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来自不同文化的人拥有不同的时间观。时间观的文化差异为企业沟通管理带来了一定的挑战。本文运用半开放式访谈法、参与式观察法及小组讨论法对在华西班牙企业的跨文化沟通问题展开研究。本研究的总受访人数为88名,其中55名为在华西班牙企业的西班牙人与中国人,另外33名为辅助访谈对象。通过调研发现,在华西班牙企业中的不少沟通误会及管理问题与两国时间观文化差异有关,此类问题主要集中在日常工作与休息、会谈与出差、节日与假期这三个方面。
关键词： 中国; 西班牙; 时间观; 企业; 跨文化沟通;
引言
由于中国与西班牙在时间观方面存在较大文化差异,在华西班牙企业常遇到由此引发的沟通问题。这些问题对企业管理、发展以及企业间的合作产生影响,因此,有必要对此类问题展开研究。
本文运用半开放式访谈法、参与式观察法、小组访谈法对在华西班牙企业展开调研,发现相关问题主要集中在日常工作与休息、会谈与出差、节日与假期这几个方面。本文对存在的问题进行介绍,并从文化差异的角度进行分析。通过对在华西班牙企业中的时间观差异问题进行研究,可以反观中国企业在西语国家的管理及沟通情况,为中国企业“走出去”提供参考,为中国与西班牙语世界的跨文化沟通与合作添砖加瓦。
受访者反映的情况不能代表所有在华西班牙企业中的情况,但其提到的沟通误会值得研究。由于篇幅所限,本文仅针对中西两国时间观的差异及由此造成的误会、矛盾展开论述。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本文提到的受访者及公司均为化名。
一、研究现状
“跨文化交际之父”爱德华·霍尔(2010)对时间观展开研究,此后学界对这一问题进行了关注。在文化维度研究、国际商务礼仪与谈判研究、跨文化沟通研究中零散涉及中国与西班牙时间观的比较及其对企业沟通、管理的影响。
文化维度研究通过调研分析了不同国家在各个文化维度表现出的倾向,其中一些维度针对时间观提出,如霍夫斯泰德的“长期导向-短期导向”维度。在其列出的“39个国家和地区的长期导向指数”表格中,中国在长期导向方面得分最高,而西班牙则排在第35-36位(霍夫斯泰德,2010:222-224)。另外一些维度虽然未以时间观相关概念命名,但在介绍不同国家文化在这些维度上的表现时,涉及了时间使用方面的差异。
国际商务礼仪、国际谈判研究从实用的角度对不同文化的企业在商务活动中的时间使用方式差异给予介绍。Mónica Li认为“不应当着急或在谈判中表现出着急,因为他们经常用他们的热情接待来操纵时间,以获得有利于他们的谈判局势。”(Li,2008:5)。Olegario Llamazares García-Lomas提到准时与时间使用问题。在准时这一问题上,他将各个国家分为三组进行讨论。第一组包括德国、瑞士、日本和中国。在这些国家,人们倾向于在约定时间之前几分钟到达。第二组包括法国、英国、美国、澳大利亚、俄罗斯、波兰等国家。在这些国家,人们必须准时到达,迟到一会儿(五分钟)是可以接受的。最后一组包括拉丁美洲、非洲、阿拉伯语国家。在这些地区,迟到半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是常见现象(Llamazares,2014:16)。
上述研究为分析中国与西班牙企业跨文化管理、跨文化沟通及时间观方面的问题提供了重要思路及坚实基础,但由于涉及中国与西班牙商务领域的时间观的论述较为分散,不够具体、完整,或对中国文化存在误解,有必要针对该问题展开更加细致的分析。
二、研究方法
本文研究对象为在华西班牙企业中的时间观文化差异,以及由此导致的跨文化沟通问题。本文采用半开放式访谈法、参与式观察法及小组访谈法对相关情况进行调研。
我们共对88名受访者进行访谈。其中55个为正式访谈1,受访者为来自43家在华西班牙企业的中国员工及西班牙员工。这些企业分布在环渤海湾经济区、长三角经济区和珠三角经济区的11座城市。在正式访谈之外,我们另做了33个辅助访谈。辅助访谈的受访者来自中国、西班牙、英国、美国、智利等国家,具有丰富跨文化交际经历,对西班牙文化有较多了解。辅助访谈的目的是对正式访谈涉及的问题进行求证或进行更深入的了解。
另外,我们利用兼职、实习等机会,运用参与式观察法对西班牙企业人员参观企业、谈判、参加会展、商务会餐等工作过程以及西班牙人日常聚会、购物等情况进行观察,以减少访谈对象主观或客观方面的疏漏。
三、中西员工时间观差异与企业跨文化沟通问题分析
中西员工时间观文化差异及其引发的跨文化沟通问题主要集中在日常工作与休息、会谈与出差、节日与假期这几个方面。
(一)日常工作与休息
在日常工作与休息方面,中国人与西班牙人对于开始及结束工作的时间、用餐及休息时间有不同看法,容易产生沟通误会。
