态却有所削弱。
二、《古寨》文学内涵及特色
西藏处在边缘文学,大多数人忽略了西藏现当代文学的发展,除了扎西达娃、阿来,似乎其他的一些作家总是被忽略。为了避免这种被边缘化的文学,青海作家协会推出了青海青和野牦牛系列丛书,旨在打破这种僵局,向汉语文坛集中推介藏族作家的创作。
中华民族在长时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了今天的"多元一体"格局。文学史理应关注少数民族文学的创作,可在大多文学史上,很少看到少数民族文学作家,大家耳熟能详的除了曹雪芹、老舍、阿来、沈从文,其他的似乎少之又少,少数民族文学一直处在当代文学史书写的边缘失语状态,其自身的存在理由和价值一直被遮蔽。这不能不说是当代文学史书写的缺失。现代文学体制在进入西藏社会历史的语境过程中,也自觉地进入了西藏文学的现代性系统,并作为新思想、新观念诞生的温床不断改变和创造着文学现代性的话语系统。现代文学体制使西藏文学超越了个人心灵的想象和独语状态,走向生活化和社会化的价值取向,形成面向时代、介入生活、干预社会的新传统。
本文立足于探讨在这种"多元一体"格局的冲击下藏族作家的创作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本文以仁旦嘉措的《古寨》为例,探讨藏族当代文学的新内涵。
《古寨》写的是文革结束后,偏远的安多藏区,依旧处在文化大革命时期的桎梏中,人民生活压抑,备受压迫,没有精神寄托,思想散漫,生活百无聊赖,信仰淡化。"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们就已经习惯身穿破烂的衣服,习惯躺在土炕上聊着天一直到太阳落山。"这就是这座古宅中人们一天天的生活状况,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文章中我们再也看不到藏民的转经,念佛,他们的信仰缺失。作者似乎有意打破以往藏族作家的写作常态,选取文革后人民信仰淡化这些事件,一方面揭露了文革对于藏民族信仰的压制,导致文革后期安多藏区人民的生活场景,大家的宗教信仰衰微,人民精神封闭,死气沉沉,生活没有丝毫生机。"佛法是为了维护内心的纯净而存在的,所以要修心,也要追逐物质,这样才算是从事实上对自己看重。"安多藏区的人民缺少了这种信仰,所以像在作品中我们看到的那样,大家空虚无聊,没有精神支柱。另一方面,也揭露了藏民族在文革的创伤后固步自封,思想愚钝,以及安多藏区的生活困苦。就如作品中"是什么原因使他们没有水的呢?看过去水就在不远处--一条大河就在村寨旁边流淌着,如果说这座古寨没有水,那一定是个十足的傻子。"然而古寨就是缺水,因为缺水,他们不种庄稼,这就是他们贫困的根源,人们从没有想过引水灌田。人们依旧贫困,就像《百年孤独》中马贡多的人民一样,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外在的科技并没有对他们有所冲击。人民就这样可悲的活着,即使双 T 达娃想要改变这种现状,造一个水车,引水灌溉也遭到贾当的不断阻碍,最后水车依旧没有做成,人民的生活依旧困苦。在《文学与人生》里,茅盾曾谈到:"不是在某种环境之下的,必不能写出那种环境;在那种环境之下的,必不能跳出了那种环境,去描写别种来。"作者同样也写出了藏族文学中藏民固有的那种懒散,男人、女人每天聚在一起没有争执,他们的生活没有被现代化进程所影响。双 T 达娃就像是现在科技的替代品,他带来的新思想与安多藏区的思想格格不入,连机器化象征的水车也没能成功。从人民对于制作水车的抵抗,让我们看到当地藏民的可悲与困苦。文本穿插讲述了阿达老太太因是防线能手在文革中遭受批斗而死、长脸索巴的父亲因寺庙建造经堂迫害致死,身兼僧侣与藏医的桑丹大叔不得不隐藏自己藏医的身份,才得以生存。国家呼吁更好的地方经济,但古寨似乎还停留在"文革"刚刚结束的那个年代,贾当依然压迫着当地的人民,在古寨没有新时代的气息,一切与新时代有关的事物都没有出现在这座古寨,就连最基本的药店都没有。古寨没有学校,孩子们整天只能在村道里喧闹,传统文化也没有因此传承下去。
