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易》曰:“穷则变, 变则通, 通则久”, 天下万物莫不以“变”而运成, 抱残守缺者不可取。革, 破“井”之旧, 承立乎其新, 这恰恰是《周易》“变”的哲学的最佳阐释。革卦阐述了三个层次。人的革新, 社会制度之变革, 天地革而成四时。人处三层次中而为分别可代表三种境界。革卦之变革之意周流于从人到社会到天地的各个层次, 其时义大矣哉。
关键词: 《周易》; 革卦; 革新;
革, 《说文》曰:“兽皮治去其毛曰革, 革, 更也。”引申为变更, 变革等等诸义。革卦承接井卦, 井道时间一久, 积污聚淤, 不可不革。故通过变革以疏通使其浚朗。换言之, 举世间之物莫不有一成不变的, 且凡事物亦不能保持某一状态以至于长久, 无不是演至某一时期积习难返或是无法适应当下那一时期之情势。是故就事物自身而言, 若不时时就时势而变则实难持久。诚如龚自珍所言:“自古及今, 法无不改, 势无不积, 事例无不变迁, 风气无不移易。”以人作为社会之基本个体单位, 顺应三个层次, 且在此三个层次中革新分别代表了三种境界。《周易》革卦所说之三重层次为:其一, 个人之自我革新;其二, 社会之变革;其三, 天地自然之变易。本文试解读卦义且就此三个层次以及人所处此三个层次中所体现之三重境界浅论之。
一、革卦解读
革卦, 《周易》第49卦。从卦象上来看, 离下兑上。离, 火;泽, 水。火燃于上, 水覆于下, 二者必相撞遇, 水火不容, 新旧冲突, 改革之势在所难免。《彖辞》:“革, 水火相息, 二女同居, 其志不相得, 曰革。”兑, 象征长女;离, 象征少女。二女同居一室, 其志不同, 道不同, 不相为谋, 有互相排斥冲突的苗头, 故革势在必行。革卦在卦象上由此两方面强调了变革的内在原因和动力。
革, 意在改变, 而变革需时而非一瞬之事, 变革之初, 实施变革并不能完全为群体所完全接受, 然随变革时间的推进, 时机到了, 巳日自会被人所接受。《卦辞》:“巳日乃孚”又, 《彖辞》:“巳日乃孚, 革而信之。”巳, 《说文》曰:“已也。四月, 阳气已出, 阴气已臧, 万物见, 成彣彰”, 巳日之时, 《说文》释为四月, 即为春日, 阳气勃发, 阴寒之气内敛, 大地复归生气。孚, 《说文》曰:“卵孚也。从爪从子。一曰信也”, 到巳日时时机渐渐成熟, 得到群众的认可和信任。革之目的在于破陈腐, 见新力, 革之意义重大非凡, 革旧而后可以大亨, 占问吉利。不利的事情也会慢慢消亡。《卦辞》:“巳日乃孚, 元亨, 利贞, 悔亡。”从《卦辞》和《爻辞》所述之“巳日”可知, 革新之进行既不能错过时机, 又不能操之过急。既要抉择坚定, 又须谨慎而为。
革卦既明井道之后的变革之势迫在眉睫, 然则何以变革?其必为合中道行, 一刚一柔恩威并施。刚, 阳也;柔, 阴也, 这在某种程度上讲亦合乎阴阳共生之道。刚者, 谓之新旧交替之不可避免而又不得不付诸于现实的强硬手段;柔者, 一为“文明”, 二为“说”。文明而说之, 离为火, 代表文明, 兑为水, 代表说。说, 通假“悦”。推进变革, 须此二者因素, 二者在即将发生的愈加激烈的变革中宛如温良镇定药剂。《彖辞》:“文明以说, 大亨以正。”在中道的标榜统摄之下, 刚柔二手段并进, 变革才会取得佳良的效果。程子曰:“文明则理无不尽, 事无不察;说则人心和顺, 革而能照察事理, 和顺人心, 可致大亨, 而得贞正, 如是, 变革得其至当。”因变革合中道, 循道而行, 恰当而有分寸, 不偏不倚, 不利因素最终也都会息寂。反之不恰当的变革, 则真如孔子所言的“名不正则言不顺, 言不顺则事不成”了。不但不会造福万生, 反而或许会有涂炭生灵的危害。程子曰:“天下之事情, 革之不得其道, 则反致弊害, 故革有悔之道。惟革之至当, 则新旧之悔皆亡也。”是故变革之道贵在不可执取一端, 须合乎中道而刚柔并施, 二者相感相应且相反相成, 互推之平衡之中, 变革才可不偏不倚稳步前行。
