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道教与传统数学互动的历史影响(3)
来源:北方论丛 作者:杨子路
发布于:2017-03-07 共12011字
二、道教对明清数学家的影响。
明弘治、正德年间学者郑善夫,除以诗文闻名外,亦精于数学、历法,着有 《序数传》、 《九章乘除法》、《九归法》、《改历元疏》、《日宿例》、《时宿例》、《田制论》等。正德十五年 ( 1520 年) ,郑氏研究日食后发现现行历法已误。上疏请求改历,强调 “宜按交食以更历元,时刻分秒,必使奇零剖析详尽。不然,积以岁月,躔离朓朒,又不合矣。”[35]( p. 3529)可见他对于历法数学精确性的要求和科学实证的精神,这与朱载堉舍弃三分损益法而求新法密率的态度是一致的。
实际上,郑善夫又信奉道教,曾自叹 “少年逐铅椠,学道苦不早”[36]( p. 127),感慨自己追逐诗文而没有早日学道。他亲身实证道术,先是烧炼外丹,以为 “驱辟百邪,为须金石之药”[36]( p. 188)。遭遇失败后又转向内丹性功,诗云 “有身终是尽,学死始长生。吾将炼真性,去去凌紫清。”[36]( p. 127)郑善夫虽学本阳明心学,但亦明确反对俗儒排斥佛老的做法。据称,郑善夫 “卒年三十九,卒之日,紫气勃勃不散。先是,善夫衣褐走雪中,游天台山,人以为神仙。”[36]( p. 301)可见郑善夫与道教的渊源之深。而道教内外丹术的实证精神,对郑善夫潜心数学、历算研究,当有一定影响。
弘、正年间另一数学家顾应祥,号箬溪道人,亦为阳明门下。顾氏又信奉道教,认为道家之术其一为 “祠祷”,而 “人之生也,不能无疾痛患难,不能不祷于神明,必藉夫能事神者,以达其意”[37]( p. 35)。可见顾氏所祈祷的对象,当为道教神灵。顾应祥又称: “自幼性好数学,然无师传。每得诸家算书,辄中夜思索至于不寐,久之若有神告之者,遂尽得其术。”[38]( p. 975)虽然 “神告”只是比喻,但也可见道教信仰实则构成了顾氏研究学问的心理动因。此外,顾应祥着 《测圆算术》时,还曾引孙思邈 “胆欲大而心欲小”[38]( p. 1109)之语,顾氏《静虚斋惜阴录》卷六曾摘录长春真人丘处机论日不入地之言[37]( p76),故而道教科学思想对他亦有一定的影响。
嘉靖年间学者唐顺之,“历数之学得箬溪顾尚书传其法,又得东皋周台官秘书印证。常云: ‘知历理,又知历数,此吾之所以异于儒生; 知死数,又知活数,此吾之所以异于历官。’”[39]( p. 105)一般儒生只知历法原理,并不一定精通历数; 历官虽知历数,却不知人自身亦有身心变化的规律。此 “活数”一则有心学涵义,二则有道教内丹学的影子。王慎中便曾论及唐顺之的内丹修为:“荆川随处费尽精神,可谓泼撒。然自跳上蒲团,便如木偶相似,收摄保聚,可无渗漏。”[40]( pp. 116 -117)即是丹道所谓精气不耗的筑基功夫。唐顺之着有 《勾股测望论》、《勾股容方圆论》、 《弧矢论》、 《分法论》、 《六分论》等,对周述学、程大位等数学家有一定的影响。
明末学者徐光启谈到中国数学衰落原因之一,在于“名理之儒土苴天下实事”[41]( p. 77),但诚如阳明弟子万虞恺所言: “通乎昼夜之实学,非徒谈说理道而已也”[40]( p. 118),道教内丹学、阳明心学均为针对人身心的实证功夫,并不仅仅是理性思辨之学,此种实证态度与自然科学精神本可以相通。另外,阳明心学在技术层面又多受内丹术影响。上述郑善夫、顾应祥、唐顺之等人,之所以能于数学、天学方面做出成就,与内丹学讲求实证的传统是一致的。当然,废弃实学、空谈心性,则为王学末流之失。
除心学一系的数学家颇有信仰道教、实修道术者外,陈壤、袁黄师徒,亦为受道教影响较深的历算学者。袁黄曾着 《历法新书》五卷, “其天地人三元,则本之陈壤”[35]( p. 3554)。由 《畴人传·袁黄传》的记载可知,其三元之说,是对历法中上元积年计算问题的发展。又《千顷堂书目》卷十三提到,他 “得历法于终南隐者陈星川”[42]( p. 360),星川当为陈壤之字号。而道教崇尚天地人三元,金元数学史上的重要成就天元术与道教有深刻渊源[43]( pp. 121 -136),终南山又素为道教隐修胜地,陈壤当受到过道教文化包括道教数学思想的重要影响。其徒袁黄,对善书文化影响深远,是明代着名的佛教居士。