(二)工作开始与结束
一些西班牙企业在中国设有工厂,在工厂工作的工人需要打卡;对于办公室工作人员,有些企业要求其打卡,有些则不作要求。在一些西班牙企业中,员工迟到10分钟左右是可以接受的。迟到太久则要扣工资。如果有事不能来上班,要写请假条。
一些受访的中国员工提到,西班牙上司及同事比中国员工还早到达上班的地方,下班时间也比中国员工迟。有受访的西班牙人提到,由于时差原因,为了和西班牙总部的同事、合作伙伴联系,自己晚上八点多才下班。还有受访的西班牙人提到,他的电脑常常处于24小时开机状态,有时北京时间晚上11点多,他还要回复西班牙方面发来的邮件。
这一情况与不少中国人对西班牙人的看法有所不同。一位受访的中国员工表示,之前的确听说西班牙人比较拖拉,经常迟到,但是她接触到的在华西班牙企业的西班牙人总是比规定的上班时间早到办公室,比规定的下班时间晚离开。她认为,可能的确有懒惰的西班牙人,但是他们在西班牙国内,没来中国。
一些中国员工认为西班牙人比较散漫,因此上班经常迟到。这让一些西班牙人感到不愉快。
我们通过调查了解到,不少西班牙企业派来中国的员工往往对国际商务合作及礼仪等方面有一定了解,员工本人也比较喜欢迎接挑战,具有较强的进取心和责任感。这一类西班牙人上班准时,并且经常增加自己的工作时间。另外,由于时差原因,不少在华西班牙人于北京时间14:00之后才可以比较顺畅地和位于西班牙的母公司或合作方进行联系。同样由于这一原因,他们常常比较晚才结束工作。
关于结束一个时间段的工作,不同文化的人有自己的习惯及考虑的角度。但是,在跨文化沟通中,一种文化里的正常做法可能被另一种文化的人误解,后者甚至从道德、品行、教养等方面给对方贴上负面标签。
中午下班时,有些中国员工准点离开办公室,这会让一些西班牙管理人员感到不高兴。
一位受访者告诉我们,在她工作的西班牙企业里,西班牙人觉得中国人一到吃饭时间就跑光了,然后一定要磨蹭到开始工作才回来,工作没有积极主动性。之所以产生这种印象,是因为中国人基本上一到12点,就会立即去吃饭,不会管手上的事情有没有做完。但是外国人一般会把事情做完再去吃饭。这样的反差使得他们产生了这种印象。(1,女,中国人,24岁,部门翻译)
中国员工的这种做法让西班牙人觉得中国人工作缺乏积极主动性,而一些企业的西班牙员工下班之后继续工作的做法也让部分中国员工感到不愉快。
一家西班牙企业的工厂位于开发区,离市区比较远,员工上下车由班车接送。该企业的中国员工告诉我们,因为怕耽误其他同事回家,如果不是紧急工作,中国员工会在请示上司之后留待第二天再做;即使要留下来加班也会通知其他同事不要等自己。但是西班牙员工却是另一种做法。他们很少准时下班,都要出完货才走。有时甚至会拖一个小时。中国员工认为西班牙员工有些事可以第二天做的就可以留到第二天做,要是真不行,要说出来——因为一个人不走,整个公司的人都走不了。中国人临下班时就收拾好东西等着下班了,但西班牙同事都还在不停地工作。中国员工认为西班牙员工的做法没有考虑到其他有家庭的同事的想法。(22,男,中国人,26岁,设计师)
中国人往往习惯提前一点点时间到达下一个目的地,以便准时甚至提早开始做下一件事情。例如去朋友家聚会,传统的做法是提前一点到达。为了可以提前到达下一个地点、提前开展下一个活动,我们往往提前做好离开上一个地点或结束上一个活动的准备。例如,在大学里,如果下一节课学生需要到别的教室上课,或者下课后准备去食堂等地方,快下课时老师在讲台上讲课,学生会在自己座位上收拾个人物品,以便下课后尽快离开这间教室,到达另一个地点。我们对上述做法习以为常,并不认为在某个活动结束前收拾东西准时离开有什么不妥。
西班牙人并不是完全赞同加班或完全不同意加班,只是他们认为的需要加班的理由与中国员工不同,而这方面的差异常常为双方的合作造成负面影响。对于中国人来说,按时吃饭、去学校接孩子等都是重要的事情。西班牙人为了完成工作,不考虑其他同事的感受,缺乏人情味。
(三)用餐及休息时间
西班牙人通常在早上八点左右吃早餐,下午两、三点吃午餐,晚上九、十点吃晚餐。由于中国人和西班牙人的三餐时间差异较大,关于“什么时间段是中午午餐和休息的时间”双方有不同看法。这也为中西员工之间的信任与合作关系带来少许不愉快。
在一家企业里,西班牙员工按照他们的习惯在下午三点吃午饭,中国员工则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在中午十二点左右吃午饭。由于中国员工午餐的时间正是西班牙员工工作的时间,西班牙员工经常在中国员工吃午餐和休息时问他们一些事情,或叫他们帮忙找资料。这些行为影响了中国员工的休息,中国员工心里不太愉快,但又碍于礼貌不好直接说出来。
