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勒是德国古典主义美学最重要的代表之一,其美学的原创性贡献对现代美学的发展有深刻影响。
在被工具理性主宰的时代,席勒继承了卢梭等启蒙学派的思想传统,发展了康德的美学思想理念,将康德的形式美变为一种对现实的批判力量。通过对人性完善和社会改造的重新思考,席勒创作出《审美教育书简》力图构建自己的审美王国。他主张用审美游戏的方式改造人性,使人从片面性发展中解脱出来,摆脱物质上和道德上的强制。席勒看到了理性价值膨胀带给人的生存危机,对人性的反思揭示了现代人的异化问题,并努力为人类找寻解决问题的方法。因此,哈贝马斯曾评价其《审美教育书简》为“现代性的审美批判的第一部纲领性文献”[1](P24).
一、席勒美育思想的构建背景
正如席勒在第一封信中所说,《审美教育书简》是关于美和艺术的思考,这与人类的幸福生活有紧密联系。法国大革命的爆发给予席勒实现人性解放的希望。然而,面对反动势力的倾覆以及雅各宾派的专制恐怖政策,席勒意识到这种暴力革命并没有实现自由王国的构建。于是,他转向对人性的挖掘,希望审美道路的铺设能够让人成为完整的人,使社会实现真正的平等和自由。“为了解决经验中的政治问题,人们必须通过解决美学问题的途径,因为正是通过美,人们才可以走向自由”[2](P4).这也是席勒与同时代先验唯心论思想家的不同,他是在探讨现实问题的基础上思考人性的完善,实现人类的理想生活构建。
此外,康德对席勒美学思想的建立也有很大影响。康德吸取英国经验派和大陆唯理派中合理的东西,建立了一套完整的批判哲学体系。在对审美判断力进行分析时,康德阐述审美判断的本质特性,认为“鉴赏是凭借完全无利害观念的快感和不快感对某一对象或其表现方法的一种判断力”,因此,审美是无功利性的、自由的。这给席勒构建审美王国以启迪,如何在价值理性被高举的时代中完善完满的人性成为席勒美学的重要内容。
席勒认为,国家在发展自身的同时,对个人完整性的发展是无效的。因为按照理性法则建立起来的国家就像一个“精巧的钟表机构”[2](P14),而弱小单薄的个体“永远被束缚在整体的一个孤零零的小碎片上,人自己也就把自己培养成了碎片”[2](P14).这对国家的构建产生了质疑,认为国家没有使人享受到其发展的成果,反而禁锢了人的天性并将之分裂成碎片。身份等级的划分和职业的规定对现代人性造成了创伤,“人性变成了职业和知识的一种印迹”[2](P15).为了使各个阶层人的功能得到最大发挥,国家将职务当作衡量一个人价值的标准。人成为了国家机器上的小碎片,在职业中耗尽了所有气力。
在这种以工具理性为宗的时代洪流中,科学的力量不断壮大和扩张,而艺术精神变得失去价值意义,其界限也在不断缩小。人在这样的目的下丧失精神力量的协调,自身的完整性也被忽视。这就是席勒力图为审美的世界创造一部法典的原因。
二、审美游戏对完整人的塑造
席勒敏锐地意识到在以实用观念建构的国家中,无法发展完整的人性。因此,作为时代精神产物之一的艺术,若与时代精神同流合污,会让人陷入泥淖之中。面对美和艺术的缺席,席勒主张用“创造的冷静和伟大的耐心”来创造美。通过美引导人们走出迷途,恢复人的完整性,使人走向自由。而美怎样实现人的完整性呢?要解决这个问题,我们需要明确席勒对人性的理解。
席勒论述美建立在对人性的阐释基础上。席勒先将人性抽象化为“人格”和“状态”.“人格必定是它自己的基础,因为固定不变的东西不可能从不断变化的东西之中流淌出来。那么,我们就要对人格有一个绝对的、以其自身为根据的存在观念,这个观念就是自由。状态必定有一个基础;因为它不是通过人格而存在,因而不是绝对的,所以它必须在发生着,那么,我们对状态就得有一个一切依附性存在的条件或者生成的条件,即时间”[2](P33).简言之,“人格”是固定不变的,其存在的基础是“自由”,而与之相对的变化“状态”,则以“时间”为存在条件,由此产生“感性本性”和“理性本性”两个基本法则。在这样的作用下,人们受到“感性冲动”和“形式冲动”的驱使。“感性冲动”要求有变化,来自人的感性本性;“形式冲动”要求在变化中保持“人格”,来自于人的理性本性。席勒认为,“这两种倾向的确是相互矛盾的,但它们并不在同一客体中相互矛盾”[2](P38).因此,产生了调和二者的第三种冲动,即“游戏冲动”.它从抽象的人性观念上证明只有美才能使人达到审美的人的形态,揭示了美的本质,论证了美和艺术的特征。