但据酒井忠夫先生考证,袁黄 “在其修道的最初阶段受到过道教信仰的洗礼,而且在进入立命信仰的时代以后,虽然他抛弃了道教中的宿命论要素,但并没有脱离道教信仰”[44]( p. 325)。袁黄对天文、河洛、水利、役赋,以及奇门、六壬、歧黄、堪舆之学,都有研究,尤其精于象纬历法,知回回历术,是明末少数非历官而知历者。
清代之初,朝廷对道教有所限制,西方科技的影响力亦逐渐扩大,但道教对传统数学的影响仍然持续。清初名臣李光地便好道家言,更自称 “因 《参同契》悟得《易经》道理”[45]( p. 355)尝奏康熙帝曰: “臣有一亲戚好道家说,臣尝问之云: ‘铁亦好物,可以定子午,道家总不贵重,只说丹、砂、铅、汞。岂以其为炉鼎之用,烹炼大药,可以服食耶?’他应曰: ‘然。’臣曰: ‘以愚观之,殊不尔。盖铜铁炼到底,只是铜铁,惟砂里有金,铅里有银,都非从外觅得,可以炼出宝来。以喻人血肉之躯,有至宝存焉。”[45]( p. 355)由此可见,李光地认同道教内丹学,对内丹修炼的要领亦有领悟。李光地还指出:“道家从汉便分两路: 魏 伯 阳 修 心 性,张 道 陵 讲 符法。”[45]( p. 359)并特为表彰重心性修炼的魏伯阳一系之神仙道教,他对符箓道派虽有微词,却亦能有同情之态度。
李氏对 《阴符经》又颇推崇,曾发挥 《阴符经》 “绝利一源,用师十倍; 三反昼夜,用师万倍”[45]( p. 355)之旨。
总的来说,李光地是一位受道教思想影响较深的学者,他所着 《参同契章句》、《阴符经注》,均收入 《四库全书》子部道家类。历算方面,李光地着有 《历象本要》二卷,还曾向康熙帝推荐梅文鼎。梅氏至京时,曾设馆于李家,为光地及其子、弟数人教授历算,李氏之子、弟亦各有着述。应当说,李、梅二人之间的交游,不但促成了两个历算学家族在学术上的进步,对于清代历算学的发展也起到不可忽视的影响。
年希尧,尝任广东巡抚、工部右侍郎等职,亦为清初受道教影响较深的数学家,曾向梅文鼎请教数学。着有 《测算刀圭》三卷, 《面体比例便览》、 《对数表》、《对数广运》各一卷,《视学》二卷,校刊梅文鼎 《方程论》及 《度算释例》。年希尧博学知医,所辑 《集验良方》中不但收录有许真君七宝如意丹、天河不老丹等大量道门验方,其中 《养生篇》所述养生功法更源于 《灵宝毕法》等道教养生着作,而他在辑录这些道教修炼要旨及验方时曾经指出: “窃幸发命意志,先得我心之所同。”[46]( p. 1)则表明年氏深晓道教养生之法,其所撰 《测算刀圭》一书更以金丹术术语 “刀圭”为题,亦可证年氏数学学术与道教之渊源。
清代着名文学家刘熙载,“生平于六经子史及仙释家言靡不通晓,而一以躬行为重”[24]( 刘熙载传),尝作 《戏为婴儿颂》,称 “我与 ’婴儿‘,虽一生之相从兮,亦婴儿为主,而我但为宾”[47]( pp. 657 -658),表明他对老子婴儿本论的推崇和躬行。刘熙载不但长于经学、文论,兼通仙释,对数学亦有心得,曾着 《天元正负歌》,以歌诀形式概括了算术中的正负问题。
清末道士李理安长于天文历算,曾供职于钦天监,传 《天文图》于世。并在 1936 年于长春观重刻 《天文图碑》,此碑中部为天文图,绘有二十八宿星座。他还编撰有 《长春观志》四卷,有 1936 年排印本,收入 《藏外道书》、《中华续道藏》、《中国道观志丛刊》。该志卷三节录 《周髀算经》,并于 《天文详节》、 《卜岁恒言》两节中,收录有天文、气象方面的资料。
三、明清道教与传统数学互动的历史影响。
明清时期,尽管面临着西方数学和西方宗教的冲击,道教与传统数学仍然各有发展,并相互影响。就其积极意义来说,大量道士或道教学者直接参与数学,以及与数学密切相关的天文历法、律学等科技领域的研究,直接推动了明清传统数学的进步。清代梅文鼎曾受业于道士倪观湖,开启清代传统数学复兴先河,即是典型例证。
其次,道教的科学实证精神一度成为明清数学家突破禁锢、取得成就的重要思想资源。正是如此,朱载堉方能彻底舍弃载于儒家经典的 “三分损益法”而另创密率。
最后,道教特有的包容精神,使得道教在继承传统数学的同时,亦能吸取西方科技的长处。岭南道士李明彻不但继承传统的数学、天学和养生学,对于西方科技、艺术亦能学习、研究,成为近代广东着名的道教科学家。
原文出处:杨子路. 西学东渐背景下明清道教与传统数学之互动[J]. 北方论丛,2014,(01):94-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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