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族民间故事作为一种“文化遗存”的民间故事,其母题多是源于原始民族生活和经验的残留物,保存了那些时代具有参考价值的文化要素。满族先民肃慎人自古生息、繁衍、活动在中国东北地区被人称为“绝域”的白山黑水之间,以渔猎、畜牧和农耕为生,同时创造了绚丽多彩、光辉灿烂的民间文学,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哲学思考和审美情趣。在满族民间故事中,有一类是关于神奇婚恋母题的,其中所讲述的是怪异奇特的婚恋,如人妖婚恋、人鬼婚恋、人神婚恋及人与动植物的婚恋等,这体现了满族人天真浪漫的想象,表现了人们对自由恋爱的向往及其与现实社会的抗争,同时也反映了远古社会的民俗形式,这些故事用神奇与浪漫构建了一个瑰丽的想象空间。
一、人与神仙之间的婚恋
人神婚恋故事是满族民间故事中一个常见的类型,往往是勤劳贫苦的男主人公因机遇或善行而得到善报,女主人公或是思慕凡尘的仙女,或是动植物修炼成仙,因向往充满人情味的凡世生活或被男主人公的行为所打动,或是报答男主人公的恩情,主动接近男主人公,以身相许。在故事中常有男女主人公勇斗邪恶势力或者仙妻帮助凡夫获得某种胜利的情节。
在《水仙格格》这则故事中,美丽、多情、大方的水仙格格,烧饭、女红、浆洗样样精通,她虽为仙家格格,却不顾贫富差距,不计财产门第,爱上了穷小伙恩哥。最终,她为免水族受害、村民遭殃,不惜牺牲自己,与害人的蛇王同归于尽[1]58-63.由此可见,在满族人民心目中,为人所尊崇的女仙形象,不仅仅在于其外在美,更注重其内在的品质与精神。
满族这类人仙婚配故事还有很多,如《莲花姑娘》中南海的莲花仙子被年轻小伙富庚带回家之后,每日化为人形为他准备餐饭,后来两人结为夫妻[2].《云果仙女》讲述的是,天仙云果因思慕凡间男子张天而病倒,父母再三劝说都无济于事,最后终于如愿嫁给了凡间瘸腿的张天[3].《火公鸡》中的天上仙女爱上了凡间英俊的男子哈龙,来到人间与他结为夫妻。
我们发现,在这些故事中,男子都善良勤劳,仙女形象也都极为相似。她们都拥有美丽的容颜,兼具超乎常人的智慧,遇到难题总能迎刃而解。如《莲花姑娘》中好色的乌都哈统领被莲花仙子制服,这对于一般农家女子来说是无法做到的,但是对于这些仙女而言却轻而易举。
民谚曰:“家有贤妻,不愁柴米;家有巧妇,何愁不富。”这种人仙婚配故事中的仙女,正是人们心中梦寐以求的贤妻、巧妇的理想形象。满族民间故事中这类动人的情节,可以使穷困潦倒、疲惫不堪的人们看到生活的希望,找到生活的动力,使渴望建立家庭、获得温暖的满族穷苦民众获得精神上的慰藉。
二、人与鬼魂之间的婚恋
在满族民间故事中,有一类是关于人与鬼魂的婚恋故事,如《鬼媳妇报恩》《鬼媳妇还魂儿》《鬼做媒》等。在这些故事中,人鬼之间大多是有缠绵爱情的,最初因人鬼有别会有所忌讳,但最终鬼魂多经怀法术之人作法超度,得以恢复真身,转生凡尘,婚姻美满。
《慕张郎郁郁离世,转尘俗嫩嫩生儿》讲述了一个这样的故事:富家小姐嫩嫩爱上了穷家阿哥张郎,得了相思病,不久便离开了人世。张郎从小丫鬟口中得知小姐是因他而死,深感愧疚,常梦到嫩嫩站在他面前哭诉内心爱慕之情。张郎天天到坟头嚎啕诉说,一日坟中传来嫩嫩声音,说她已复活,要还阳。嫩嫩与张郎结为夫妇后从不吃饭,张郎的舅舅发现外甥媳妇是个鬼魂。嫩嫩见无法隐瞒,便对张郎道出自己是鬼魂的真相。后经道人作法嫩嫩转凡尘成了正常人[4]313-316.