革卦《爻辞》表达变革之过程如是:初九:“巩用黄牛之革。”《象辞》曰:“不可以有为也。”巩, 《说文》曰:“以韦束也。”变革之过程不可冒失求进, 故以皮革捆束。初九阳爻居位, 为卦之初, 力量未集, 时机不成, 急躁求成, 恐有凶吝。程子曰:“其才如此, 有为则凶咎至矣。”若此不可躁动, 即以黄牛之革暂时安顺束缚, 何用黄牛之革?程子曰:“黄, 中色。牛, 顺物。巩用黄牛之革, 谓以中顺之道自固, 不妄动也。”黄牛之革, 合乎中道, 故以此而缚, 慎审以蓄势待时。巳日时机已到, 力量已足, 前往推行变革, 吉利无害。六二:“巳日乃革之, 征吉, 无咎。”且六二同上刚健中正的九五同德相应。变革便由此缓缓开展。程子曰:“时可矣, 位得矣, 才足矣, 处革之至善者也。”此时变革, 会有美好的结果。《象辞》曰:“巳日革之, 行有嘉也。”嘉, 《说文》曰:“美也。”本卦反复强调, “革”之道, 在顺势稳步推进, 忌躁。故九三曰“革言三就”, 即“三次讨论”三, 往往代表多次。意在反复讨论, 且集众议, 非一私独断, 以慎重求其意诚。程子曰:“唯当慎重之至, 不自任其刚明, 审稽公论, 至于三就而后革之, 则无过矣。”随着时间的推进, 势必愈加激烈, 九四处在新旧之交, 水火相接的临界点, 由下体升至上体。此时应承接九三的坚强意志, 遵中道, 抱诚心, 迎难而上, 破旧吉利。九四:“悔亡, 有孚, 改命吉。”程子曰:“改命, 改为也。”变革至高潮阶段, 大人推进变革, 其势刚烈, “威如猛虎”。九五阳爻阳位, 刚健中正, 顺天应人, 其光昭彰。《象辞》曰:“大人虎变, 其文炳也。”此时的占问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九五:“大人虎变, 未占有孚。”变革至此, 大道随焉, 不须占卜问天福亦能至。程子曰:“以大人中正之道变革之, 炳然昭着, 不待占决, 知其至当而天下必信也。”变革之势若火燎原, 奔荡向前, 天下琐细无所不革。旧局已破, 新力彰见。其状若何?上六:“君子豹变, 小人革面;征凶, 居贞吉。”不同层次的人皆有新变, 君子迁善, 由内而外精神振焕, 小人革面, 显乎外者, 不敢再肆意扬恶了。“革”至于此结束。
二、革卦之三重境界
革卦在其变革的对象上可分为三个层次:人、社会、天地。变易之道贯穿于三个层次的方方面面。人作为基本单位, 即“我们”中个体之“我”不仅为“我”之我, 亦处在社会、天地自然之中。变革之三层次亦即人处此三层次之中随之变革而变革之三重境界。
革卦提出了不同层次的人 (小人、君子、大人) 之革新:“小人革面”, “君子豹变”, “大人虎变”。《象辞》曰:“小人革面, 顺以从君也。”“君子豹变, 其文蔚也。”“大人虎变, 其文炳也。”小人革新而面目一新, 程子曰:“虽不移之小人, 则亦不敢肆其恶, 革易其外, 以顺从君上之教令, 是革面也。”君子和大人之变具有以其“文”形容之, 文, 《说文》曰:“错画也”, 亦通“纹”, 君子之变若豹“文”之“成文彬蔚”, 大人之变若虎“文”之“炳焕明盛”。首先革卦所述之此三类人是在那一时代并按那时代之价值观和社会等级关系等对人群之大体的划分, 其次此三者的革新乃是置于某整个社会大的局势变革之下而形成的变革。然而就人作为社会之个体而言, 并非局限于当社会发生特定的大的变革时而自我革新的, 因为社会作为具备时间性和空间性的存在, 它并不是在某一个时间段内才进行变化的, 它反而是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的。今日之社会非昨日之社会, 明日之社会亦非今日之社会, 于是在这样的前提之下, 人亦是随之时时而革新的。
今所谓之人非处于过去时代之局限性划分内的人, 而是组成社会之个体单位的平等之人。人之革新, 亦有“我”之内和“我”之外之因素。“我”之外之因素譬如“圣人”之教化, 此诚非“我”随欲为而为之, 其发生或不受“我”之掌控。是故人之革新实为于“我”之掌控之内在进行最大限度的推进, 这是一种自我革新。自我革新之道亦可分为二, 自我本心“善”之内在开显和应变之外在处世。一为根本, 一为致用, 根本者, 求其长存, 致用者, 贵在灵变。二者相资相用, 是为自我革新之出发点和落脚点。首先, 自我本心“善”之开显其一有赖于本心“善”之存在, 因后天私欲之遮蔽而使得“善”未能尽显。