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油画家,周杰虽然早年也画过一些写实的静物画,但他主要致力的却是山水风景画(图 1,见下页)的艺术创作。近年来,周杰开始画一些关于时尚模特的人物肖像画(图 2,见下页),特别是注重肖像另类表情的刻画与表现。之所以发生如此的转向,显然与他曾经具有的时尚经历与经验相关,但更多的则是他对艺术与人的自我之关系的探索所致。在我们这个时代,人的自我意识得到了空前的觉醒与强调。这正如周杰自己所说的“,在这种状态下,艺术也同样如此,当代的艺术大多反映的是自我与社会、与自然、与人、与自我的关系。”周杰的这些人物肖像系列作品,不仅具有视觉新奇感与别致的审美经验,也由此彰显了他自己对艺术独特的理解与体悟。
乍一看去,周杰最近的肖像艺术创作,似乎与他先前的风景绘画无甚关联,但通过对其肖像作品的观察与审美观照,不难发现周杰力图在完成某种创作上的风格延伸。但在风景与肖像作品里一以贯之的,却是他对“灰度”表现的独到探求与阐释。在这里,周杰的艺术创作风格得以形成与拓展,并由此彰显出东方文化的特别意味与旨归。首先,将“灰度”表现,作为艺术家对人与自然关系的一种创造性重构。其次,基于这种“灰度”表现,艺术家把外在自然内化到肖像的表情描写中去。最后,作品关注人物的生存处境与命运,并在“灰度”表现的视觉与文化张力之中,揭示人物的表情与自我建构的关联的人性层面。
在周杰的山水风景画作品里,对黑与白展开了属于自己的艺术表现与文化解读。让白成为白,让黑成为黑,并使黑白发生彼此的关切与相互的生成,成为了周杰风景绘画艺术的根本旨趣。当然,这里的灰色既是黑与白之间区分的边界,也是两者模糊过渡所涉及的文化领域。实际上,人类的认知活动及其与自然的关联,大都发生在与黑白相关的灰色地带。在作品里,灰不仅是作为黑白之间的混杂而存在,它更是黑白相生的发生与展现之所在,其实,这种灰也并不是单调的与缺乏生机的,而有着丰富的色泽感与强烈的艺术表现力。
随着创作的日趋深入,周杰关于传统艺术与文化的情结越发挥之不去,他因此探究在自己的艺术创作中注重中西结合。周杰感慨到,“于是我就想改变,通过油画这一国际性的语言来表达中国的山水,达到最终回归的心境。”
从周杰的这些作品里,显然能够看到特有的中国文化与东方韵致。在周杰的作品里,风景与景致其实已不再是感知的对象物,而是视觉表现与心灵之意向的生成物。经由独特的艺术构思与创作,画家对人与自然、生态的生成性关联,提出与阐发了自己的看法与理解,并始终将“灰度”作为对这种关系的一种创造性建构。而且,这种视觉与文化的建构,其实也是一种基于情感表现的重构。这种“灰度”的审美生成与艺术表现,无疑是在人与大地(山、水)共在与互生里实现的。
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其实是一切艺术表现都不可回避的。作为一种原初给予,自然不仅是自在的,甚至也是自为的。同时,自然既是生成的,还是自身生成的。在本性上,自然并不是人的对象,它与人处于相互的生成之中。在周杰的艺术表现中,作品不仅建构着关于山水风景的视觉图像,同时还构建着人与自然的生成性关联,以及这种关联所涉及的中国与东方文化的语境。实际上,自然也是属人的与人性化的,但这不是在功利与实用的意义上来说的。同时,人在身心上也具有其难以摆脱的自然天性,人的美及其显现由于自然而然才方显生动。
但周杰的艺术创作,并未停留在对风光景致的表现上,还特别注重把对自然的表现内化到人的表情描写上。在波德莱尔看来,“我们不要忘记,除了自然美甚至人工美之外,每个人都有一种职业的习惯,有一种特性,这种特性可以表现为肉体的丑,但也可以表现为某种职业的美。”
周杰没有受制于浪漫的唯美主义,而是注重这些时尚人物的瞬间表情与情绪的捕捉,以形成既现实又非现实的自然感觉印象。艺术家以线条与色彩的质感与肌理,以及对时装模特细致入微的观察,描绘了她们平时难得一见的各种表情,诸如,消沉、伤感、自恋、陶醉与超然等,以及与这些表情相关的、难以掩饰的另类情绪。作为一种视觉符码,这些迷离的眼神与异常的表情,既源自时尚模特人物心灵境况的自然显露,以及她们对世事艰难与人生苦楚的切身感受。经过如此的艺术表现,一种布莱希特所说的陌生感,以及与之相随的间离效果和低迷神情油然而生。
当然,周杰并没有仅仅限于对这些非日常表情的描绘上,而是力图透过这些面部的独特表情与情绪,去揭示这个特殊群体所面临的身心冲突。在不同的社会与历史时期,艺术都以其自身的方式对人的生存加以关怀。譬如说,早在十九世纪,欧洲列强入侵加剧了国人的生存交困。与此同时,“在这种环境下,男性画家笔下的女性形象带来身份困惑,涉及性别角色、民族认同,以及男性忧患的投射。”
