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南社文言散文风格丰富、多样,展现出奇幻多姿的艺术特色,从而凸显了与其他时代文言散文大异其趣的特点.南社诸子大多摒弃了风花雪月与缠绵悱恻的描写,强调文学"尤贵因时立吾言于此而不可移易"的时代特征,表现批判现实、召唤未来、勃发向上的资产阶级革命精神.首先,其有对传统的继承和延续,但更多的是对传统的变革与创新.如骈文在西风欧思的感召下具有了异于古代、面向现代的"近代味".像《南社雅集小启》[19]( p325)以四字句式为文,间杂以六四对偶句,形式生动.其文曰:
孟冬十月,朔日丁丑,天气肃清,春意微动,詹尹来告曰: 重阴下坠,一阳不斩,芙蓉弄妍,岭梅吐萼,微乎微乎,彼南枝乎,殆生机其来复乎? 爰集鸥侣,觞于虎丘.踵东坡之遗韵,载展重阳; 萃南国之名流,来寻胜会.登高能赋,文采彬矣; 兹乐无穷,神仙几矣.凡我俦侣,幸毋忽诸.敬洁芳樽,恭迟芳躅.
陈去病以悲怆的情怀表述了南社成立首次雅集的目的意义、政治意识与心理期待.可见,这种旧式文体在近代文化变革的大潮之中,也开始反映时代的进取精神.其次,南社诸子行文时骈时散,时古时今,长短结合,不拘程式,力求文意表达通畅.如吴梅、王钟麒、黄侃的文学理论,吸取了外国哲学和美学的营养,由只言片语的评点或即兴发挥发展为长篇专题论文; 吕碧城的游记不仅具新思想、新意境,而且长于写人物,语言雄丽典雅,极具表现力; 创作较多的政论文大多说理透辟,直抒胸臆,逻辑性强,富有思辨色彩,犹如破晓之钟,启人心智,发人猛省,为当时宣传革命、启蒙大众思想起到了重要的舆论作用.
再次,南社诸子擅用修辞,感情充沛,使文章显得跌宕起伏,摇曳多姿.散文中常常巧用譬喻、对比、排比、对偶、反复、重叠等手法,句子形式错综变化,或奇或偶,文章波澜壮阔,浩浩莽莽,有排山倒海之势,富有浪漫主义色彩.南社诸子以深刻的识见和惊人的笔力,表达出时代的命题.黄人认为由于西学的输入,使近代散文形成光怪瑰丽、五彩驳杂、汪洋恣肆的美学风格,他肯定这种文学现象是完全符合实际的.[36]( p495)第四,散文语言中引入外国新名词术语,不仅给近代散文增添了新思想、新内容,而且使散文语言形式上发生了相应的变化,显现出欧式化、文白夹杂、白话化的近代化特色.这完全打破了过去桐城派古文循规蹈矩,陈陈相因的文风,开创了一种新鲜活泼、接近大众欣赏习惯的行文风格,从而开启了从文言散文向"五四"时期白话文过渡的先河.
总之,南社文言散文取材广阔,内容繁富,文体多样,真实地反映了近代大新大旧、大开大合、大美大丑交战的时代特色.郁达夫提出,一种过于完美的文学体制势必带来僵化,一直萎靡不振到了尽头,势必带来转机.而中国的这种转机可以说是晴天霹雳的,而这种癫狂之后也将带来中国文学跨越的愉悦,以及大梦初醒后的心花怒放.[37]南社文言散文应该是这种转机的证明和结果,它的"中介"作用和艺术成就是不可低估的.
三、南社文言散文的意义
南社作为近代文学史上重要的文学社团,其文言散文创作是中国古代文学向现代文学转变的最好例证.学者指出,中国文学现代化发生期的散文广泛地涉及到政治思想文化领域的方方面面,文章反映出新一代知识分子强烈的忧患意识、变革意识和批判意识,以及在启蒙和种族革命主题下的种种观念的更新.[38]
那么,笔者认为,南社文言散文的理论价值与学术意义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南社文言散文表现了南社在民国文言散文史上的积极开拓.南社文言散文创作繁盛,随着历史的巨变,突破了中国古代散文体制短小,诗化的倾向,功能日趋复杂,表达内容阔大丰富,篇幅也相应增大,并将时代精神与科学精神熔于传统的古文形式之中.其呈现出开阔的作家视野,完备的文学体裁,崭新的人物形象,嬗变的审美理想,都有别于古代散文.南社文言散文凸显了新旧交替时期文言散文转向对普通民众生活的关注,对现实社会问题的思考,这不仅是文言散文发展的客观趋势,同时对现代白话散文的发展产生了积极而深远的影响.尽管南社文言散文并没有产生过足以震惊文坛的第一流作品,但它的成就和承前启后的意义是不能被忽视的.如果撇开南社创作来谈民国文言散文史显然是不完备的.