故此本心“善”之开显其二有赖于后天修身之功夫。以儒家传统观点视之, 修身之道者四: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层层递进而日久坚持, 时时自律, 事事审慎, 修身则可期可成。其实质上是对自我本心“善”的内在开掘。又譬如置一明珠于暴尘之下, 明珠本身具明, 然而灰尘时时暴之, 所以亦应随之时时擦拭。修身正是这样一个长期不懈的过程。如《大学》言:“苟日新, 日日新, 又日新”。其次外在处世之道亦应随时势而革新。处世之道, 亦即应变之术, 贵在不执取一段。《孟子》曰:“大人者, 言不必信, 行不必果, 唯义所在。”在符合前文所述之合乎道义的“善”的前提下, 可不必拘泥固执, 且《论语》亦强调:“毋意, 毋必, 毋固, 毋我”。自我时时之革新首先为“我”之为“我”的自身要求, 亦是我顺应社会和天地自然之变革的基点。
《彖辞》曰:“汤武革命, 顺乎天而应乎人。”革卦指出了变革之道的第二个层次——社会制度之变革。“汤武革命, 废除暴政, 是符合天道顺应人心的结果。”汤武起义革除民怨载道的旧时代谓之革命, 程子曰:“王者之兴, 受命于天, 故易世谓之革命。”旧朝代在位者残暴无道, 夏和商之末期皆是社稷腐化积习难返, 百姓无不恨之怨之, 如同“井”之道时久即淖须以革之。破其旧, 立乎其新。所以汤武革命顺天应人众望所归, 名正言顺的顺利推进变革, 人民的社会秩序由此可以焕发生机。《彖辞》以汤武革命为例阐释社会变革之重大意义所在。任何社会之制度皆在一定的时期内可适合的稳定社会之秩序, 但日复一日, 社会各方面俱非一成不变。若此社会本身之制度不随即调整变革, 待到其制度本身不能继续满足于当下社会之发展, 必会“积重难返”, 更甚者必将发生激烈的冲突——如同革卦所说之汤武革命。
首先, 社会本身就是处于不断变化的状态之中的, 其制度亦应随之变而变。而其制度发展之末弊病已出之时其变亦有二:一是改良, 二是革命。今所谓之改良实为制度随社会本身之变易而时时之调整, 即在原有制度之基础上时时调整, 总其根本不变, 若树之根部不变, 只在地表之上的树干枝叶时而修剪。而革命则与此不同, 它乃是将树连根拔起, 另植新苗。一为调整补救, 一为破旧立新。其当制度的根本精义不能符合时世之潮流时, 改良可补救一时而不可救其根本, 此时便不得不付希冀于革命以破除腐旧, 立其新制。《周易》作为一部思义深邃的圣人之作, 无处不体现合乎天道之精神, 是故革卦明确的强调兴革命之道必应先顺天应人, 它反对无意义的纯粹的暴力性革命。社会本身不断变化, 其制度亦随之变化而变化, 此其为革卦变革之道的第二层次。
人之革新的第二境界便依赖于第二层次得以展现。个人在前文所论的自我革新的基础上, 便是顺应社会之变化。人作为社会个体之“我”因无时无刻不处于社会之整体之中, 所以纯粹之“我”即绝对精神意志之“我”在事实上不可能脱离现实之社会而独立存在。如果有, 亦必是冥想状态下的思想临时超脱于现实的状态, 但那精神世界并非久入不出之境地, 人终究要回归于现实之世界中过活。从这一层面上讲, 人既必须要处于社会之中即“我”在“我”之外的现实世界中有意义则必须顺时势而革新。此时人入社会之革新第二境界首先在于“我”真确能应势而为, 灵活而动, 不拘泥固执。其二做有为之人, 因为人之于社会既顺势而革新自我以更好的适应那一时间的社会, 以此适应之下必是有为的, 因为绝对的无为是不存在于“我”所处于非精神世界之外的外在环境之下的。所以有为是一个不可否定的概念, 那么这个“为”在广义上便有好坏之分。其评判之标准虽不绝对化, 但“唯义所在”而已。其不“善”之为是“我”所不能取的, 为“善”之为既是社会之前进的动力, 亦是于“我”本心之“善”的回归。按儒家经典《大学》之看法, 于我之外的“为”亦分有四之说法颇有道理, 其按其能力由小到大分别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所以人有能力之大小, 在自我能力范围内可做自我可行之“为”。鲁迅先生说的极好:“只是向上走, 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 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 发一分光, 就令萤火一般, 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 不必等候炬火。”这也正是人之革新第二境界的精义所在——顺社会之时势变革而革新进而做有为之人。