《那老二交运窘境,赵小姐恢复真身》讲赌博成性的那老二在落魄困窘之时深夜投宿到一陌生女子家中,女子自荐枕席,二人结为夫妇后,那老二方知此女为赵家十年前病故的四小姐,因不甘寂寞与他成婚。后来道士作法,令赵四小姐恢复了真身,还阳生子,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4]308-312.
《女鬼》讲有个货郎,因贪赶路程,错过住店的时间。黑夜中,他忽然发现前面有一间房,便上前投宿。门开了,屋里走出一个漂亮的姑娘,热情地把他让进屋里。货郎见屋里只一个孤女,就想退出去。经姑娘再三挽留,他才在外屋地下住一宿。
货郎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头下枕着墓碑,四下是一片荒郊,根本没有什么房子。女鬼钦佩货郎端正的行为,便一直跟到他家里,并要嫁给他。货郎怕女鬼加害家中的兄嫂,便答应了这门亲事。婚后三年,俩人感情越来越深,成为了人间亲眷[5]586.
我们发现,在以上人鬼婚恋故事中,普遍存在着“复生”“生子”等情节,这体现了生殖崇拜的主题。一般情况下,鬼总是会给人一种恐惧感,难以将其与美好的情感联系在一起,但是在这些人鬼婚恋故事中,情况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故事讲述者偏偏把“鬼”与娇柔多情的美女联系在一起,给人造成一种既有几分惧怕,却又有更多爱恋的复杂心态。并且鬼女大多主动来找男子,自荐枕席,这正是民间故事的补偿功能,人们在现实生活中思而不得的遗憾,在民间故事中得到了慰藉。
人鬼婚恋故事广泛流传,正是传统社会里这样一种民俗心理在起着作用。
三、人与妖魔之间的婚恋
妖魔在世界各国各族的民间文学领域中都是很常见的角色,满族也有很多以人与妖为叙述对象的民间故事,如《扇子参》《三格格》《娶狼精》《黑虎精抢亲》《桦树精求亲》《罴狐精》等。
《扇子参》中,一个穷苦的小伙子憨厚耿直,常被人叫做“傻子”.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面对金钱仍然保持善良本性,只因扇子参一句:“我已修炼了九百九十九年,只差一年就能成仙!你就忍心让我白修行这么多年吗?我知道你心眼好,你就可怜可怜我吧!”他就宁肯受穷,三次放走了这棵价值连城的扇子参。小伙子虽穷却不做“昧良心”的事,也正是他纯朴的个性引来了扇子参的爱慕。人参精为报答挖参青年数次搭救之情,以身相许[1]75.
《三格格》写的是一家有三个女儿,老大、老二俊俏,老三相貌丑陋。爹娘对老大、老二疼爱有加,唯独对老三不好,什么脏活累活都让她干。两个姐姐十八岁后都嫁了好人家,只有三姑娘没人要。无论严寒酷暑,三姑娘都要上山打柴,她经常路过一棵柳树,一有委屈就抱着柳树哭。日久天长,柳树精爱上了麻脸、瘸腿但是勤劳、朴实的三姑娘,变成小伙与之结为夫妻[6]109.
在《伊通州传奇》中,收入了一系列人与妖魔之间的婚恋故事。如《富二烧酒换红狐,父子寻亲赴山 堡 》中 狐 狸 精 得 富 二 搭 救 后 嫁 给 了 富二[4]273-276.《莲花街满仓巧遇,柳条边义狼奇还》中满仓 打 柴 路遇 狼精 所幻 化的 姑娘 并结为 夫妻[4]306-307.《羊倌勤劳引春情,鱼精睿智胜昏官》中水泡子里的小鱼精化作美丽少女嫁给了意中人小羊倌儿。《黑大汗多情滋事,白小童咒恶降妖》中一个化身为黑大汉的猪妖将独居在家的白氏强占为妻[4]268-270.《寻胞姐误进妖窟,觅古画斩杀鹰魔》中的姐弟俩去姥姥家串门,路上姐姐被妖怪掠入洞穴为妻[4]321-322.妖魔在中国乃至世界各国的民间文学领域都是很常见的角色,妖魔角色普遍呈现出人的品质。
在满族民间故事关于人与妖魔之间的婚恋母题中,一部分故事里的妖魔所扮演的是反面角色,人与妖魔之间无关爱情,只是女子被妖魔强占,作为给妖魔生育的工具;但是,在大部分满族异类婚恋故事中,妖魔却扮演着爱人的角色,故事中的人与妖之间也会有缠绵悱恻的爱情和幸福美满的婚姻,充满了浪漫与想象。
四、人与动植物之间的婚恋
