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个性,即艺术美的形式和理念是互相内在的,理念只有展开为外在形式时才得到它的客观存在和真实性,而外在形式的每一个小部分都显现这个理念。
黑格尔把理念比喻成灵魂,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把艺术的每一个形象的可见的外表上的每一点比喻成眼睛,我们可以通过眼睛看到整个的精神与灵魂。
艺术作品通体要有生气灌输,灵魂这个东西,容易引起分歧,在名词里,我们也把一些动物、植物之类的称为有灵魂的东西,这些所谓的灵魂是自在的,还不是自为的。在艺术美里,灵魂是完全的自在自为的,是来回穿梭自由的。动植物的灵魂是单向的,它没有反省能力,所以动物所表现出来的骚动、运动能力、性欲、忧虑和恐惧等是比较低级的东西,情绪和脾气是比较偏兽性的东西。灌输生气与艺术美的灵魂是完全的自在自为的,是具有反省能力,有无限自由的。只有靠它的这种自由性,美的艺术才成为真正的艺术1。
艺术理想始终要求外在形式本身就要符合灵魂。要想使得外在形式完全符合艺术理想,我们就要把外在形式中蒙蔽我们眼睛的一些偶然因素去掉,抓住一些能体现精神的东西。这就要求形式中的每一个部分都要有特性,希尔特对于特性的概念下了这样的定义:艺术形象中个别细节把所要表现的内容突出地表现出来的那种妥帖性2。如果要举个例子给这个概念通俗的说明,就拿电影来说吧,人们有各种各样的动作、习惯、语言等,但是跟整个电影主题无关的,我们都一律抛开不要,这样才能使电影中的每一个动作都有意义。只有适合于照实表现恰恰某一确定内容的东西才应该纳入艺术作品,不应该有什么显得无用的或是多余的3。
内容与形式的结合是非常灵活的。外在的事物还原到具有心灵性的事物,不是回到抽象思考的极端,而是停留在中途一个点上,在这个点上纯然外在的因素与纯然内在的因素能互相调和。
形式不只是形式,处处闪烁着理念的气息;理念也不只是理念,也享受着感性方式的福气,自由自在,自足自乐。只有这样,艺术美才真正是美的。艺术,它是多么高端的狡猾啊!从另一种层面来讲,艺术是中庸的,一切都欢欢喜喜,既不是呆板的静穆,也不是放荡无边的外在世界,一切都处于调和的状态里。外在的形象世界与内在的心灵性的东西本身是不相干的东西,艺术这个狡猾的狐狸通过一种不是斗争的方式,却解决了矛盾,而且解决的非常好,不偏不倚,非常文化。这有辩证的,才是完美的。正如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既不是完全的资本主义,也不是照抄的社会主义,正好中间的一个灵活的点,完美!
在这里,黑格尔强调的是,在艺术美里,既有理性思维,又有感性形象。这是对柏拉图以来所形成的文艺是无关理性的,以及亚里斯多德的理性分析,笛卡尔的理性主义的一种调和。柏拉图的文艺的无理性学说认为文艺是艺术家在理智不清醒之时所做的事,他在《伊安》篇里说:“不失去理智而陷入迷狂,就没有能力创造,就不能做诗或代神说话。”其后新柏拉图主义的普罗丁,以及浪漫主义、维柯的形象思维、康德的美不带概念的形式主义学说、德国狂飙突进时代的天才说、尼采的“酒神精神”说、柏格森的直觉说和艺术的催眠状态说、弗洛伊德的艺术起源于下意识说、克罗齐的直觉说等等都是强调文艺与理智相对的观点。与柏拉图相反,亚里斯多德在文艺与现实的关系上,强调诗人必须要有清醒的理智,他在《诗学》里第十七章里说:“在构思情节和用恰当的语言把它表现出来之中,诗人应尽量把所写的情景摆在眼前,把它看得活灵活现,恍如身临其境。这样他才会看出哪些是妥当的,不至于把前后不一致的地方忽略过去。”这些以往的美学家大多强调在艺术美里,理智与感性是不能共存的,而在黑格尔这里,一切都调和了,处于一种辩证的关系之中。
内容意蕴和外在表现是互相内在的,都是非常重要的,二者缺一不可,而所谓的外在表现方式是与我们一般称为“自然”的东西密切相关的,这里的自然有两层意思,一是艺术美里的外在表现方式,一是原本的生糙的自然。
对于理想与自然的关系,有两种观点,即“追求理想”与“妙肖自然”。前者是美的权利和理想的真实,后者是自然的权利和自然的真实。黑格尔也把诗和散文分别比喻成理想和自然。
关于艺术到底应该是诗还是散文,黑格尔认为真实的内容意蕴与真实的自然表现不是对立的,恰恰是相吻合的,在艺术美里的自然是经过观念化的自然,具有普遍性,跟生糙的自然有质的区别。
那些生活中常见而又容易遗忘的事物,但若不经艺术家把这些事物作为题材的画拿到我们面前来,我们可能没有那么高的兴趣,那些像是自然的事物引起了我们的兴趣。艺术既然把这种内容呈现给我们,它马上引起我们兴趣的也就是这种好像是有心灵创造的自然事物的外形和现象,心灵把全部材料的外在的感性因素化成了最内在的东西1。尽管我们所看到的不是真正的自然的原貌,但是我们所得到的印象仍然像实物所给的一样。也就是说,在艺术里的自然,那已经不是原本的自然了,它是经过艺术家的精神所转化了的,转化为具有灵魂的自然了,这里的自然是有精神所创造的,但是他给的印象却又像是实物所给我们的,其实已经产生了质的飞跃。
与偏记述,偏自然的散文相比,这种由精神创造的感性形象是带观念性,你也可以说它是一种开玩笑,一种对外在自然事物的滑稽态度。在日常生活中,我们要费很多的周折才能得到一些有限的物质财富,而在艺术里,我们只需要从大脑里顺手拈来,取来就用,大脑是个取之不用的原料库。在这里,自然界的感性形式只是充当了一个媒介,被艺术家们利用了,而且只是利用他们的某一抽象方面,最终让这一方面单纯地供认识性关照。艺术在这种无形中总是摄取了外在事物的灵魂,像吸血鬼一样。生活中的一些只是瞬间存在的事物总是被艺术摄取了,艺术把这些瞬间即逝的事物做成了标本,放在博物馆里展览,并成为永恒。
艺术作品还唤起另一种更深刻的兴趣2,就是说经过精神创造的东西,它有某种普遍性,当我们看到艺术作品时,我们会想到除了这个外在形式之外的东西,以至推很远。这时候就是想像力发挥了巨大的能量,而想象力具有强大的神化功能,所以艺术作品不单单是一个作品,它是很多灵魂的集合体。我们可以透过艺术作品看到更多的东西,个性、国家、社会、教育和文化的背景等,或许并不是有意的从某个细节泄露出来这么多的信息,但这些信息还是被传达了,这些信息被无意识透露出来并压缩在作品里。这是神秘的!
