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报应观是佛教《三世因果经》的主要精髓,它包括三层含义:一是人的命是自己造就的,二是怎样才能为自己造就一个好命,三是积德行善与作恶行凶的因果循环报应规律。这种观念对于良性社会道德观的形成有着非常积极的意义,与民间童话惩恶扬善的精神又极为吻合,所以在故事中被接受并放大开来,成为很多故事的第一精神要义。
最典型的是蒙古族狸猫换太子故事。可汗的头几个妃子都不能生育,善良可人的最小妃子有了身孕,并生下一个儿子,头几个妃子因嫉妒生恨,采用狸猫换太子的手段害死最小的妃子,并派人去杀太子,太子躲过劫难,并重新回到可汗的身边,作恶之人最终得到惩罚。如《藏布勒赞丁汗》〔6〕206-216、《孟根 托 洛 盖 的 故 事 》〔6〕217-224、《可 汗 的 三 个 妃子》〔7〕192-194等,其中有些故事中太子为“金胸银腚儿子”,这样的情节在其他民族中是没有的。
“两兄弟型”和“蛇郎型”故事也将因果报应作为主题,善良憨厚的小儿子或小女儿在分家或厄运来临时心甘情愿地成为苦难的承受着,哥嫂或姐姐得以幸免并享受已有财富,神奇的助手或者“厄运”本身使局面发生扭转,小儿子或小女儿过上了幸福生活,哥嫂或姐姐由于嫉妒来争抢,却奇妙地受到惩罚。这类故事数量极多,如《黄狗的故事》〔8〕703-706、1〔8〕687-690、《分家》〔8〕630-631等,固然这类故事是“对逝 去 已 久 的 末 子 相 续 的 现 实 的 一 种 永 恒 回忆”〔9〕,是对现实社会中“长子继承制的强烈不满和对幼子不幸遭遇的深切同情”〔10〕,但推动故事发展的内在动力始终是善恶的因果报应观念,劝善惩恶是其广泛传播的直接目的。
藏传佛经故事对蒙古族民间童话的人物形象也产生了一定影响。如宗教世界的喇嘛形象就成为蒙古族民间童话中频繁出现的形象之一,他们学识渊博、德高望重、乐善好施,又能降妖除魔,兼具人与神的特性,在很多故事中都是神奇的助手形象,如《莲花佛镇妖记》〔11〕401-402、《塔木素的好汉喇嘛镇服妖魔》〔11〕287-291等。后来随着政教合一制度的推行,喇嘛拥有了双重的身份,集宗教的阐释与政治的管理于一体,亦官亦僧,于是在故事中其形象也发生了变异,成为不学无术、好吃懒做、贪财好色典型。如在《吃小孩的黄袍喇嘛》〔11〕331-332和《吐金吐银》〔8〕632-635等作品中,喇嘛都是作为反面角色出现的。
蒙古族民间童话中的动物形象出现频次较高的龙、蛇、马、牛、鼠、猫、狗等皆为佛经故事中常见的动物。马作为蒙古族的图腾,不仅是蒙古人离不开的交通工具,而且还是主人公的精神伴侣和神奇的助手,在民间童话中出现的频次最高。龙出现的频次仅次于马,尤其是龙女形象,常常是温婉贤淑、聪颖智慧的女性化身,如《龙王的女婿》〔12〕、《演奏家达木丁》〔7〕170-175等。蛇形象的内涵较为复杂,兼具魔性和神性的特质,所以在不同的故事中呈现出不同的形 象 特 质,如 在 《宝 钥 匙 》〔13〕32-36、《山 的 儿子》〔8〕557-561等故事中是作为残暴的恶灵出现的,而在《白银蛇河》〔13〕140-141、《猎人海力布》〔13〕142-145等作品中则是善良、助人的美好形象。
三、汉民族故事体系
在中国,许多少数民族都有被汉民族文化征服的历史,蒙古族也不例外。元代以来,蒙汉人民交往日益频繁,除了民间各种礼仪和风俗的互相渗透以外,很多汉文故事都被译为蒙古文并在蒙古地区开始流传,如《骑黑牛的少年传》、《三岁小儿传》等。
明末清初,《列国志》、《隋唐传》、《三国演义》、《水浒传》等长篇历史小说、神怪小说等也被译介为蒙古文①,更有胡尔齐说唱艺人根据汉文小说改编的“本子故事”在民众中传唱。这都直接影响到了蒙古族文学的生成方式。对于这一现象,郝苏民先生的《西蒙古民间故事〈黑牛少年传〉与敦煌变文卷〈孔子项讬相问书〉及其藏文写卷》〔14〕、曹道巴特尔的《蒙汉历史接触与蒙古族语言文化变迁》〔15〕都有过论述。
蒙古族民间童话对汉文化的接受,首先应该考虑道教文化的传入。道教信奉的神,如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土地爷等,被蒙古族人普遍接受,在蒙古族民间童话故事中多有出现。在这些神仙中,少数人的身份是被明确告知的,绝大多数是以老爷爷的身份出现的,这些老人白发须眉,来去无踪,正是道教神仙的形象,彰显了道教的神通广大和救人于危难的特征。
宝物和魔法想象,同民间的道教信仰也有一定联系。道教信仰中就有使用法器和禁咒、符箓降妖除怪的内容,常常会转化为故事情节,在中国古代志怪小说中就很常见。这种想象与民间童话原有的宝物形象汇合起来,形成了蒙古族民间童话重要的故事母题,很多故事叙事动力都来自宝物的出现,如《两个宝蛋》〔16〕、《兄弟三个》〔11〕371-377等。
对于蒙古族来说,蒙汉文化交融的另一个特质即是农耕文明的开始,这在蒙古族民间童话中被有效呈现。它不仅表现在人们生活环境的变化上,聚族而居,凿井而饮,耕田而食;也表现在男耕女织的社会分工上,很多两兄弟故事或者异类婚故事都是按照这样的社会分工展开叙事的;还表现在日常使用物件的变化上,这在宝物母题的故事中最为明显,如石磨、笛子、人参、葫芦、烟嘴儿、珍珠等;更为重要的是精神信仰的接受,如对龙的信仰,尽管龙是佛教信仰中的神,并非所有信仰佛教的民族都像汉民族一样,把自己看作龙的传人,但是龙王形象在神仙精怪类故事出现频次最多,龙女也成为很多故事的主角,蒙古族民间童话已经刊布的与龙相关的故事保守统计起来不止一百个虽说汉民族民间故事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印-藏故事体系的影响,但作为一个历史悠久、文化博大精神的民族故事群,它在文化精神、故事母题、人物原型上自有自身的独特性。这些独特之处在蒙古族民间童话中可以找到清晰的痕迹。
综上所论,蒙古族民间童话的故事形态是阿尔泰故事、印-藏故事和汉民族故事三大体系的交融并蓄的多元复合体,在文化上表现出驳杂而丰富的样貌,但由于蒙古族居住地幅员辽阔,相对分散,在不同地域范围内呈现出的多元复合形态有所不同,如新疆地区的蒙古族民间童话故事以阿尔泰故事体系为主体,而东北喀左地区的则表现出鲜明的汉化倾向,这与在历史发展过程中不同地域政治、经济、文化交融的具体进程密切相关,是一个复杂的社会现象。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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