其二,南社文言散文是晚清民国文化社团散文的代表.近代出现了较多消闲性质的文社,如寒山社、城南文社、诗钟社、鲸华社、寒社、通社、黄社、思古诗社等; 甚至还成立了只有女性成员的文社,如浣花诗社、惜阴社、晚香诗社、湘吟社.文社成员以传统的文学样式抒发旧式文人的闲情逸致,创作较为单一,以诗居多.南社是民国文社的一个代表,文学创作极为丰富,诗词文赋曲皆有.社员近千人,其中女社员 61 人( 南社明文规定男女有平等入社权) ,这在当时的文学社团中,在近代文学史上恐怕也难找出第二个.其以聚会为主的社团活动方式仍保留着旧式文人的传统,没有统一的文学风格,因其产生于社会动乱时期,表现出浓厚的政治色彩,文章大多发表在《民国日报》等激进的刊物上,并办有刊物《南社》《南社湘集》.作为一个文人团体,南社表现出强烈的"名士气",缺乏现代社团的内涵,它的散文与现代其他拥有共同文学理念的文学社团如文学研究会、创造社相比,就显得不那么"现代"了.由此可见,以南社文言散文为代表的民国文社散文,由于传统文化的惰性,发展到后期逐渐与历史文化相悖,当然地与其他旧体文学一起走向终结.
其三,南社文言散文反映了中国古典散文由传统到现代的变迁,有助于推动近代文学史的研究.晚清民国时期是文言散文由繁荣走向末路的时期.南社由 1907 年的萌芽至 1924 年的解体,正是梁启超的影响式微到新文学兴起的时代,南社与二者皆有交集.其文言散文既有早期"国故式"的文言,更多的是突破传统,迈向现代,表现新思想、新内容的新文体,并成为中国旧体文言散文向现代白话散文过渡转变的重要中介.南社文言散文的变迁,对考察中国旧体散文向现代散文的历史转换特别是现代散文的发生过程也具有重要的意义.从中国近代文学史的角度来看,南社文言散文反映了中国旧体文言散文的最后历程和新文学的发生历程,有助于中国近代文学本身许多重要的长期得不到系统深入研究的问题的解决.
其四,南社文言散文是一个革命文学团体的文献的重要反映,是南社散文史重要组成部分,有助于深化南社研究.南社是一个在提倡民族气节,鼓吹反清革命,研究文学的旗帜下聚拢到一起的文学团体.由陈去病、柳亚子、高旭三人共同发起,召集的是志同道合的具有鲜明革命意识的文学志士,他们创作的文言散文具有晚清浓厚的民族革命与思想启蒙的气息,代表着南社战斗的性质与精神,达到了引起警醒的效果,为革命做了非常重要的舆论准备.南社社友大都是文章高手,文言散文的写作丰富了南社文学创作的形式,充实了南社及其研究的资料.其"新旧错杂"或"旧皮新里"的散文特色,真实地透露了南社内部的文化思想观念的矛盾和差异,客观地表现了这个文学团体身历两种不同的政治制度和时代背景而必然产生的激进与保守,改良与守旧的态度.南社文言散文可以深化南社分体研究,也有助于南社历史的整体考察.
其五,南社文言散文可以帮助我们了解中国传统文人的心路历程.南社社友代表晚清民国时期大量的社会人.他们或居高位,或善治学,或多游历,或为将士,亦或为革命者,更多的只是一介书生,但秉持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固有的忧国忧民的情怀,杀身成仁的精神,独立自由的人格追求.他们创作的文言散文向世人展示了面临腥风血雨、时代巨变的文人的思想状态与精神状态,其中渗透出的近代知识分子所具有的精神特质对于指导当今知识分子确立积极的价值观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
综而言之,南社文言散文是南社社友文化心态和人生态度的表现,是以文学为武器的时代要求,也是中西交汇的文化碰撞的必然结果.尽管没有产生足以全面超越前人的作家作品,甚至留下了许多值得认真总结并深长思之的经验教训,但不影响其在散文史、文学史上的总体地位和贡献,值得当代研究者深入发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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