艺术的任务就在于抓住事物的普遍性,而在把这普遍性表现为外在现象之中,把对于内容的表现完全是外在的无关重要的东西一齐抛开1。艺术所挑出来表现的正是这普遍力量的统治2。因此,艺术家就具有一种概括,一种攫取的能力,攫取符合主题概念的特征,这种特征才是艺术家眼里有用的东西,才是精髓,才是灵魂。尽管有时候可能是自然及其产品,但这却是比原自然高很多的东西。黑格尔在这一部分举了近代衣服样式和古代观念服装的区别。很明显,黑格尔很是怀念古代观念服装。因为古代服装是一种无形式的平面,随着身体的站势,由四肢的姿态和运动可以确定这个人的精神变化,在这里,精神变化与外在形式的变化是协调的。而近代的服装为你设计了各种款式,裁好了就一成不变,仿佛外在形式是僵化了的,内心的变化理应在形式上有所反应,可是没有。由此看来,近代的服装犹如一个多能的虚伪面具,我们看不清每个人的脸。
既然在艺术里,外在的自然表现方式是与精神紧密相连的,那么我们所说的自然与理想的对立有什么意义呢?黑格尔认为艺术美里的外在表现形式是观念化的,是精神化的,是有灵魂的,与生糙的自然不一样了,生糙的自然就像是没有方向,没有确定性的东西,黑格尔把它比喻成人死后或儿童时代的面貌,那种没有精神所支撑的僵状,而这就是自然与理想对立的意义所在。理想高于自然,高于这生糙的自然。在艺术美里,自然与理想是不对立的,恰好是十分吻合的。
事实上,艺术里的自然也有外在的和内在的。外在的是平凡的,内在的是更高的心灵旨趣和目的。外在的自然之所以平凡,正因为它的内在方面是平凡的,在它的活动和整个外表上所显现的只是妒忌怨恨的目的以及卑鄙淫逸的贪求3。但是小题可以小做,这种平凡的外在自然也可以当成我们的艺术题材,这样就会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是我们称为三流的艺术,光注重表现,这样一种比较肤浅的艺术,很难让人产生同情和共鸣,也就不会成为永恒。另一种是以小见大,虽然是很平凡的题材,但是小题材发挥了大作用,使内容变得更深广。例如荷兰风俗画就是用一些生活中再平凡不过的事物,但是我们可以透过作品看到这整个民族的精神,民族的历史,人们的信仰,人们的生活等,以及那种凭自己实力获取自由与快乐的傲慢,那种由内而外的喜悦,这种流露于外表的内心的自由,正是艺术所要抓住的。
风俗画篇幅都很小,因为风俗画本身就是一种特别贴近人们日常生活的艺术形式,如果篇幅过大,跟生活中的场景一样大,那么就会让人感觉到艺术跟现实自然一样的,就泯灭了艺术家那用精神所创造的类似真实自然的东西,而这却是灵魂。对于平凡的自然就应该如此的了解,才可以成为艺术的题材。
除了这种平凡的题材,当然还有更高的更理想的题材,那么要表现着更高的内容,我们从哪里可以找到形式呢?在这里,一个是“追求理想”,一个是“妙肖自然”两派观点又出现了,黑格尔对吕莫尔先生(持妙肖自然的观点)的观点展开了论述,最后发现,他的观点前后是矛盾的,由最后一句:心灵还有一个秘密的特色,就是人们所称为理想的东西,它把艺术家和有关的自然现象结合起来,使艺术家从这些自然现象里逐渐学会日益清楚地认识到他自己的意愿,而且学会用这些自然现象把这种意愿表现出来2。黑格尔用这样的方式再次阐释了自己的观点,即在艺术美里,自然与理想是相吻合的,这里自然是观念化的自然,具有普遍性。
关于艺术理想与自然的对立,当前现实中是否就已经有富于表现力的美的形体和面貌,可以由艺术直接利用到人物画像里来。答案是否定的。因为美它不单单只是形式,还有内容,如果有现成的形式,那内容在哪里?没有内容谈何理想?况且单就形式而言,每个人对此都有不同的看法,你认为是绝美的,而他则不然。每一种形式都和所要体现的那种普遍的意蕴密切吻合,这种最高度的生气就是伟大艺术家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