正是因为“游戏冲动”的产生,才使人有了艺术创作的冲动。康德在论述艺术和手工艺术的区别时,认为手工艺术是“雇佣的艺术”,只是因为人被取得的报酬所吸引而不得不做的一种劳动,而艺术则是一种游戏,是自由无功利的。席勒对美和艺术的看法以康德为基准,是其观念的继承发展。他认为,“游戏冲动的对象,用一种普通的概括来表示,可以叫做活的形象;这个概念用以表示现象的一切审美特性,总而言之,用以表示在最广的意义上称为美的那种东西”[2](P45).席勒所谓的“活的对象”就是指对象的形式在人的感觉中存活,而这样的生命是在人的理性认知中获得形式的“形象”,是一种“感性冲动”和“形式冲动”相统一的“形象”.因此,不难看出美是游戏的对象,是统一人的天性的自由活动,所以美和人性是共生的。
而通过美塑造完整人性的途径就是游戏。“美存在着,因为美给人规定了绝对的形式性与绝对的实在性这双重法则。因此,理性又做出了裁决:人应该同美仅仅进行游戏,人也应该仅仅同美进行游戏”[2](P48).人在游戏时才是完整的人,而要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也只有在游戏中。游戏的本质是自由,它使人摆脱“感性冲动”中肉体对人的强制,也使人不会受到“形式冲动”中道德观念的约束,让感性与理性得到和谐统一,让人成为以自由为本的完整的人。
除此以外,在论述人的发展阶段时,席勒再次提到游戏对人发展完整人性的必要性,并通过对“外观”的阐述,论证了美的本质性特征。席勒将人或者整个族类的发展分为三个阶段:自然状态、审美状态和道德状态。在自然状态下,人只是受其支配;在审美状态下,人摆脱了这种受动性,而在道德状态下,人可以支配意志。只有拥有审美心境,才能使人摆脱限制,成为自由的人。只有外观才能让人从自然状态的奴役生活中解脱,是“人性的真正扩展和走向文化的决定性步骤”[2](P85).因为当人们对外观感兴趣而对实在感到冷漠时,象征着人从野蛮人向人性的过渡,即外观使人类关注到物质需求之外的、纯形式的东西。人对外观的欣赏是人把艺术创作当作快乐的源泉,在审美外观中进行审美游戏,享受着超功利性的游戏自由,使人向审美的王国迈进。
三、最高理想的实现--自由王国的构想
通过对审美外观的诠释,席勒论证了人只有在游戏中才能成为完整的人,而完整的人只有在游戏中才产生,也只有这样才能使自然王国通过审美游戏发展为理想王国。席勒在最后一封信中对自由王国有这样的描述:“在力量的可怕王国的中间以及在法则的神圣王国的中间,审美创造冲动不知不觉地建立起第三个王国,即游戏和外观的快乐的王国”[2](P95).在这样一个王国中,人们摆脱了一些强制性的东西,美的外观让人们自觉放弃与社会格格不入的欲望,用感官间的相互吸引使精神笼罩美的柔和面纱。这样在审美王国里,“一切东西--甚至供使用的工具,都是自由的公民,他同最高贵者具有同样的权利”[2](P97).而这样的审美王国该如何构建?又怎样才能在审美王国中塑造完整的人性,成为审美的人呢?解决这一问题,需要基于席勒对美和人性的讨论。席勒认为,美可以让人按照自己的本性,成为自己所应该成为的样子,让人回到某种无限,这是美对“人性的馈赠”[2](P65).只有通过审美,人才能从感受的受动性中挣脱出来,拥有思维意志的主动性。而人在感性受动阶段的心灵受到感性限制,只有审美才能让人从这种限制中解脱,重新获得已经丧失的可规定性,给“感性的人提供一种纯粹的形式”[2](P71),让人的感觉界限被打破,从自然的人发展成为精神的人,从自然状态过渡到道德状态。这再次论证了“感性的人要成为理性的人,除了首先使他成为审美的人以外,没有其他途径”[2](P71).审美是完善人性的唯一途径,也是构建自由王国的唯一出路。
虽然席勒的思想有理想化的时代局限性,但其关注人在文明进程中的异化问题,揭示人类的生存危机,这在现代化进程加速发展的今天依然有其深远意义,其思想光芒也将在现代性美育思想体系中永恒绽放。
参考文献
[1]于尔根·哈贝马斯 . 现代性的哲学话语[M]. 曹卫东,译 . 南京:译林出版社,2014.
[2]席勒 . 审美教育书简[M]. 张玉能,译 . 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