“一次两次无所谓,但是经常这样不好,而且这个问题也不跟他们谈,如果直接和他们说‘这样不好’,觉得是失礼的行为。但是自己的休息时间就被影响了。”(22,男,中国人,26岁,设计师)
用餐结束后,中国人往往很快起身离开餐桌。如果需要聊天,通常在用餐过程中进行。西班牙人不仅在用餐过程中聊天,用餐结束后还要坐着聊一会儿。他们将这种餐后聊天的时间称为“sobremesa(饭后坐在桌旁聊天的时间)”。中国员工吃完饭后立即起身离开餐桌的行为让一些西班牙员工感到奇怪,而西班牙人吃完饭后在桌边聊天的做法也让一些中国员工为难。一位西班牙企业老板和中国员工出差去外地工作期间按照西班牙人的晚餐时间去餐厅吃饭。晚餐结束后,中国员工觉得时间已经比较晚了,第二天还有工作要做,想早点回宾馆休息,但西班牙老板没有离开餐厅的意思,坐在桌边和中国员工聊天、谈工作。中国员工不得不继续坐在那里谈工作。
(四)会谈与出差
这里提到的会谈包括会议与谈判。
有些中国企业接待来访的西班牙人时,先安排其参观城市,并派出与相关工作联系不大的人员进行接待,最后才安排西班牙人与主管该项工作的人谈“正题”。这让一些西班牙人感到很着急。中国企业代表习惯先与西班牙企业代表建立友谊,再谈生意,而西班牙人往往希望直接开始建立生意上的合作关系。中国人用于寒暄、拉近关系的时间往往比较长,这让西班牙人感到很有趣,但同时也感到这种做法有点浪费时间。另外,中方很重视企业的历史及背景,在和西班牙人会谈过程中,中国人往往喜欢介绍企业的历史和背景。中方的这些沟通方式常让西班牙人感到着急。
一些西班牙人认为不应当将返程日期、截止时间等信息告诉谈判对方。他们认为,如果对方知道了这些信息,就有可能在前期安排各种与谈判无关的活动,在后期才开始谈判,使紧迫的时间成为一种压力,导致己方谈判人员因时间不足、急于回国而被迫做出让步。
在中国,有些企业可能会采用这种方式迫使对方在谈判中让步,但是不少企业只是希望通过热情的接待、外出参观以及介绍企业背景等方式与对方加深了解,建立良好的关系,再开展合作。
有时中西双方谈判时间比较长,到了该吃午饭的时间仍没解决问题,西班牙人认为要先结束工作再吃饭,先完成工作,再去饭店庆祝。一些中国员工对这种做法很有意见。
尽管有些西班牙人在中国待得比较久之后会适应中国人的做法,和他们一起去吃饭,但他们心里仍认为应该带着尽可能认真的态度在办公桌上谈生意。
(五)节日与假期
西班牙有不少节日。除了节日期间休假,他们还常在夏季休假,外出旅游、度假。西班牙人的这一习惯,有时也会给企业沟通、运营、管理带来不便。
有受访者提到,该公司的西班牙管理者在中国和西班牙的节假日期间都要休息,夏季还要回西班牙度假,而且度假期间不接电话、不回复电子邮件,这导致企业运营受到影响。中国员工联系不上管理人员,很多工作不好开展,因此对其颇有微词。西班牙总公司的老板则因为中国分公司总是不出成绩,也对这名管理人员很不满意。
有些企业西班牙上司在回国度假时将公章等物品收起来,中国员工如果刚好需要使用公章,则很不方便。
有些企业的中国员工看到西班牙籍员工比中国员工放的假期多,会感到不公平。
一些西班牙企业的管理者不熟悉中国文化,对中秋等节日缺乏了解。一位受访者告诉我们,在她工作的公司,“必须由员工几个人自行给老板发邮件告知中国有节日,如果老板同意放假就放假,如果不同意就照常上班。”(12,女,中国人,23岁,销售)
有受访者所在的企业中秋节不举办活动,也没有发月饼。在中国员工的一再要求下,企业才给大家发了月饼。
中国人与西班牙人在时间使用方面存在相同之处,也存在一定差异。本文运用半开放式访谈法、参与式观察法、小组访谈法对在华西班牙企业展开调研,对日常工作与休息、会谈与出差、节日与假期这几个方面存在的时间观差异问题及由此造成的企业跨文化沟通、管理问题展开分析,为中国与西语国家的相互了解及合作提供参考。
参考文献
[1]霍尔.无声的语言[M].何道宽,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2]霍夫斯泰德.文化与组织:心理软件的力量:第2版[M].李原,孙健敏,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
[3]Li M.Protocolo de Negocios en China [Z].[2011-05-30].http://www.iberoasia.org/garrigues/protocolo_negocios_china.pdf.
[4]Olegario.Protocolo Internacional de Negocios:Información Práctica de 60 Países [M].Madrid:Global Marketing Strategies,2014.
注释
1刘海燕硕士将其所做的8个访谈提供给本文作者,在此向其表示感谢。