只有象征文革政权的村委会和公章。文革早已结束,而古寨却依旧是毫无生气,残垣断壁。
作者对于《古寨》的书写,并没有用藏文学特有的意象去写,而是另辟蹊径把它放在文革创伤后的环境中写,凸显了人民信仰缺失下的生活囧态,以及对并未丧失藏民淳朴民风的古寨人民的赞美,"古寨的村民不喜欢争斗,他们喜欢安逸宁静的生活",简单和乏味的生活却道出了人们质朴纯真的感情。阿达的善良纯真,老阿妈的慈爱,长脸索巴的直率、憨厚无不表现了藏民的质朴。
"老太太把那些药片一粒粒放进嘴里,好似是吃几种口味不同的糖果一样,先是在嘴里含一会,然后这才咽下去。"这样质朴的老阿妈形象油然而生,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老阿妈的质朴,平淡的语言却触动了我们的心灵,以及对他们的同情。
有学者指出 :"佛教对藏族社会的影响是全方位的,无处不在,甚至可以说宗教信仰就是生活。"在《古寨》中,似乎处处存在着佛经般的真理,作者毫不修饰的理论性的语言,更能给人一种视觉的冲击。"这是一个毫无条件地接受别人想法的时代",一句话道出了人民思想的衰退。"创造是人们能够证明自己与兽类的区别","一个民族和国家的发展水平,也体现在是否看重创造之上。纵观历史,创造从原始时代就表现出强大的力量",作者用类似说教的哲理语言有力地批判了古寨的古板与封闭,同样也暗示了现在我国所缺少的这种创造力。"一些研究城堡的和古城墙的专家总是把'古寨的城墙'作为一个着名的古迹,在他们的专着里不断提及,但从来没有在他们的专着里看到过这座城墙的照片。"一些研究人员来了又走,从未有真正关心古寨生活的人出现,他们只是一味地提高自己的学术研究,却不曾把古寨的真实情况披露出去。古寨没有邮局、医院、学校、商店、电灯、电视,只有象征着权利的村委会,掌握人民生杀大权的不识字的贾当。作者没有华丽的修辞,毫无修饰的语言赤裸裸地揭示了古寨的生存现状。
美国学者本尼迪克特认为,"特定的习俗、风俗和思想方式", 就是一种"文化模式",它对人的"生活惯性与精神意识"的塑造力极大,甚至令人无可逃脱。
作者对于安多藏区藏民信仰的缺失无比的担忧,在《古寨》中处处表达着自己对于人民的担忧与深深的爱恋。"寻找"是青藏文学历来写作不可避免的主题,作者也在表现这样一种主题,找寻信仰正是作者的最终意愿,"你也不是红卫兵时期的贾当了,该念念佛经了,"老咒师陈列说。老咒师是清醒的,他最先意识到了村民已经遗失了最重要的信仰,所以他才规劝贾当念佛经。双 T 达娃离开了安多藏区,"他坐在一块巨石上回头向古寨的方向看去,村民们点燃了火堆正兴高采烈地欢呼跳跃着","如果处理解决一件复杂纠结的事情,古寨的人们就会聚在一起,手拉着手唱歌跳舞,这是古来有之的习俗".人们最终找回了自己的信仰,找寻到了灵魂的归宿。
在"多元一体"文学思潮的影响下,出现了受现代科技影响的一批青藏作家,他们受佛教思想和现代科技的双重影响,其文学的独特性遭到了冲击,作品中也融入了一些新的元素,但佛教思想对于他们创作的影响始终存在着,它也是文学的最终归宿。
参考文献:
[1]冯晓。灵魂的宽广与宁静--近期藏族青年作家的小说创作[J].文艺争鸣,2010,(10)。
[2]仁旦嘉措小说集。仁旦嘉措,着[M].龙仁青,译。北京:作家出版社,201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