在长期的渔猎生活和农耕经济中,作为生态链条当中颇为重要的环节,动植物与满族人的生产生活密切相关,满族民间故事中拟人化的动植物,成为了人们情感与愿望的投射,而其中最常见的是人与动植物相恋的故事,如《猪姐》《狐狸姑娘》《天鹅仙女》《梅花鹿》《龙姐》《鲫鱼贝子》《鲫鱼格格》《达布苏与梅花鹿姑娘》《核桃格格》等。
这类故事中通常包含一个动植物报恩的情节线索。善良的人对动植物施恩,当恩人陷于危难之时,动植物幻化为人形帮助其摆脱困境后和人类成婚。这些动植物往往和人一样有思想、有感情、有灵魂。在这些故事中,动植物只有幻化为人形,具有人的禀赋之后,才能与凡人发生所谓的婚恋关系,其结局大多是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满族民间故事中有很多是人鹿相恋的故事。
《梅花鹿》讲述的是,被忠厚老实的阿甲从狼嘴里救下的梅花鹿,为善良的阿甲烧制出精美的瓦盆,最后变 成 美 丽 女 子 与 阿 甲 结 为 夫 妻,生 活 幸福[1]64.《包海尼雅与梅花鹿姑娘》这个故事中,被包海尼雅从虎口中救下的梅花鹿,为了报答包海尼雅的救命之恩,嫁给他并与之一起战胜了贪恋美色的国王[5]385.《达布苏与梅花鹿姑娘》中好心的小伙子达布苏外出打猎途中从虎口中救下一只梅花鹿,梅花鹿为了报答其救命之恩,幻化为美丽的姑娘每天偷偷为其料理家务准备餐饭,后来达布苏烧掉姑娘的鹿皮使其不能恢复鹿身,两者结为夫妻。后来姑娘被贪色的渤海郡王抓走,小伙子历尽艰辛找到梅花鹿的姐妹,在她们的帮助下,惩治了恶人,有情人终成眷属[6]38.
满族以渔猎为主,在满族民间故事中有很多都是关于人与水族的婚恋故事。如《珍珠门》讲述的是一个人与蛤蜊相恋的故事。珍珠姑娘羡慕凡间的幸福生活,最终忍受脱胎换骨的剧痛,脱掉蛤蜊壳化 为 人 形 嫁 给 了 善 于 吹 笛 的 苏 东 阿[1]90.
《鲫鱼贝子》讲述的是一个人鱼相爱的故事。鲫鱼贝子为报答老渔人纳布昆爱护纫鱼种族之恩,变成漂亮小伙子给老渔夫治病并与老渔夫的女儿结为夫妻[6]73.
人与动物的婚恋故事表现了动物的灵慧与善良,它们与人类相扶相携、相怜相惜。这些情节的描写,赋予了动物独有的道德伦理,同时也自觉不自觉地表达了敬畏自然、万物平等及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共同发展等朴素的生态伦理观念和美好理想,表达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
结语
母题是民间故事的精髓,是人类从祖先那里传承下来的生存与生活经验的具象化。人们从这些看似荒诞不经的神奇母题意象和模式中,接收到的是其所代表的民族集体精神,其所反映的是民族的集体意识。正像荣格所言:“留存于潜意识中的集体无意识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减、磨灭,它只能是更加清晰地显现于我们的日常生活当中。”所以,在表现人类思想精神的文学作品中,更是会鲜明地透露出人类这种共同或相似的思想内涵,比如说对爱情的歌颂与追求,对真善美的憧憬与希望,对生命的反思与探索,甚至是对死亡的未知与恐惧等,这一切都不断重复地出现在文学作品当中。这种重复并非巧合,恰恰相反,它体现了人类对自身的共通性的认识与理解,它是叙事文学典型的“母题”.当我们深入发掘这些共通母题的叙事结构时,会发现如此结构叙事方式,是为了表现一种更为深邃的探寻与思考。作为一种“经验”的精神残余,这些经验集结的结果在大脑结构中遗存下来,显着地决定着我们的经验。在世代口耳相传的过程中,满族人民按照自己的审美情趣、是非观念予以雕琢、冶炼这些故事,使之成为民间文学宝库中的珍品,积淀着丰富的民族文化内涵,反映出满族人朴素而睿智的思想和丰富而无羁的想象。
[参考文献]
[1]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辽宁 吉林 黑龙江三省分会。满族民间故事选:第一集[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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