顺应时代的变化,周杰在此所表现的这些东方人物肖像,突显了她们的自我意识在当代的觉醒,以克服西方后殖民主义对东方印象的文化建构。在颇具当代感的时尚人物身上,这些表情既不同于常见的时尚艺术表演,也有别于一般人日常生活的感觉形象,而是介于艺术与平常之间的心态与情结。也就是说,存在于阳光与晦暗之间的“灰度”情绪被看重。出于对人物的生存与生活的关注,作品着力揭示在那些光鲜与亮丽背后的艰辛,以及横陈在现实与理想之间的纠结与阻隔。人物肖像的“灰度”印象表明,这些表情既不是瑰丽与灿烂的,也不是悲情与残酷的,而是没有简单好坏之别的五味杂陈。
而且,肖像艺术的表现与情感灌注,生成于特有的“灰度”的审美张力之中。周杰的艺术表现并不是一般的摹仿与写实,而是基于原生的心理与情绪状况,通过一种东方表情的视觉与文化重构,进而通达与呼应人物的情感与心灵世界。这些看似别扭与怪异的外观形象,表达了人物的表情所关切的内在自然,特别是那些内敛、暧昧与敏感的性格。在周杰的艺术表现中,视觉表象呈现出了不同于常态的表情,也由此表征了肖像艺术表现的别样之美。要知道,“审美尝试致力于寻找这种内心的真实:使体现自我最深刻部分的身体存在,探究这部分身体以更好地探究自我。”
在这些肖像作品中,对身体表情与生存情绪的刻画入木三分,力透纸背。其实,身体在此不仅是自我的镜像,其实应当说更是人的第二自我。更为重要的是,周杰并未对这些表情所彰显的内在处境,作出一种悬浮在生存际遇之外的、无关痛痒的评判,而是让表情与人性的内在联系得以直观显现。作品表现了人物对于所处环境的某种不合时宜,以及这种表情的奇异感所表征的社会与文化症候。然而,身心在这里既非简单的一致,也不是直接的冲突与对立,而是处于一种复杂的关联与相互生成之中。同时,艺术家在内心深处所发生的,或许正是与这些人物的情感与灵魂的对话。
在这里,现代性及其对人的挤压与宰制,以及由此导致的人的异化与自我迷失,显然是周杰肖像画表现的所指与根本话题。实际上,这些肖像构成了一种尚未被注意的社会景观。
在肖像作品视觉表象的背后,其实是艺术家来自自我心灵的回应与关切。作品通过充满人性与同情的笔触,实现对人的心灵与自我的守望与期许,以及完成某种对生命的情感体认与救赎。在根本意义上,对死亡的焦虑与对不朽的渴望,既是所有艺术家在创作中不可割舍的情结,当然也是艺术家永不衰竭的创作原动力。
在艺术创作中,人们通常所见的视觉真实及其写实传达并不一定存在,而表现主义正是为了更好地建构对真实的别样感受。在现代性问题的克服中,审美现代性通过艺术不断反思、批判与重建现代的感性生活。根据吉登斯,在高度现代性下,自我是有时以微妙或激荡的方式与泛化的焦虑交织在一起的那种经验。
到了后现代艺术与文化的语境里,日常生活的审美化与审美的生活化,成为了一种不可逆转的文化事件,而艺术与文化的多元化得到了肯定与强调。从周杰的肖像作品不难看出,日常所理解与把握的自我,正在变为非我的他者,而这种非日常性的他者,既可能导致自我迷失,却无时不在建构或重构着自我。在艺术表现的问题上,“沃尔夫林认为,如果没有‘图像对图像、形式对形式的持续影响’的内在因素,风格的发展是不可解释的。”
周杰的作品从自然与风景的描绘,到人物表情的深入刻画与表现,同时通过表情去透视人物的内心境况,从而揭示了人性的“灰度”之美。在艺术表现上,周杰主张与强调一种“灰度”表现主义的风格,并以之区分于抽象表现主义与具象表现主义。而且,随着艺术的题材、手法与图式的改变,周杰颇具东方情调的“灰度”表现主义,得以由自然的描绘向人性的揭示深入推进,这无疑也是他艺术创作境界的一次质的升华。在周杰那里,这种风格演进不仅表明自然与人性的相互生成,更揭示了艺术对人的生存与命运的关切,以及对人类的身心和谐与美好生活的向往。
参考文献
[1][2]周杰。周杰在宋庄的日子---2011 年北 京宋 庄个展记事[M].北京:美术市场出版社,2011:49、33.
[3][法]波 德莱 尔。现 代生 活的 画家[M].杭州 :浙 江 文艺出版社,2007:120.
[4][美]杜 朴,文以诚 .中国 艺术 与文化 [M]. 北 京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348.
[5][法]乔治·维加莱洛。人体美丽史[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7:237.
[6][法]让·克莱 尔。论美术 的现 状---现 代性 之 批 判[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