《彖辞》曰:“天地革而四时成”。程颐曰:“推革之道, 极乎天地变易, 时运终始也。天地阴阳推迁改易而成四时, 万物于是生长成终, 各得其宜, 革而后四时成也。”天地变易之道伟哉, 阴阳互为推感, 进而四时运行稳定有序。万物于此生生不息。而这也是革卦变革之最高层次。首先天地之变革乃是一种至高的无限性的存在。今言之天地非单纯的物理意义上的天和地, 而是蕴含阴阳之道蕴生万物的之二作用的概念意义之天地。所以它的根本变革之道超越时间和空间而为最伟大之存在。它的变革是自发的, 无时不刻在发生而又无处不在, 万物皆据此而存生。其次天地之变革渺兮幽兮难测, 人作为天地变革而万物运成之一物, 本身便具有有限性, 以有限窥测无限则虽穷其力亦难为也。然若以心神畅游万物融天摄地之胸怀坦荡而立乎天地间克服自身之局限性, 可得天地之大美。
天地之革虽变化幽渺, 然其革变亦须浮现于外在之表象以显其威。所以人可对其蕴生之万物进行认知, 且随自然万物而变洽, 人在此混圆之“大生命视域”下随自然万物之变化而时时变化人之自身, 时时调整之, 以达到“与天地合其德, 与日月合其明, 与四时合其序, 与鬼神合其吉凶。”的和谐状态。首先, 人处于万物之中须在一定程度上满足“我”发展之需要, 孟子所言“斧斤以时入山林, 材木不可胜用也”极是, 即人在顺自然之前提下合适的获取资源。这是一种动态的平衡, 天地革变万物尽显其变, 人之获取便随之而变革“我”之发展的观念以求各安其存。其次, 王充曾说:“天覆于上, 地偃于下, 下气蒸上, 上气降下, 万物自生其中间矣。”人确在此其中, 天地革蕴生万物, 人作为万物之一种, 理论上是和“我”之外的万物是平等的。从站在非人类中心主义的立场上讲, 万物之所以呈现它那样的状态亦有其必然之道理, 而“我”恰恰所犯之错误就在于以万物之最高的姿态审视“我”之外的万物且以“我”先入为主的语言去组织万物的种种状态。“人的精神只有与宇宙间最壮丽、无限、永恒、和谐乃至有些神秘的存在——天地、日月、鬼神联系在一起, 才能克服人与社会间难以摆脱的工具性、有限性, 而获得一种超越性的大自、大情感、大智慧。”“我”处在这天地之革的层次中顺天地革而革以达到融通之状态才可是人的革新的最高境界。
三、结语
《周易》体现了中国哲学的最高智慧, 它一方面指出任何事物不是一成不变的, 另一方面又强调其为人也, 贵在不拘泥固执。《易》分六十四卦, 每一卦都是一个有限性的表达。不可能面面俱到, 亦不可能以一卦保持到底。当六十四卦合为一体时才是一个混圆的完满的存在。“井”卦至末, 秽腐淤塞, “革”承其局, 破其旧, 开创一个新的局面。革卦即阐述变革革新之道, 探析革卦之变革之道的三个层次以及人所处于此三层次之内分别达到的三重境界, 对于人认识自我以及更好的处在社会和自然之中有其意义。而“我”也恰恰应当在此三个层次和境界中锻造完善的人格。
参考文献:
[1]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北京:中华书局.1983.
[2]王文锦.大学中庸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08.
注释:
1 (2) (3) (4) (5) (7) (8) (9) (10) (12) (13) 程颐.周易程氏传.北京:中华书局.2011.281, 282, 283, 284, 286.
2 (11) (14) 李振纲.老庄易三玄浅解.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452, 451, 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